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翀等官员心神一凛,连忙起身,去到一旁空处,跪伏在地,恭迎着太子朱标的到场。

    很快,穿着一身常服的朱标,进到了殿内,朱标一脸方正,面色略显削瘦,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容。

    入殿。

    见诸大臣尽皆跪伏,朱标眉头一皱,不喜道:“众卿快快请起,我大明自洪武四年起,陛下便已下诏,诏定官民恢复揖拜礼。”

    “旧元之胡俗,大明已废除了。”

    李善长在一旁抬手,示意殿内官员快快起身,同时道:“殿下所言极是,陛下驱除鞑辱,恢复中华,在立国之初,便决意推翻元朝人一切。”

    “立国时,天下军民行礼,尚还遵循着胡俗,饮宴行酒,也多以跪拜为礼,故我大明选择陈刚立纪。”

    “不过百官之所以对殿下行跪拜之礼,臣以为非是遵循胡俗,而是遵循着我大明另一条律令。”

    “凡司属官品级亚于上司官者,禀事则跪。凡近侍官员难拘品级,行跪拜礼。”

    “殿下这次为陛下任命为科举阅卷的总裁官,为我等臣子直属上司,自当受此跪拜之礼。”

    李善长作势朝朱标一礼。

    郭翀等人也顺势,顺着李善长的话,朝朱标作揖行礼,眼中对朱标还流露着些许的感动。

    朱标摇摇头,也没再说。

    李善长微微一笑,眼中露出一抹狡黠跟精明。

    他知道朱标并不是真的厌恶百官行跪拜礼,而是今日阅卷的官员,多是有文采有才能的人,朱标对这些人向来看重,所以才会特意说一句,也表露自己的尊重跟亲近。

    李善长自是明白其中道理,所以才特意开口替官员解释了几句,也顺便给了朱标一个能接受的理由。

    两方都得了体面。

    大明名义上的确废除了旧制,但书面上跟实际,终究还是不一样的,若是真信那些,只会害了自己。

    这次被征来阅卷的官员,都在朝中任事有十几载了,哪还有人不知其中的规矩。

    朱标坐到主座,沉声道:“我朝上次科举距今已有十三年,如今科举新开,参加科举的举人很多,而今试卷都已密封在此。”

    “孤也不多废话。”

    “就一个要求,诸卿切莫生出徇私舞弊的心思,公正阅卷,对所有考生的试卷都要一视同仁。”

    “若是有人存了私心,破坏了科举的公正,败坏了我大明的名声,那就莫怪孤不留情面了。”

    朱标一脸冷峻。

    他绝不容许有人在科举阅卷上弄虚作假,谁敢败坏大明科举的公正性,他决不会留情。

    李善长等官员连忙道:“臣绝无私心,定会禀公阅卷,请殿下放心。”

    朱标颔首。

    他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小吏,将这次科举的试卷分发下去。

    这个小插曲后,文华殿再度安静下来,众官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审阅起被分配到的相关试卷。

    期间,若有试卷出众,便会通报给其他官员知晓,做标识,等初审完毕后,则会交由其他官员再度审阅。

    继而确定最终名次。

    临近晌午。

    吴公达已审阅了近百份试卷,只是入其眼的屈指可数,这些试卷其实未尝没有亮眼之处,只是不够。

    破题、承题、起讲、第一股、第二股、第三股等到收结,并不能一直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在科举这般盛大考试中,不能始终维持亮眼回答,终是成色不够,也不足以支撑起这名考生脱颖而出。

    就在吴公达新翻开一份试卷时,只是粗看,却不由眼睛一亮,随即高声念了出来。

    “禀殿下,我这看到了一份不错的试卷。”

    “会试第一考,考题: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而这名考生的破题,承题都颇有见解。”

    “这名考生的破题观点为: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而后的承题为: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盖谓:公之加赋,以用之不足也;欲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

    “……”

    吴公达一脸肃然的将这篇答题念了出来,以征求其他大臣看法,若是得过半大臣认同,则能列入下一步审阅的流程。

    朱标等人认真的听着。

    会试第一考内容的题目出自《论语·颜渊》,考的是百姓跟君主的关系,而吴公达念的这篇颇有文采。

    论述论据都言之有理。

    可谓出彩。

    就在吴公达神色喜悦的念到第五六股时,只听扑通一声,旁边的郭翀却一個不留神掉下了凳子。

    这一幕也是引得众人大笑。

    吴公达被这一打断,也是下意识停了下来,不过后续念不念完已不重要了,他方才注意过朱标、李善长等人神色,都对这试卷很满意。

    这篇试卷其实也没必要再念了。

    已经达标了。

    他收拢试卷,看着郭翀,也是来了兴致,开口调侃道:“子翔兄,这篇试卷所写内容固然不错,但也用不着你这般惊讶吧。”

    “你当年科举所写文章,可是被列为会试第一,如今这般大惊失色,可非你寻常本色啊。”

    吴公达调侃着,借此活跃了一下场中气氛,临近晌午,马上就到进食的时候了,自没必要那么严肃。

    然而郭翀没有接话。

    也难得的没有出声反驳,他两耳好像根本没听到吴公达的调侃,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眼前试卷,脸色毫无征兆的变得煞白。

    嘴唇更是发青,身子也不住的颤抖起来,瞳孔间充斥着恐惧,根本没有吴公达以为的半点欣喜之色。

    只有恐惧。

    他看到了一篇反文!

    朱标也笑道:“郭侍郎,你的才华孤还是有所耳闻,这篇试卷答的是不错,但这毕竟是停了十几年科举后的再开,在这些年,自然也是积累了不少文人志士。”

    “为何会这么失态?”

    郭翀如梦方醒,根本顾不得擦拭额头冷汗,也没有起身,直接跪伏在地,颤巍巍道:“禀殿下,臣并非失态在吴兄念的那篇试卷,而是……”

    “而是臣自己看的这篇。”

    “哦。”朱标目光微异,也是来了兴趣,笑道:“可是又有大才为爱卿发现了,快,念给孤听听。”

    朱标一脸欣喜。

    大明重开科举,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从天下挑选治国大才之人吗?如今一篇试卷竟能惊的一位榜样大惊失色,这如何不让他惊喜?

    郭翀低垂着头,根本不敢抬头,更是支支吾吾不肯言,直到朱标再三追问,这才颤巍巍的开口。

    “回殿下。”

    “臣看到的不是什么大才之文,而是一篇……”

    “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