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七日。

    在夏之白一行还在南下时。

    余杭的城中,却是多出了一名乞丐。

    他身穿着破旧的葛布衣,脸颊脏兮兮的,手中抓着一根木棍,一脸无助的盯着四周,他就这么顺着人流,进入到了城中,而这名小乞丐,对余杭明显很不熟悉,一直在街头胡乱走动,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一般。

    走了不知多久。

    甚至都能听到他肚子咕咕作响。

    乞丐依旧没有放弃,依旧在城中走着,似在寻找着什么。

    终于。

    在穿过一条青石街巷后,他看到了两座大石狮,府邸上方赫然是一个‘方’字,乞丐面露喜色,又在四周寻找了起来,在绕着这座方府走了一圈后,才暗自嘀咕道:“我这次应该没找错吧?”

    “两座大石狮,方府,门前两口大白灯笼,台阶七阶,还有”

    “门口会摆放一把没木棍的扫帚!”

    乞丐将脖子伸起,甚至主动垫了下脚,就为了将府前的情况看完。

    果然,他在门前看到了一把破扫把。

    乞丐面色一喜,他不由分说,直接持着木棍就走了上前,而后将木棍插到了扫帚里,随后走到门前,用力的敲了敲大门,只是并非是寻常的‘铛,铛铛’,而是‘铛铛铛铛’四下。

    他这番举措显得很没礼数。

    不过乞丐明显并不在意这些,敲完门,还饶有兴致的用扫帚挥了一圈,显然对自己组装的扫帚很满意。

    没一会。

    紧闭的大门就虚开了一道缝。

    一个年过五旬的老人一脸不满的伸出头,望见是一个小乞丐,满脸不耐烦道:“滚滚滚,哪来的乞丐,别停我们府上,还隔这乱敲门,你知道你敲的是谁家的门吗?”

    “我家老爷是方进士。”

    “要是家长治罪下来,你这小乞丐吃得住?”

    “滚滚滚!”

    乞丐撇撇嘴,不屑道:“方进士怎么了?我可是北方来的,我都把你这破扫帚装好了,你们不给我一碗饭犒劳我一下?”

    “一个破扫帚,等等,你说你从哪来的?”管家愣了下,又猛地看向了身前的乞丐。

    乞丐笑呵呵道:“北方,应天府!”

    管家双眼微阖,又道:“应天府很大,你个小乞丐这么大老远过来干什么?”

    乞丐道:“自然是来跟你们修扫把。”

    管家面露一抹不喜,伸手将扫帚抢了过来,悄然的扫了眼木棍,随后道:“滚滚滚,哪里的野乞丐,吃白食还吃到我们家来了,你要是再不走,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乞丐一愣。

    他木然的站在原地,整个人有点手足无措。

    他狐疑的抬起头,望了望上面的‘方府’,他很肯定自己没走错。

    而对方也当认出了自己,为什么还要赶自己?

    就在吕沧一脸疑惑时,管家似听到了身后有人开口,一脸不耐烦道:“我们家长仁慈,愿意赏你一顿吃的,你先在门口等着。”

    说完。

    管家就关上了门。

    只留下吕沧一人孤零零站在门口。

    吕沧的凄惨模样,自是落入到四周行人眼中,也引得四周一阵发笑。

    没一会。

    门再度打开了。

    只是管家并没有再探出头,只是从门缝中扔了个黑窝头,黑不拉几的,随后道:“这是我家吃剩的,你个小乞丐拿着走远点,以后别过来了,真是晦气。”

    “大清早,遭乞丐,真倒霉!”

    吕沧尴尬的愣了愣,随即似明白了什么,将地上的黑窝头抓在手里,而后扫了眼四周,飞快的拿着消失了。

    一天后。

    吕沧的身影再次出现。

    只不过跟最初有所不同,他已成功混入到余杭的乞丐堆里。

    借助着这些乞丐的便捷消息渠道,吕沧很快摸清了余杭的一些基本状况。

    与此同时。

    夏之白终于到了余杭。

    一路的星夜兼程,哪怕乘坐着马车。

    脸色也依旧不怎么好看。

    临近余杭城门,夏之白整理了一下着装,他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太憔悴,虽然一路的奔波,的确很伤人元气,但他这一趟毕竟代表着朝廷威仪,自不能表露的太过苍白。

    当然。

    刻意的停下。

    未尝不是在给浙江布政司官员反应的时间。

    好让他们热切的前来迎接。

    蒋瓛坐在马上,手持着绣春刀,目光却不时落到夏之白身上,这一路他没少观察夏之白,只是夏之白很小心,极少显露在外,也很少去跟其他人交谈,唯一几次交谈,还都是跟汤和独处。

    不过他也发现了一件事。

    就是跟着夏之白一同来的随从不见了。

    在发现这事时,蒋瓛心中微微吃惊了一下,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锦衣卫,他自认自己是很有洞察力的,但那名随从能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还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属实不容易。

    虽然他也承认。

    这跟夏之白深居简出有关,也跟夏之白很少走动有关。

    但一个大活人消失,还是一个时常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走动的人不见了,除了少数几人察觉,大多数人都没发现,这的确让人有点吃惊。

    而这也论证了一点。

    夏之白其实猜到了这次南下不会顺利。

    所以提前做了布置。

    对于浙江布政司发生的事,他其实有所了解,作为锦衣卫,每天都有人给他送信,他了解的地方情况,远比夏之白要多,而且是多得多。

    只是他不会告诉夏之白。

    因为锦衣卫只听从陛下的命令。

    陛下并未让自己将这些消息透露给夏之白。

    他就不会说!

