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真,我知道你实力了得,江宁世子不是你的对手,武宗那位大师兄大概也不是,可如果全天下都站在你的对面,你当真还能杀得过来吗?”

    元继谟的笑意浮现没多久,就逐渐凝固。

    他一直在观察那个黑衣少年的反应。

    他知道。

    这少年戴了一张可以隐匿真容的面具法器,但眼神不会骗人,自始至终,这少年的神色都没有太多变化。

    此刻。

    谢玄衣平静而又冷漠地注视着马背上的皇城司首座。

    没有开口。

    也无需开口。

    这双眼中传递的意思是。

    为什么不能?

    如果全天下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怎么就杀不过来了?

    这种事情,十年前他才做过一遍,他杀的人比这条街要多得多。

    那个时候他所面对的。

    便是真真正正的一整个天下。

    “嗖!”

    失去理智的林谕,砸出第二拳,长街凭空多出第二道身影,那原本站在人群之中的武宗大师兄武岳,后背忽然感到一阵凉意,他瞬间掠至林谕师弟身前,伸手握住这枚愤怒的拳头,强行将金身八重天的师弟控制住。

    也便在此时。

    一缕极其细微的剑意破空击出。

    没人看清这缕剑意是怎么击出的,只看到谢真眉心似乎闪烁了一瞬。

    下一刻。

    永安街对面空荡无人的一栋楼屋便被轰得支离破碎,漫天砖瓦烟尘鼓荡,这缕剑气擦着林谕的面颊掠过……

    林谕整个人都怔住了。

    一缕寒意自面颊划过,他最引以为傲的金身体魄,竟是薄如脆纸,仅仅与剑气交擦,便有潺潺鲜血自一边面颊流淌而下。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武夫,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如果不是大师兄出手,将他带出原先位置。

    刚刚那一瞬。

    剑气迸发,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会直接死掉么?

    “不要动手。”

    武岳神情阴沉,压低声音,按住师弟的肩头,道:“这家伙……真的会杀人。”

    武宗道场。

    师尊曾告诉他,不要参与皇城傍晚的问拳。

    很简单。

    武宗与剑宫之间,本可以没有矛盾……这桩纠纷没有那么复杂。时至如今他才明白,原来师尊所看到的未来,要比自己远得多。

    从谢真刚刚那一剑来看。

    皇城问拳,明显是放了海!

    如果他愿意,在先前就可以废了这位武宗得意弟子的经脉,而不是仅仅让其昏睡过去。

    林谕也在这一刻冷静了下来。

    他浑身都在颤抖。

    不仅仅是因为林府被封,更多的是……是谢真这一缕剑气给他带来的恐惧。

    当年,只有与谢玄衣亲自交手之人。

    才会明白,这种恐惧,意味着什么。

    ……

    ……

    整条永安街,此刻都陷入绝对的寂静之中。

    谢真这一剑,让皇城司黑骑骚乱起来,这缕剑气释放的威压,以及杀意,致使那些高大黑马不安地咆哮,四蹄擂地。

    元继谟神色难看地看着谢真。

    这小子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静,也要疯狂。

    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他一点不在乎北境的南下世家,也不在乎武宗么!

    人山人海,将谢玄衣包围。

    他们望向谢玄衣。

    谢玄衣也望向他们。

    对视过去,永安街的一道道目光,开始是无边愤怒,后面便开始变得恐惧。

    谢玄衣没有开口说话,也无需开口说话。

    这对视的意味,所有人都能看懂。

    还有人要来么?

    如果愿意,一起上也无所谓!

    林谕刚刚出拳的下场……所有人都看见了,如果不是武宗大师兄出面,这一剑,大概已经了结了林谕的生命。

    这条长街有许多人。

    可从刚刚那一剑的威势来看,他们加在一起,又能扛得住几剑?

    “这谢玄衣的弟子,实在是一个疯子。”

    人群中,有人低声骂了一句。

    “……谁会和一个疯子拼命?”

    永安街开始有人离去,越来越多的人不敢与这道目光对视,那间倾塌的屋楼,荡出的烟尘,使得这条破败长街显得格外压抑,最终林府回归了满目疮痍的破灭景象,林谕也被武宗弟子带离了现场。

    尘归尘,土归土。

    一切终归寂静。

    元继谟想过今夜大概的景象,可唯独没想到……故事会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迎来落幕。

    谢真就站在万众瞩目之下。

    可硬生生没人敢上前。

    “真是一群蠢货……”

    元继谟失望地望着那些远去的身影,心底不免感到惋惜,如果武宗大师兄没有出面,谢真就此杀了林谕,那么今夜这出好戏,就彻底热闹了。

    他瞥了眼身旁少年。

    谢真依旧平静……这家伙难道真准备杀了林谕?

