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稳点,再站稳点。”

    “……不要分神!”

    严厉呵斥之声,在后山响起,小姑娘深吸一口气,扎着马步,双拳递出,维持着这个姿势。

    今日阴云密布。

    但金鳌峰上空,却好似有一轮炽日悬挂,一道道神霞披落在地。

    姜凰额头满是汗水。

    她抬了抬头,望着原先谢玄衣驻足的山高之处,那里已经重新被云雾遮掩,一片迷茫。

    自从赵纯阳来过之后,这片锁妖地便被“解禁”。

    方圆百丈,立有数十根密密麻麻的秘纹石柱。

    朱雀化成人形,披着一件红袍,坐在石柱顶端,默默看着赤土中央的小姑娘练习拳桩,他微微皱眉,顺着姜凰投去的目光向着身后望去,而后甩下一句好好练拳,便挥手升起一片屏障,赤霞拔地而起,化为一枚倒扣大碗,将姜凰尽数笼罩在内。

    “我教人修行之时,不喜欢有外人打扰。”

    朱雀从石柱上站起身子,冷冷注视着云雾流淌的方向。

    通天掌律带着谢玄衣,来到了锁妖地前。

    “……”

    通天掌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头大妖。

    师兄来过一次之后。

    朱雀大妖变得安分了许多,这两个月倒是没再给自己惹麻烦,只不过从目前的言行态度,不难看出……它还不太服自己。

    妖国那边,谁拳头硬,谁当老大。

    师兄拳头的确够硬,所以朱雀老老实实低下了脑袋。

    现在,这家伙的态度如此糟糕,是想和自己好好打上一架么?

    嗡嗡嗡!

    紫竹林翻涌起阵阵剑意。

    听到这声音,谢玄衣顿时头疼,他只是想来看看姜凰,没想到金鳌峰后山的环境如此紧张恶劣。

    他连忙上前一步,笑眯眯道:“这就是莲尊者留下的朱雀了?久仰久仰……”

    许多年前。

    年轻的莲尊者去往北境长城之外修行,意外捡回了一头妖兽,将其带回了莲花峰。

    这是严重违背剑宫规矩的行为。

    大妖血裔往往开悟极早,性格强硬。

    数千年来,妖国与人族水火不容,两相厮杀,两族的仇恨几乎刻在了骨子里。

    所以捡回的妖灵极难驯化,几乎无法养“熟”。

    但莲尊者毕竟是纯阳掌教和通天掌律最心疼的小师妹……

    于是这头妖兽,便破例留在了莲花峰上,极其幸运地汲取着玄水洞天的元气,享受着莲花峰的福缘,就这么飞快成长着。如果没有甲子前的饮鸩之战,或许这头朱雀,会成为大穗剑宫的镇山灵兽,这么多年相处,莲尊者与朱雀大妖建立了相当稳固的羁绊,甚至签订了神魂契约。

    但可惜。

    莲尊者最终战死在北境战场。

    朱雀大妖突破阳神,不再受神魂契约掌控,它开始试图逃离大穗剑宫。

    再后来。

    便成为了今日这般局面。

    通天掌律“自告奋勇”,将朱雀囚锁在金鳌峰后山,以剑气打磨妖气,奈何实在下不了狠手,再加上阳神大妖实在皮糙肉厚,一甲子过去,朱雀戾气越来越重,对剑宫的恨意也越来越深。

    情况反而越来越糟。

    直到前不久,赵纯阳简单粗暴一巴掌下去,朱雀眼神才变得“清澈”。

    “你是什么东西?滚远点!”

    朱雀大妖冷冷瞥了眼谢玄衣,毫不客气开口。

    在他看来。

    洞天境人族修行者,那也配叫修行者?

    若无束缚,自己只需一缕神念,就可将其击毙的存在!

    早些时候,他便看到了这个人族小家伙,站得远远的,与姜凰打招呼,妨碍自己教授拳术。

    看到这一幕,掌律挑了挑眉,并不言语,他默默负手,想看看谢玄衣该如何与这尊大妖打交道。

    “……”

    谢玄衣看着那高高站在石柱上的大妖,并不恼怒,而是微笑道:“忘了自我介绍一下了,我是玄水洞天新主,继承莲尊者衣钵的‘幸运儿’。”

    莲尊者三字出口。

    朱雀大妖再度眯起双眼,认真打量着眼前黑衣少年。

    “我姓谢,名玄衣。”

    谢玄衣摘下众生相,以真容面对朱雀大妖。

    后者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赵纯阳送来的那缕神念,在心湖上空翻覆,如雷霆一般震颤。

    朱雀回想起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它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年轻人,皱眉说道:“是你?”

    “是我。”

    谢玄衣重新将众生相戴了回去,淡淡道:“上面这些身份其实都不太重要,你只需要记得一个:我是赵纯阳的弟子。”

    朱雀大妖嚣张气焰顿时荡然无存。

    “……”

    赵纯阳来金鳌峰的那一日。

    对朱雀而言,是一甲子以来最为黯淡的日子,用至暗之日来形容,毫不夸张。

    它没好气道:“你过来做什么?”

    “没什么……身为兄长,总该尽到‘兄长’的责任。”

    谢玄衣摇了摇头,道:“过段日子,我要离开剑宫一趟。远行在即,我想见见姜凰,与她说几句话。”

    “你是她的兄长?”

    朱雀大妖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你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么?”

