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自锁玉屏峰,为何弃去本命飞剑?

    直至最后,姜妙音也没有给出答案,她召来先前看守山门的那位女弟子,送谢真下山。

    离开玉屏峰的山上,这位名叫“凌玉”的女弟子,主动开口安慰。

    “谢公子倒也不必沮丧。”

    凌玉柔声说道:“师尊面冷心善,此次逐客,并非厌恶,只是因为先前与叶少谷主剑气对决,实在累了。”

    短短盏茶功夫,凌玉态度已是大有改观。

    毕竟大穗开山的那桩误会,已是人尽皆知。

    因为师尊之故,对于江宁世子,她们一向厌恶。

    有山门一事的印象加成,这平平无奇的谢真,反倒是越瞧越喜欢。

    “回去之后,转告姜山主,是我唐突了。”

    谢玄衣清楚原因。

    逐客之故,自然是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只是洗剑池前,姜妙音的反应……却让谢玄衣明白,此事或有难言之隐。

    姜妙音克制住了自己。

    “这十年,姜山主便一直闭关玉屏峰?”

    下山路长,谢玄衣刻意放缓步伐,问起了陈年旧事。

    “不错,师尊终日静坐,砥砺剑心。”

    “砥砺剑心?”

    “谢公子先前也看到了,洗剑池中的那把飞剑,便是‘痼疾’。”

    凌玉神色复杂,感慨说道:“玉屏峰下弟子,日日皆需‘洗剑’。‘洗剑’之苦,贯穿心湖,即便道心坚毅之人,也难以支撑盏茶功夫……而师尊竟是直接将本命飞剑,丢入墨潭之中,整整十载,这时时刻刻的苦痛,若不是砥砺剑心,还有何用?”

    谢玄衣陷入沉默。

    他又问道:“除静坐之外,就再无修行?”

    “师尊不再练剑了。”

    凌玉长叹一声:“玉屏峰主,需执掌‘剑气敕令’,镇守大穗洞天,这十年,师尊一直在熔炼敕令,说是此生只镇玉屏,不再外出,亦不问尘世之事。”

    谢玄衣声音沙哑,“因为谢玄衣?”

    “嘘,千万噤声。”

    凌玉瞪大美眸,连忙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谢玄衣不要胡说。

    “或许是因为玄衣师叔的缘故吧……”

    凌玉扼腕叹道:“这些年,师尊肉眼可见消瘦了许多。之所以将‘痼疾’丢入洗剑池,我们都猜,是因为睹物思人。”

    “……”

    谢玄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玄衣师叔战死之后,师尊曾一度消沉。”

    “后来大穗封山,姜家派来的,自幼陪她长大的那些婢女,全都被辞去。”

    凌玉喃喃道:“从那天后,师尊隐入玉屏峰……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

    谢玄衣默默垂眸,将凌玉说的话,尽数记下。

    他轻声说道:“谢过仙子。”

    “不必客气。”

    凌玉送谢玄衣至山门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一礼,乃是我替玉屏峰诸位师兄弟拜的,听闻玄水洞天的莲花奇景,天下无双,但愿谢公子能够心想事成。”

    这句话的含义,不言而喻。

    整个大褚王朝,四境皆知——

    谢嵊高调踏入剑宫,要登莲花峰,摘玄水洞天。

    凌玉这一礼,很重。

    “多谢……”

    谢玄衣神色凝重,缓缓回礼:“谢某自当尽力。”

    ……

    ……

    “你小子终于出来了!”

    姜奇虎在山门前等了许久,看到谢真终于下山,他连忙追了上来,没好气道:“先前跟我怎么说的,随便走走,怎么走到玉屏峰的?姓谢的,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图谋不轨?”

    “姜大人,玉屏峰乃大穗禁地。”

    谢玄衣看笨虎这着急模样,忍俊不禁道:“若是姜山主不请我,我怎么上得去?”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反问,直接让姜奇虎哑口无言。

    “你你你……”

    姜奇虎怒目圆瞪:“亏我对你掏心掏肺,伱就是这么对为兄的?”

    他真正生气的,不是谢玄衣登上了玉屏峰。

    而是。

    谢玄衣下山之后,如意令那边传来回讯。

    姜妙音告诉自己,今日倦了,改日再来登山!

    这山,谢真登得了,叶清涟登得了,自己这位亲弟弟,反而登不了!

    “姜大人,体谅一二,查案之故。”

    谢玄衣长叹一声。

    他知晓此次登山,即便真是巧合,也解释不清了。

    无奈之下,只得搬出陈镜玄。

    “你姑且认为……此次我来拜访姜山主,乃是奉先生之令。”谢玄衣望着姜奇虎,认真说道:“一切都是先生的安排。”

    此言果然有用。

    姜奇虎的怒火顿时消散大半。

    “一切都是先生的安排……”

    他微微皱眉,直视着谢玄衣,问道:“果真?”

    “如假包换。”谢玄衣郑重点头。

    二人返回真隐峰府邸,不多时,夜幕垂降,便有剑气破空之声响起。

    一道宽大黑衫身影,踩着飞剑,落于府邸之前。

    黄素本想抬手叩门。

    但飞剑落地,府邸之中便响起声音。

    “山主,总算来了。”

    大门缓缓打开。

    庭院之中,落花簌簌,石桌之前,烛火摇曳。

    姜奇虎敞门以待,早已恭候多时。

    “姜大人,谢公子。”

    黄素微微挑眉:“这是算准我今晚会来?”

    “凑巧罢了。”

    谢玄衣站起身子,行了一礼,微笑说道:“也多亏姜大人提醒,说山主不喜麻烦,等真隐峰诸事落定,估摸着便该来了。”

    “哦?”