    “小谢侯爷,实在威武啊。”

    元继谟皮笑肉不笑道:“可惜刚刚那一剑没中。”

    谢玄衣只是面无表情望着这位皇城司首座,他缓缓道:“到了北狩,还会有机会的……不是么?”

    这句话,让元继谟心头咯噔一声。

    他其实一直不明白。

    谢真是个聪明人。

    谢真知道自己在北狩布好了局。

    他必定还知道,不止自己一人,在等着他入局。

    这少年很清楚,皇城有多少人盯着他,有多少势力想杀他……身为谢玄衣的弟子,能够隐姓埋名作为书楼暗子活到今日,没理由不知道这个身份带来的危险,可他依旧敢这么做,依旧要这么做。

    为什么?

    ……

    ……

    长街迎来日出,一线曙光在永安街如潮水般推进。

    黑骑陆续散去。

    林府余孽已经被尽数缉拿。

    元继谟神色复杂地看着身旁少年,按理来说,今夜应是自己“胜”了,可他心中却并没有胜利的喜悦。

    因为他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画面。

    他知道,圣后封赏的剑气侯府,谢真不会去住……可今夜这一出戏后,谢真便是与诸多北郡世家结下了梁子。

    林家之案会让无数人“忌惮”谢真,并且站在其对立面。

    然而。

    谢真不怒,不愠,甚至可以说毫不在乎。

    “元大人,送我一程?”

    谢真目送着黑骑押走最后一位林府家丁,轻描淡写地开口:“当然……不是去北瓶街。”

    这句话。

    更让元继谟看不透这个少年。

    他的名声在皇城很差。

    皇城司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有一半不能放到明面上……譬如接下来要对林家进行的审讯,这种大案的拷问必定是冰冷并且残酷的。

    今夜的林府之案,有许多人记恨上了谢真。

    而这些人,自然也会记恨元继谟。

    事实上这种案子,已经在皇城陆陆续续发生了许多起。

    元继谟的“仇人”,要比谢真多得多。

    “你想与我同行?”

    元继谟呵呵笑了笑,道:“元某自然是欢迎之至。”

    谢玄衣就这么在前面负手走着。

    元继谟本想坐在马背上,但后面想了想,这副场面实在有些古怪,于是翻身下马,牵着缰绳,与谢真一同前行。

    “今夜林府之案,已经传遍皇城……”

    元继谟注意到,这街巷角落,缝隙,有无数目光打量着自己,也打量着谢真。

    他面无表情道:“小谢侯爷这段时日,最好不要出门,免得遭受歹人袭击。”

    “无妨,若有歹人,杀了便是。”

    谢玄衣平静道:“想必以元大人身份,这种刺杀之案,处理起来十分轻松……对吧?”

    元继谟眯起双眼。

    如今整个皇城,都认为二人“狼狈为奸”。

    谢真若是出剑杀人,自己还真要替其擦拭屁股。

    “说起来,十年前的旧案,我也十分好奇。”

    谢玄衣说道:“毕竟我的老师……你也清楚。我倒是好奇,是谁铸造了这般祸端,让皇城陷入如此混乱。如果方便的话,谢某倒是想进地牢,旁听元大人审案。”

    与妖国勾结?

    这桩罪,似乎不是一个林家能够承担的。

    很显然,林家只是推出去的牺牲品,让皇城的北郡世家,集体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旁听?”

    元继谟看着谢真,愈发觉得荒唐。

    这少年非但不躲着自己,还想和自己拉近关系?

    “皇城司办案,闲杂人等都要屏退。”

    元继谟面无表情道:“莫说是你,即便是皇城司次座,没有圣谕,也不得插手此案。”

    “那真是遗憾,想来最后只会有一个宣案结果了……如此办案,只怕会招惹无数怨声啊。”

    谢玄衣脸上毫无遗憾之意,道:“看来元大人得罪北郡世家,只会比谢某更深。”

    元继谟依旧是呵呵一笑,浑不在意。

    “看来你并不在乎……也是,这些北郡世家,也不算皇城真正的权贵。”

    谢玄衣轻声感慨道:“毕竟你背后站着的是圣后,是大褚至高的皇族。”

    “这些年,替圣后卖命,很不容易吧?”

    他认真问道:“如果有一天,元大人失去了圣眷,会是什么样子?”

    “这些,无需你操心。”

    元继谟冷冷道:“你还是担心自己……你能活到那一天吗?”

    谢玄衣点了点头,停下脚步。

    “到了……元大人,不必再送了。”

    前方不远处就是陈府。

    谢玄衣知道,二人这一路同行,已经吸引了无数目光。

    他微笑道:“下一次,换我送你一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