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庚号上一片寂静。

    谢玄衣拎着伞剑上船,只看到了零零散散三四道身影,这艘云船并不大,大概只能容纳二十余人。

    这几位很明显是山野散修,只是占了云船一片角落,静坐修行。

    谢玄衣上船。

    他们只是略微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如今……整座皇城,谁人不识谢真?

    来参与北狩的修士,至少应该牢记几个名字……谢真必定是其中之一。

    或许是因为知晓谢真不好惹的缘故。

    登船出乎意料的顺利。

    谢玄衣没有与任何人交谈,上船之后,找了靠近船尾的位置坐了下来,这里立着一根巨大桅杆,桅杆下是一片幽暗阴翳。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足够偏僻,无需与任何人打交道。

    此次北狩,云船需要两日,才能离开大褚北境,接近三日,才能抵达离岚山边界。

    这艘小船,也并没有预留客房。

    北狩!是去狩杀大妖,狩取功名的,不是赏景玩乐的!

    “小谢山主!”

    谢玄衣坐下之后,还未入定,便听到了轻微的呼喊之声。

    甲庚号悬停一旁,是一艘大上两倍的云船。

    乙庚号上,悬浮着一片片柳叶。

    这是“百花谷”的阵纹符箓标志,这艘云船……乃是百花谷所乘,但此次开口传音之人,却并不是谢玄衣想象中的元苡。

    而是卢鸢。

    这位百花谷师姐,站在乙庚号船尾,俯瞰着“冷冷清清”的甲庚号,笑着传音:“可惜小谢山主,未抽到乙庚号。”

    这艘大船,虽被百花谷抽到,但百花谷并未将其独占。

    有不少散修,也上了船。

    绝大部分散修,不愿意与谢氏,乾天宫,道门这种大宗门同行。

    但百花谷却是例外。

    百花谷内都是女弟子,而且刚刚经历青州之变,宗内元气大伤,无论是剑宫开山大典,还是此次北狩,百花谷都只是走个过场……换而言之,她们并不在意自己最终“北狩”的名次,只是想让宗内年轻人,能够多些游历资质,多经历一些“大事”。

    “会有机会的。”

    谢玄衣笑了笑,问道:“元苡也参与此次北狩么?”

    乙庚号已经被阵纹笼罩,他的神念不便清扫。

    “就知道您会问她。”

    卢鸢柔声解释道:“小师妹一上船,便找了处偏僻地,刻了阵纹,说是要闭关静修……此刻正在入定呢。也不知为何,自从剑宫开山大典结束,她回来之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总是懈怠修行,如今反倒是成为谷里修行最刻苦的那位了。”

    说是不知为何。

    但卢鸢比任何人都清楚,元苡为什么要如此刻苦修行。

    北海陵最阴暗的时刻。

    元苡遇到了谢真。

    谢真救了她,也救下了整个百花谷……这个年龄的少女,心思是藏不住的。

    之所以拼命修行。

    是因为二者之间,相差悬殊,犹如云泥。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第一次见面,谢真只是书楼暗子。

    见第二面,谢真便击败了江宁世子,成为了一甲子一度的玄水洞天新主。

    这第三次见面,便是北狩。

    “勤能补拙,这是好事。”

    谢玄衣点了点头,道:“卢姑娘,北狩凶险,百花谷此次参与,千万要谨慎行事。”

    “小谢山主,说得极是。”

    卢鸢苦笑一声:“百花谷如今元气大损,对于北狩,并无太多念头。退一万步,即便大师姐在,恐怕也没法与乾天宫争锋……”

    这个大世,比她想象中要绚烂得多,也要残酷得多。

    这些大宗门的圣子,道子,几乎都已经是洞天九重天,洞天圆满的怪物,妖孽。

    她们百花谷实在比不过,比不了!

    ……

    ……

    闲叙功夫,甲庚号上,陆陆续续上了十几人。

    谢玄衣注意到……

    这伙人,似乎是同时登船的。

    有意思。

    抽签是随机的,但某一势力,或者某一宗门,却是可以派出一位代表,选择性替所有人进行抽签。

    如此一来。

    即便山野散修,也可以在大狩出发之前,提前联系,达成合作,抱团取暖。

    这也意味着。

    这艘船上的孤家寡人,似乎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多。

    皇城北郊,响起轰鸣震荡之声,已经满载的那几艘云船,已经开始燃烧元石,启动阵纹。

    甲庚号,也不例外。

    “轰”的一声爆鸣!