    汤和走下马车,活动了一下筋骨,感慨道:“人啊,不得不服老哦,若是年轻时,别说坐马车了,就算是骑马,连续骑个几天几夜,都不带半点累的,如今坐了几天马车,就感觉浑身不舒服,腰酸背痛的。”

    “不过总算到余杭了。”

    “浙江!”

    汤和似想起了什么,眼中多出了几分意气,笑着道:“我当年来这,可不是坐马车来的,而是打进来的,骑着马,雄姿英发,当年浙江,还是我跟徐达他们一起打下来的,那好像还是至正二十六年。”

    “东定浙东,扫灭张士诚,而后再歼灭陈友谅。”

    “都过去二十二年了。”

    汤和感慨了一声,眼神又沉寂下来。

    他转过头,望着夏之白,意味深长道:“这余杭当年我是打进来的,你如今想在余杭站稳脚跟,只怕也要争上一场了。”

    夏之白笑着道:“信国公多心了。”

    “都是大明官员,哪来这么多明争暗斗。”

    “只要一心为公,一心为国,我多退几步又何妨?”

    汤和哈哈大笑,似对夏之白说的话,感到有些好笑,但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就此说什么,而是重新回到了马车里,夏之白无奈的摇摇头,也颇为的无语。

    他的确不喜跟人交恶。

    但涉及原则问题,的确又退不得。

    这才导致他每次做事,都像是在给他自己树敌,不过他倒并不怎么在意,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很乐意跟人交朋友,但至少大家要同路,不然全交些酒肉朋友,终有一日会反目成仇的。

    与其如此。

    还不如不交。

    花纶几人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这一路的舟车劳顿,他们也是累的不轻。

    面色肉眼可见的憔悴。

    花纶走了过来,低声道:“马上到余杭了,你真做好准备了吗?你没有跟地方官吏接触过,不知道这些人的狡猾,朝堂的官员多少还有点政治底线跟原则,地方很多时候都顾不上。”

    “夺人钱财,犹如害人父母。”

    “你做的事,会引起地方太多分愤恨不满了。”

    “希望等会你来了,不会遭来一阵骂声,不然面子上可不好过。”

    花纶无奈的苦笑着。

    他其实很不想继续走下去。

    每往南方靠近一点,他心中焦虑就重一分。

    昨夜更是直接失眠了。

    “有骂声是好事,说明百姓有不满,有怨念,那说明我做的事没做好,这岂不是更加证明了,我这次南下的正确性?”夏之白淡笑着道:“我这次南下,就是来解决百姓不满,平息百姓怨恨的。”

    闻言。

    花纶愣了一下。

    也是失笑道:“你还真是会宽慰自己。”

    “怪不得这么自信。”

    “不过有自信是好事,我就没你这般坦率。”

    “或许这就是我比不上你的地方。”

    “我自认才华并不输你,但如今朝堂,再论我们当年的科举,却是越来越多人认可你是状元了,原本还有人有微词,认为你取了巧,现在这种微词越来越少了。”

    夏之白平静道:“科举的事已经过去了。”

    “我当年的确算取了巧。”

    “我献上的土豆,当时并不太能在天下大规模种植,外界很多人揣测是陛下藏私,不愿用此接济天下,但实则并非如此,而是种植情况有限制,不过经过朝廷的培育,如今应该有了不小的规模,或许”

    夏之白眼中露出一抹狡黠道:“也该到了推广的时候。”

    夏之白并未就此多说,将目光移向了不远处。

    他能感受到。

    地面传来了轻微的震动。

    浙江来人了。

    花纶也没有就此多提,同样将目光移向了前方。

    夏之白却并未给花纶多看的时间,吩咐道:“花纶,通知一下练子宁他们,让他们拿上笔墨,做事了,我让你们跟着,可不是为了让你们游山玩水,而是来做事的!”

    花纶脸皮一抽。

    他就知道夏之白叫上他们准没好事。

    之前只是藏着掖着,如今到地方了,也就不遮掩了。

    只是都到了这时候,再说什么,也没了任何意义,花纶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通知他们,不过,我很好奇,你究竟要我们做什么?”

    夏之白神秘的笑了笑道:“这得看浙江为我准备了什么。”

    “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豺狼来了.”

    “那就只能出长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