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敏苦笑一声。

    他倒也希望自己能中,只是实在没太多信心。

    这段时间,北方学子聚了好几场,私下都有对科举的讨论,他的才能在北方还算不错,但放到南方,就显得有些平庸了。

    北方经学不昌。

    早些年北方未定的战乱,也严重影响了,经学在北方的传播和发展,这不是停科十年就能追赶上的。

    哪怕陛下已加强了对北方经学的扶持。

    依旧不够。

    科举完之后,各地学子交流更为频繁,而从南方学子的谈吐交流中,他也越发感觉南方对四书五经研究之深。

    根本不是北方学子能比的。

    这次小宴,他就不在邀请名册之中,这更能说明一些东西,至少在吏部一些官员、或者筹办者眼中,自己的才学,根本够不到参加这等级别的小宴。

    解敏拱手,苦涩着道:“希望能承夏老弟的吉言,不过若这次科举人数不加,我想高中,只怕难度不小,你未曾跟南方学子进行深入交流,不知他们对经学研究的利害。”

    “我们北方跟他们比差距太远了。”

    夏之白爽朗一笑,道:“解兄此言差矣。”

    “你说的这些,朝廷又岂会不知?”

    “我若是没记错,在洪武四年,当今皇帝说过这么一番话,‘元时任官,但贵本族,轻中国之士,南人至不得入风宪,岂是公道?朕之用人,惟才是使,无间南北’。”

    “不久之后当今陛下,断然宣布罢废科举。”

    “以我等对那时科举的了解,几乎跟朝廷公布的结论一样。”

    “能以所学措诸行事者甚寡!”

    “这个结论并无任何问题,只是不够全。”

    “我等历经童试、院试、乡试,这才来到会试的考场,而我们中不少士人,都有功名在身,不少人还有官职在身。”

    “若是这次高中,更是一步登天。”

    “成为朝官!”

    “因而相较于其他几场遴选,会试除了是考才学,更重要的是其政治意义。”

    “抑制南人!!!”

    “抑制南人?”解敏眼皮一跳,颇为吃惊的看着夏之白,没料到夏之白还是这么语出惊人。

    夏之白道:“抛开考试本身,只从政治的角度去看,当年废除科举是势在必行的,当年科举的录取情况,南人远远高于北人,南方高中进士的人数占到了总数的七成以上。”

    “科举根本达不到均衡选拔人才,更不利于大明政权的稳固。”

    “当时北方未定,若是继续举办科举,两三届之后,南方高中的学子比例只会更高,北方士子岂会不闹?北方本就没完全安定,不少士子还挂念着旧元,朝廷岂会不担忧?”

    “故为了北地稳定,也为了安抚人心。”

    “科举一定会被罢废。”

    解敏若有所思。

    这的确是他未曾考虑过的角度。

    若是从政治性、从朝堂的角度出发,的确该有这个考量,大明不能只有半壁江山,更不能只有南人高中。

    解敏在地方有任职,经过夏之白的提醒,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

    他缓缓道:“在废止科举后,陛下多次颁‘四书五经’给北方学校,还有迁南方学官北上,在北方大兴学校,这其实都是有意在扶持北方的经学。”

    “以达成南北平衡。”

    夏之白点头。

    他继续道:“这些措施,的确能促进经学在北方的传播,也能一定程度提高北方的文化教育水平,但想要追赶上南方根本不可能,南北的差异,归根结底是经济问题、政治问题。”

    “非短时能平衡的。”

    “对于这次科举,我就大胆揣测一下。”

    “会试会做极大的变通。”

    “就我所知,江北之人,文词质实;江南之人,文词丰赡。”

    “这是南北目前最容易做出区分的。”

    “落在试卷上就是策问。”

    解敏猛地看向夏之白,知道为什么夏之白那天在贡院,会说这次会试的策问篇不重要了。

    他很早就做出了这个推断。

    因为南方学子更长于文词,能说会道,还很会引经据典,在策问这种较自由的格式下,南方学子做的文章,往往都会比北方学子高出一大截。

    让科举达成南北平衡最可行的办法。

    便是一刀切。

    让策问做锦上添花之效。

    若是南方强,则策问作废,若是北方强,则用策问为南方做一定找补,以达成名单上的初步平衡。

    这的确是最有效的办法。

    也最简单实用。

    解敏深深的看了夏之白几眼,苦笑道:“夏老弟,你这推断属实太过惊人了,我也不由心神一震。”

    夏之白笑着道:“政治的事,从政治角度考量。”

    “当今陛下是匹夫出身,因而更为务实,所以‘归于务本’‘德行为本而文艺次之’这般的实用主义,更得陛下青睐,南方虽经学昌盛,但过于虚浮,难堪大用。”

    “北方虽是经学不昌,但学子更注重实际。”

    “反倒会更被看重。”

    “除开会试的第三场,前两场则是拼基础,北方学子未尝不能杀出重围,以解兄的实干才能,足以上榜了。”

    解敏点点头。

    脸上浮现一抹放松。

    若真如夏之白所言,他这次科举机会很大。

    他看向夏之白,道:“若是我真能高中,定摆一座宴席,盛情宴请夏老弟。”

    夏之白哈哈一笑。

    解敏也跟着一笑,又好奇道:“只是夏老弟,你真不去参加这次的小宴?”

    “不去。”夏之白摇头。

    “我性情较为刚直,去到这种场合,只怕会起不少冲突,而且我对自己有信心,这种宴会还是能避就避。”

    “也就劳烦解兄代为传话了。”

    解敏点点头,道:“你这推辞,落到黄子澄等人眼里,免不了会落得一個轻狂、高傲、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形象。”

    “真的值得吗?”

    夏之白笑着道:“我是个俗人,附庸不来风雅。”

    “他们若是说我,由他们说好了。”

    “不过还请解兄,代为提醒一下,让他们不要忘了,我跟他们还有一场赌注。”

    “士人重信。”

    “当不会言而无信吧。”

    “哈哈。”

    解敏苦笑一声,也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