    甲庚号船头抬起,犹如一枚疾射之箭,脱离而出,起初只是垂直地面疾掠,速度并不算快,而后撞入云霄,速度越来越快,四周音爆之声刺耳,但大船阵纹彻底激发之后,犹如一面华盖,将船身笼罩,颠簸荡尽,船身逐渐恢复平稳,船头缓缓坠沉。

    最终,甲庚号遨游于云海之间,犹如一头幼鲸。

    谢玄衣坐在桅杆阴翳之下,沉默地注视着这艘云船,这艘船上一共有二十三人,这些人似乎都佩戴了隐匿修行境界的“宝器”,自己神念扫过,均感受到了阻拦,想要强行试探,必定会遭受到宝器感应。

    “诸位,我是此次北狩的‘监船’。”

    驶入云海之后。

    甲庚号上空,忽然响起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

    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子,浮现在甲庚号桅杆最上方,他身上披着漆黑的长衫,整个人与桅杆阴翳融为一体,像是一轮瘦削斜月,散发着凌厉的杀意。

    谢玄衣眯起双眼。

    据他所知,每年北狩,大褚皇城都会派遣数量不等的监船,负责保护云船安全,以及维护整场北狩的秩序。

    想要担任监船,最少也得是阴神境的实力!

    而且,得是阴神境中的佼佼者!

    北狩,乃是与妖国厮杀。

    每年都会有一些“突发”情况,需要监船考官出手,甚至有一次,北狩途中被妖国埋伏,好几位尊者针对人族天才,进行了反狩杀!

    但是,北狩人数众多,云船数量也诸多。

    不可能每艘船上,都安排一位监船。

    谢玄衣看得出来,这艘船上的“监船”,只是一道神念之影,通过刻在甲庚号上的神魂阵纹,进行显形。

    若没猜错,这位监船考官本尊,就在甲庚号不远处的大型云船之上。

    一缕阴神神念,足以威慑众人。

    监船的声音荡开,使得本就寂静的甲庚号,更加死寂。

    一道道目光,聚集在桅杆之上。

    “北狩之前,有一些事情,需跟诸位说清楚……”

    这位监船,语气冷漠,说着此次北狩应该注意的规矩。

    其实北狩的规矩并不多。

    谁狩回的大妖多,谁得到的封赏便也越多。

    整场北狩持续十五日,时间并不算长。

    因为离岚山地界,距离大褚长城太远,一旦北狩时间太长,妖国尊者跋涉而来,很可能会造成巨大损失。

    “这是此次北狩的边境之图。”

    规矩说完,监船考官大袖一挥,一副雪山边境图浮现于众人眼前。

    “最后。”

    “北狩,乃是大褚天才狩妖之典……所以,在离开大褚境前,云船之上,严禁私斗。”

    他环顾一圈,冷冷开口:“违者,我将剥夺其北狩资格,即刻踢出云船!”

    声音缓缓荡了一圈。

    这缕虚影,也随之化为漆黑烟云,徐徐散开。

    船上的众人,重新挪回了目光。

    甲庚号,重新恢复了寂静。

    表面上,看似一切平静。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谢玄衣默默咀嚼着监船考官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离开大褚境前,严禁私斗?

    所以。

    只要离开大褚境内,发生什么,便都无所谓了?

    他重新望着那最后一批登船的散修修士。

    谢玄衣不是初入江湖的愣头青,他可不会认为……此次“抽签”,绝对公平公正,不会有人做一丁点手脚。

    须知。

    负责维护皇城北郊云船秩序的人,乃是皇城司麾下的黑鳞卫。

    皇城司首座元继谟,只差没把杀字写在脸上。

    “你就是谢真?”

    最后这群散修之中,众星捧月地围着一道白布麻袍身影。

    很显然,这位便是替“所有人”抽签的代表。

    这个年轻男子,虽然穿着朴素,但眉眼之中,却是透露着一股淡淡的邪气。

    谢玄衣注视着眼前青年,并未开口。

    “久仰大名。”

    年轻男子微笑道:“在下‘巫琼’。”

    谢玄衣面无表情道:“不好意思,没听说过。”

    “之前没出过山,方圆坊没我的资料,也很正常。”

    巫琼略微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声,笑眯眯道:“不过没关系,谢兄很快就会知道我是何许人也了。”

    “……”

    谢玄衣依旧只是坐在云船桅杆阴翳之中。

    他根本懒得多搭理巫琼一句。

    方圆坊先前给自己的案卷中,将各大宗门,各方世家的年轻天才,都网罗搜集了一遍。

    然而天下之大,总有遗漏,这上面没有巫琼的名字。

    但……并不重要。

    谢玄衣只是对视一眼,便猜出来了。

    这年轻人出身南疆。

    虽然佩戴着隐匿境界的宝器,但知晓皇城发生的事情,还敢与自己同乘这一艘船,大概是有一定底气的。

    估摸着,是一位洞天后期?

    南疆邪修三大宗。

    阴山,合欢宗,天傀宗。

    虽然他很希望,这巫琼是阴山修士,但阴山邪修的气息,他太熟悉。

    这巫琼身上散发出的邪气,不符合阴山修行功法。

    若没猜错,这应是一位天傀宗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