徐余年,十六岁,修为达三境。

    身为宁霄城徐家少公子,自幼便展现出极高的修行天分,三年前被归元宫左先生看中,收入门下。

    在宁霄城中,大半数三境修士都曾被其一一挑战,至今唯有与阿橙姑娘的一战留有败绩。号称三境之内难寻敌手,威胁程度:天阶!

    ……

    时近亥时,孙大仁蹲在魏来祖屋的屋檐下,借着檐口点亮的灯笼,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从胡乐那里得来的情报。忽然,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他仔细瞧去,不禁心头一惊。

    “我靠!这徐余年这么厉害?”

    他清楚地记得,魏来仅用一招就把徐余年打得晕头转向、倒地不起。孙大仁原本以为那家伙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如今看了胡乐所写,才惊觉似乎不是徐余年太弱,而是魏来太强……

    一旁坐在内院台阶上的龙绣,拿着手帕擦拭着自己的锈剑,头也不抬地说道:“那是因为你太弱。”

    “我好歹也是翰星榜上六千名的人物,你连榜单都没上,有什么资格说我?”孙大仁顿时不满地高声嚷道。

    龙绣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向孙大仁,神色平静,没有了平日应有的怒目而视。或许正是她此刻的反常,孙大仁反倒在对方平静的目光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难道一定要等到比你强的人把你踩在脚下,告诉你这些的时候,你才能意识到自己有多弱吗?”

    “你弱,我也弱,这难道不是事实吗?”龙绣声音忽然提高数倍,大声说道,让孙大仁当场愣住。

    “弱就弱嘛……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孙大仁压低声音,小声嘟囔着,气势瞬间弱了大半。

    龙绣白了孙大仁一眼,将那把锈剑反向插入地面。然后,她直视着孙大仁的双眼,目光炯炯:“你不是说跟魏来是过命的兄弟吗?你不是说要为你爹报仇,掀翻整个乾坤门吗?你不是还说要把那个叫什么驴儿还是马儿的女孩抢回来吗?”

    三个问题接连砸向孙大仁,孙大仁面色难看,但还是低着头,带着些许小媳妇般的委屈,轻声纠正道:“是呂砚儿。”

    “这不重要!”

    龙绣厉声说道:“你这样每天游手好闲,做事又不动脑子,怎么报仇?怎么找回那个女孩?”

    “还是说在你心里,魏来这个过命的兄弟就是你能依靠一辈子的靠山?”

    这最后一句话犹如一记重锤,敲进孙大仁的胸膛。那身材壮实的少年身子一颤,瞪大眼珠说道:“一世兄弟两世人!我孙大仁岂是……”

    “可你什么都帮不到他……”龙绣瞪大双眼盯着孙大仁,打断了少年豪迈的话语。

    孙大仁脸色一变,龙绣说得没错,魏来的修为高深莫测,孙大仁根本看不透。无论是之前在古桐城遭遇的阴龙,还是今天天阙界的少男少女,都是动动手指就能将孙大仁碾碎的存在,可魏来却能与他们抗衡。而几个月前,孙大仁还拍着胸脯说要让魏来跟着自己吃香喝辣……

    龙绣见孙大仁神情落寞,也自觉说话重了些,她低下头,压低声音:“我一定要去天罡山。”

    “我爷爷是天罡山的门徒,但到死都没去过天罡山,所以我去天罡山,一定要去。”

    女孩的声音在此时很轻,咬字却莫名让人感觉很重。

    孙大仁感受到那一刻女孩身上散发的别样气息,眨了眨眼睛,神情略显困惑。

    “但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好歹也在翰星榜上,推开了第一道神门,而我呢?才刚刚结出第七枚神血,我知道自己很弱,也知道我的目标遥不可及,所以我要努力,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努力。”

    “你也好,阿来也好,都是很好的人。但你们好像都有很大的麻烦,你们不说,我也不好多问。我希望有一天我去了天罡山,成为剑仙,回到宁州时,你们能在那些仰望我的人群中,指着我说:‘看,那家伙好眼熟。’,你们要活到那个时候,你得加油,知道吗?不能给你的兄弟拖后腿。”

    “做大哥的就得有做大哥的样子。”

    女孩说着这些,又抬起头看向孙大仁,她的眼眸映着星光,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脸上的神情恬静又朦胧。

    孙大仁莫名一怔。

    没了平日的大大咧咧或是针锋相对,星光下微笑的女孩,莫名地漂亮。

    就像那一天在昏暗的地牢里,佝偻着身子为众人打开暗门的钱旭贵。

    又像那个夜里,提着破刀大声吼着“做老子的就得有老子的样子”的孙伯进。

    从胡渣到发梢都帅得一塌糊涂。

    而眼前的女孩,也在这一瞬间从头到脚美得不可方物。

    这样的形容或许不太恰当。

    但那种震撼却是如出一辙。

    孙大仁有些恍惚,心底莫名涌起些许负罪感。

    但他还是木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有……有道理。”