    黄素望着姜奇虎。

    她还是比较了解这位的……关于自己的情报,大概率是姜奇虎提供的,但敞门以待,不太像是后者想出来的。

    “本座只是对白日之事,有些兴趣。”

    黄素微笑道:“你,便是谢真?”

    “……是。”

    谢玄衣望着眼前年轻女子。

    或许是因为封山闭关之故,又或许是因为晋升阴神境后,容颜常驻,这十年黄素几乎没什么变化。

    谢玄衣目前公之于众的年岁,是十七岁。

    若是没有记错,黄素如今应该二十七岁,只大如今自己十岁。

    十年一晃。

    姜妙音变得憔悴许多,而黄素……却是未有太多变化。

    “有趣有趣,粗看之下,看不出出众之处,细看还是平平无奇。”

    黄素围着谢玄衣兜转一圈,上下打量:“阁下能在青州之变,北海陵平乱……果然有两把刷子。”

    谢玄衣无奈一笑。

    这些年,黄素果然没变。

    就连行事风格,都与当年一样——

    换做他人,难免因为境界之差,看低自己三分。

    可偏偏黄素,认定自己是有些本领在身,才能瞒过她的眼目。

    “只可惜……”

    黄素盯着谢玄衣看了一圈,摇了摇头,最终留了一叹。

    “可惜什么?”

    姜奇虎没忍住,开口询问。

    “只可惜,大穗剑宫如今传得沸沸扬扬。”

    黄素淡淡道:“都说江宁世子今日在山门,被折了颜面,当众羞辱……此次玄水洞天剑气之争,恐怕会有劲敌,此劲敌不是外人,正是你,谢真。”

    姜奇虎闻言,嗤笑一声。

    他早就看江宁世子不惯,没好气说道:“所以呢?这有什么可惜的?”

    “可惜便可惜在此。”

    “不少人希望看到,你们能够打上一架,甚至还有人盼着你能获胜。”

    黄素摇了摇头,遗憾说道:“谢公子洞天气息微弱,看起来刚刚晋升,或许手里有那么两三张底牌……但想与谢嵊对抗,却是远远不够。”

    “你……”

    姜奇虎蹭的站起身子,怒道:“剑气大典尚未开始,你怎可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

    “谁和你是自己人。”

    黄素瞥了眼笨虎:“你是姜家人,是书楼人,是皇城司次座,但唯独不是剑宫中人。退一万步,妙音师姐今日不还把你拒之门外么?”

    姜奇虎被驳得哑口无言,尤其是最后一句,险些说得道心崩溃。

    他咬牙切齿坐了回去。

    “今日真隐峰,我见到了那位江宁世子。”

    黄素平静说道:“虽然不喜,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确有几分本领,剑气洞天已然大成,神魂境界也趋向完美。早些年还说他只是头角峥嵘,如今来看,可谓是‘气候初成’。”

    说到这。

    她直截了当开口:“谢真,单凭你如今境界,不是他的对手。”

    “山主今日见我,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谢玄衣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况且……若是我没记错,山门之时,我似乎并未对那位世子直接宣战。”

    短短一日,就有这么多流言蜚语,推波助澜。

    似乎所有人都在期待。

    他和谢嵊打上一场。

    “消息是我命人放出去的。”黄素顿了顿,道:“你和谢嵊早晚一战。”

    “哦?”

    谢玄衣挑了挑眉,“为何?”

    黄素皱眉问道:“你难道不想要玄水洞天?”

    “自然想要。”

    谢玄衣无奈叹了一声,稍稍纠正了一下,道:“我想问的‘为何’,是针对先前前半句,您为何要放出这些消息?”

    “之所以让消息布满整个剑宫,便是因为我想看到你们一战。”

    黄素微笑说道:“准确来说,我想看到你赢,他输。”

    谢玄衣沉默地看着黄素。

    黄素意气风发道:“今日来此,便要在剑气大典开始之前,破格收你成为弟子,然后在玄水洞天大比上,让你打赢谢嵊。”

    “……”

    等了许久。

    府邸寂静了许久。

    黄素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反应。

    姜奇虎倒是面露喜色。

    但那谢真却是满脸平静地看着自己,仔细看去,眼神之中,似乎还有一些复杂之色。

    “你难道不开心?”黄素有些纳闷。

    “开心,但也没那么开心。”

    谢玄衣叹了口气:“山主是觉得我应该很开心吗?”

    “不然?”

    黄素语气之中,隐约带上了些许怒意。

    说到底还是有些太年轻。

    “抱歉,请恕在下婉拒。”

    谢玄衣摇了摇头,淡然说道:“这收徒之事,似乎不太合适。”

    “???”

    黄素剑眉挑起,大袖轻拂,整座府邸都有劲风掠过。

    轰隆隆!

    下一刹。

    她坐在了谢玄衣对面。

    姜奇虎伸手想拦,被黄素一只手直接按下。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黄素盯着谢真,她沉下气来,一字一句开口。

    这凌厉声音让整座小院气氛都陷入凝固。

    谢玄衣轻描淡写端起茶盏,小小啜了一口。

    “还请姜大人挪步。”

    他望向姜奇虎,淡然说道:“我与山主,有几句话说。”

    怎么又是自己……

    姜奇虎虎躯一震。

    他来大穗剑宫,可谓是没遇上一桩好事,山门闹了個误会就罢了。

    刚刚才在玉屏峰被赶了出去。

    现在回到自己府邸,还得离开。

    “……那我走?”

    他试探性地望着谢真,又望了望黄素,二人目光对视,根本无暇搭理自己。

    姜奇虎长叹一声,独自一人,萧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