    “凰血后裔。”

    谢玄衣笑了笑,道:“某种意义上来说,姜凰比你血统的还要强大。”

    轰隆隆!

    站在石柱上的红袍男人微微倾斜身子,那件红袍瞬间便被炽烈火光撑破,这具本来瘦削的身躯一刹那绽放出千万蓬赤红流光,化为一头数十丈巍峨的狰狞妖鸟,这还是有锁妖阵纹压制的情况,仅仅一个呼吸,那巨大妖鸟头颅便抵在了谢玄衣面前,燃烧着熊熊火光的巨大竖瞳,与谢玄衣平静双眼对视。

    “她是妖,你是人……”

    朱雀讥讽笑道:“你觉得你当真是她兄长?你有什么资格?!”

    那插入锁妖地四面八方的石柱,这一刻齐齐亮起璀璨光华。

    这些石柱激射出一道道赤红神霞,朱雀背后的锁链化为极光,瞬间绷紧,将它拽地身躯颤动,通天掌律也引召出数百道剑气,悬挂在锁妖地上空,以防朱雀暴怒,发动攻击。

    对此。

    谢玄衣只是风轻云淡地掸了掸衣衫,抖去那坠在金刚体魄上的火星。

    “你应该清楚,姜凰身体里有两缕魂。”

    谢玄衣知道,朱雀大妖不敢动手。

    并不是因为他了解朱雀。

    而是因为……他了解师尊。

    赵纯阳既然来过锁妖地,并且放心将姜凰送到朱雀麾下,便说明,所有麻烦,都已经尘埃落定。

    这也是他表明自己身份的缘故。

    很显然。

    师尊已经对这大妖交代了“自己”的来历,以师尊的行事风格,大概率会将朱雀未来的“掌控权”,送到自己手上。

    “……”

    无数流火翻飞,笼罩着谢玄衣和朱雀。

    掌律默默站在火光之外,看着这个年轻人,和阳神大妖交涉。

    “其中有一缕魂,正是你目前教导的这一缕,自出生起,便跟着我。”

    谢玄衣平静说道:“对她而言,我正是她的兄长。”

    朱雀再次讥讽笑了:“那缕魂魄?弱小至极……只要弹指,便如飞灰。”

    谢玄衣认真凝视着眼前大妖,一字一句说道:“她若有恙,你必魂飞魄散。”

    此言一出。

    锁妖地短暂寂静了一刹。

    “?!”

    朱雀瞳孔缩小成一条竖线,它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俯瞰着眼前的渺小人类,过了数息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威胁自己?一介洞天,竟然敢威胁自己!

    尖锐厉啸迸发而出。

    阳神第二境的朱雀大妖,震动浑身妖气,硬生生对抗着锁妖链的阻力,向着谢玄衣扑杀过去!

    掌律正准备上前一步,动用剑气,将这头大妖拦下。

    他忽而皱眉,注意到了谢玄衣眉心有光芒闪逝。

    天地昏暗,无数火光翻飞,剧烈的冲击波四溅开来,谢玄衣依旧稳稳站在赤土之上,此刻在他心湖之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杀意,这股杀意比自己复生之后遇到的任何一次刺杀,都要强大无数倍。

    眼前大妖乃是阳神!

    哪怕被无数锁链困住,依旧是阳神!

    区区洞天,在阳神面前……的确只是蝼蚁。

    但谢玄衣依旧未退。

    他甚至主动向前靠近了一步。

    沸腾杀意掠至心湖,滔天妖火泼洒而至。

    便在此时。

    谢玄衣眉心亮起一缕璀璨光华,这缕光华缓缓绽放,化为一朵莲花。

    其实在青隼特使刺杀之后。

    这莲花,便存在了。

    这是赵纯阳默默送给谢玄衣的“剑意”。

    目前为止。

    见到这朵莲花的,只有两人。

    一个,是在江宁王府设局谈判的谢志遂。

    另外一个,便是此刻这尊阳神二层天朱雀大妖。

    谢志遂的运气真的很好,他并没有试探“谢真”的身份……否则,他就会先朱雀一步,看到这朵剑气莲花的真正模样。

    至此,通天掌律沉默地停下了前进脚步。

    下一刻。

    那竭尽全力撞向谢玄衣的朱雀大妖,看到剑气莲花绽放,便仿佛见鬼一般,它尖啸着前扑,尖啸着倒退,双翼伸展到了最大范围,生怕有一缕赤火,不小心撞在了谢玄衣眉心悬浮的那朵剑气莲花之上。

    这一幕很是荒诞,即可笑,又讽刺。

    堂堂阳神,惊惧至此。

    无数赤火铺天盖地而来,如潮水退去般掠散。

    短短数息,那抖擞妖身的朱雀大妖,重新变成了红袍男人的模样,他面色苍白,重重摔倒在地,跌坐着向后退去,不敢直视谢玄衣眉心的莲花。

    “……我就知道。”

    自始至终,没有后退一步的谢玄衣,看到这一幕,情不自禁笑了笑。

    他忍不住伸手,触摸着自己眉心的剑意,感受到了淡淡的温暖。

    师父留下这缕剑意之时,很是隐蔽,显然是故意如此。

    但很可惜,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

    赵纯阳了解谢玄衣,谢玄衣同样了解赵纯阳。

    最疼自己的,还得是师父。

    满山寂静。

    谢玄衣平静俯视着跌坐在地的朱雀大妖,后者还没有从剑气莲花的恐惧中回过神来,面色如纸般惨白。

    “现在,我可以进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