    ……

    夜凉如水。

    少年盘膝坐在堆满杂书的书房中。

    他赤裸着上身,双眼紧闭,气息凝练。

    星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下,照在少年的脊背。若是熟悉魏来的人此时看到,定会惊讶地发现少年背后那道龙相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数日前,在古桐城对抗阴龙时,魏来铤而走险,主动被阴龙吸纳入体内同化,从而利用吞龙之法,吞噬掉了阴龙的本源之力,但之后魏来便与阴龙融为一体。可若要反客为主,摆脱阴龙的束缚,同时能够成功逃脱,魏来不得不再次冒险,将那阴龙炼化为自己第二道神门之上的神纹。但这绝非易事,甚至比之前所做的一切都要困难百倍。

    虽然因与阴龙融为一体,他能轻易吸纳阴龙的本源之力。但根本上,阴龙为主,魏来为次。

    对方自然不会心甘情愿地被炼化为任由魏来驱使的神纹。

    在炼化过程中,魏来遭到阴龙极其强烈的反抗,他也被阵阵反噬之力冲击得心神动荡。为了镇压这阴龙,魏来思前想后,最后想到了自己背后的那道龙相。

    所谓鸠蛇吞龙之法,按照关山槊的说法,分为化龙与吞龙两步。

    吞龙之法自不必说,而化龙之法亦有巧妙之处。

    魏来用了六年时间,每日叩拜那龙王,借此从龙王神像中抽取些许虽稀薄却沾染了龙气的香火愿力,将其化作金粉,镶嵌在自己的后背,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从某种意义上讲,在乌盘龙王力量的认知中,魏来背后的龙相便是乌盘龙王本体的分身,正因如此,魏来才能那般轻松地从老蛟蛇体内抽取它的力量。

    这道龙相便是一道乌盘龙王的龙体。

    当然,这具龙体极为孱弱,若将其单独剥离出来,甚至连三岁孩童都未必能敌。

    但这是一颗种子,一颗只要用心浇灌就可能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

    以往的魏来并非不知这点,只是这龙相若注入过多力量,就像他曾伏杀罗相武时那样,抽取老蛟蛇的力量与之对战,之后便会对他本体造成极大伤害,若注入更多,说不定还会出现反噬其主的情况。

    因此此举得不偿失,魏来自然不会真的去考虑。

    可那时阴龙反噬严重,魏来心一横,想出这么一个以毒攻毒的计策。虽然风险极大,甚至魏来自己也不确定会不会产生什么无法预料的变数,但当时情况紧急,意识到这个方法有可能助他摆脱困境后,魏来便直接动用了鸠蛇吞龙之法,从那老蛟蛇体内抽取了老蛟蛇的本源之力,灌注到背后的龙相之中。

    金色龙相在那本源之力的滋养下,很快变得强大且狂暴起来,挣扎着想要挣脱魏来的束缚。

    魏来把握好时机,将其连同那阴龙一起拉扯到自己的第二道神门之上,二龙在神门之上厮杀。魏来一边忍受着二龙厮杀带来的巨大痛苦,同时又不得不不断给那金色龙相体内注入从老蛟蛇那里吸纳来的本源之力。他将那金色龙相的力量始终控制在一个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内——既不让其被阴龙打得支离破碎,又不让其力量过度强大,以免镇压了阴龙后,这金色龙相又成为新的祸患。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龙与阴龙的实力在相互对抗中逐渐减弱。魏来瞅准时机,将二龙镇压,同时将它们一同铭刻在自己的第二道神门之上。

    而做完这些后,魏来本要离开当时所处的地底,可金色龙相的深处传来一阵怒吼,魏来听得真切,是来自那只老蛟蛇的声音。那蛟蛇极为愤怒,似乎处于某种近乎疯狂的状态。

    魏来心头既惊讶又疑惑,平日里这蛟蛇对于他抽取力量之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很久没有做出过动静来阻挠魏来。今日他虽抽取了一些蛟蛇的本源之力,但以蛟蛇随时可登临圣境的修为来看,远未触及根本,为何会引得对方如此暴怒?但就在魏来疑惑时,他忽然感觉到一股狂暴的力量顺着他与蛟龙之间的联系猛地涌来,魏来瞬间反应过来,是蛟蛇自己在朝魏来输送力量,对方似乎想要将强大的力量直接灌入魏来体内,将魏来撑爆。

    那时的魏来无暇去细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今日的老蛟蛇如此暴躁,更不明白老蛟蛇明明掌握了对抗鸠蛇吞龙的法门,却为何等到此时才出手。但以他当时的状况,显然无法硬接下老蛟蛇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拼命之举,电光火石之间,魏来只能当机立断,强行切断了与老蛟蛇之间的联系。

    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一旦这么做了,魏来便再也无法依靠鸠蛇吞龙之法吸纳蛟蛇的力量,无法供自己修行,也无法帮助包括孙大仁在内的八十一人通过金线为他们注入力量。同时,这也等于将魏来这六年来的所有努力付之一炬,这样的决定,对别人来说或许艰难,但对魏来而言,只是眨眼间便做出的选择——他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是报仇,而只有活下去,才有报仇的希望。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也就在此之后,他背后的龙相彻底消失,而体内的第二道神门之上,却有金色与黑色的龙相盘踞。二龙相互敌对,被魏来暂时镇压在神门之中,一旦魏来催动,这二龙必然会在第一时间争斗,对魏来的身躯造成不可预知的伤害。在没有足够实力镇压这两道龙相前,魏来决不会再动用。

    ……

    魏来的目光从第一道神门上的佛魔之相移到那二龙相斗之相,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两道神门以及神门上铭刻之物,都绝非寻常神纹可比,无一不蕴含着巨大的威能,可偏偏他空守着这样一座宝山,却无力使用。以往魏来对此感触不深,但今日与那天阙界的宋斗渊一战后,魏来意识到自己与真正的修士相比,差距颇大,无论是对敌的手段,还是神门的运用,都还处于入门阶段。

    想到此处,魏来心头一动,神门深处一枚黑色的水滴忽然浮现,魏来将神识沉入那黑色水滴之中,瞬间眼前的景象变得无比开阔。

    佛说: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

    将心神沉入这水滴的瞬间,魏来心中生出一股恍惚之感。

    水滴之中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汪洋,浪潮翻涌间,一具具狰狞恐怖的亡魂在水中浮现,他们嘶吼、咆哮,但很快又被新的浪潮淹没。

    他们是那些被魏来从阴龙体内拉扯出的十万阴魂,但或许是被阴龙同化太久,这些阴魂的神智一直浑浑噩噩,即使是当初那些帮助过魏来、后来又被阴龙掳走的阴魂,状况也不比这些阴魂好多少,他们甚至难以与魏来正常沟通,大多数时候,魏来只能感受到他们身上传来的暴戾与杀伐之气。

    魏来暂时还找不到处理这些阴魂的办法,只能将其囚禁在这冥境黑水之中。

    魏来的神识朝着冥境黑水的深处延伸,一路前行,百余息后,魏来的双眼忽然睁开,身前猛地亮起四道幽绿色的光芒——四道手持碧玉长刀的身影骤然出现在魏来身前。

    是孽灵!

    那四尊从宋斗渊手中夺来的孽灵。

    魏来站起身,走到那四尊孽灵身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它们。

    天阙界的功法大孽界自有其独特之处,魏来能将孽灵从宋斗渊手中夺来,完全是因为孽灵本质其实就是被炼化的阴魂,而他手中刚好有克制阴魂的冥境黑水。

    魏来想着这些,目光从这四道孽灵身上移开,心中暗自思忖,虽然他无法破解大孽界的奥秘,但这四尊孽灵若能设法驱使,至少能稍稍增加他对敌时的变化与手段。

    毕竟一来没有宗门支持,二来没有高人指点,想要提升自己的手段绝非易事,从这里入手对魏来而言是最可行的选择。

    当然,这也绝非易事,毕竟这些孽灵体内定然被宋斗渊种下过某种指令或法门,以供其驱使,且不会背叛。魏来想要驱使这些孽灵,首先要做的便是抹除宋斗渊在孽灵体内种下的东西。

    魏来苦笑地看了看窗外已弥漫开来的夜色,暗自想着这恐怕又是一件让他数日不休也未必能有进展的事。

    心底虽叫苦,但魏来很快静下心来,准备着手此事,可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高高摞起的书堆中,一本书页泛黄、封面甚至有些腐烂的古书册页,上面赫然写着《拘灵解注》。

    不知为何,魏来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到那古书旁,将那本《拘灵解注》拿起,而它下面的另一本书随即映入眼帘:《遣鬼详录》。

    魏来神色古怪,这大孽界驱使孽灵的法门说到底应是拘灵遣鬼之法的衍生或变种。他拿起此书,继续看去,《阴魂豢养》《灵魄本纪》《万灵详录》《驱鬼观神》……

    一本本与鬼灵驱使之法密切相关的古书,顺着那一叠堆积的书本一本本呈现在魏来面前,甚至最后还出现了一本名为《大孽界浮想与拘灵遣鬼衍变》的纯手工抄录古籍。

    魏来看着身下摊开的这一叠书本,再回头看看堆满书籍的巨大书房,心中暗暗想道:难道当年为了糖葫芦常常通风报信、举报自己老爹捣鼓的书籍,如今看来竟是一座能让他受益良久的宝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