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彪从未被逼上过如此绝路。

    他眼前忽然闪过许多画面,当初一群兄弟结义时跪叩天道说同年同月同日死,结果为了七号矿场深处的宝物,他眼睁睁看着其他几人在自己面前被魂兽吞没。或许原本是能救的,只是他没回头。

    兄弟,那是手足。

    手足断了是不会死的,可是被魂兽抓住,必死无疑!

    壁虎尚明白断尾求生的道理,那他的手足们想来也该理解他的苦衷吧?

    总而言之,丧彪自觉这一路走来格外不容易,好不容易得了七号矿场这个宝库,为了搏一搏更大的收益,他前阵子特意去了趟地下交易点,将搜刮的魂石统统拿去换了魂符和丹药。

    尤其是方才他吞下的那枚丹药。

    整整八千魂石的天价!能够买一万六千个常酒!

    然而那枚丹药最贵的不是价格,而是使用它的代价。十品以下的炼魂师使用它能够快速获得提升实力的能力,可代价却是寿元啊!

    丧彪如今是二品炼魂师,寿元比普通人长上数十载,然而此刻,伴随着实力的攀升,他的寿元也像是烈火焚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苍老起来。

    “五品……还不够!”

    丧彪咬牙和魂兽对峙,后者显然已经生出些许灵智,意识到了丧彪的难缠,然而却毫无退缩之意,那些如触手的黑雾依然跃跃欲试,想要缠上他!

    “去死!”

    一声怒吼之后,丧彪喷出一口暗红色的血雾,身形骤然变得佝偻,彻底变白的头发已经脱落大半,脸上的皱纹像是树皮堆砌在一起,连牙都脱落了两颗。

    然而与之相对的,却是他身上的实力再上一级台阶!

    对面的魂兽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方才还紧追着丧彪不放的黑雾在停滞片刻后,像是退潮快速往后方的矿洞最深处后撤。

    然而丧彪却是狞笑一声,根本没打算就此收手!

    “现在想跑?晚了!老子现在可是……六品炼魂师啊!”

    丧彪手中的土灵锤在黑暗中划出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如流星抛坠,带着千斤之力狠狠砸向那团黑雾,而后又骤然急转,折返飞回丧彪的手中!

    “吱!”

    被土灵锤的金光触碰到的那部分黑雾,竟如冰雪消融,逐渐有了转淡的趋势!

    果然,六品炼魂师的力量足以抗衡五品魂兽了!

    魂兽察觉到了危险,竟然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怒嚎,原本弥漫在整个矿洞的黑雾开始快速向着中心凝聚,很快汇集成了一道凝实的黑影朝丧彪扑来。

    丧彪舔了舔干燥的上唇。

    黑暗的矿洞中,唯有他手中的土灵锤金光大作。

    他的双眸通红,血丝爆裂后,鲜血沿着眼眶滑落,杀意已攀升到了极致。

    “今日只有杀了你,我才有活路和生机!”

    他如今是走到死路尽头的困兽,只能选择撞得头破血流,生生把活路撞出来!

    丧彪抬起手,彻底放弃逃避魂兽的进攻,转为不要命的进攻。

    巨大的土灵锤一次次飞出,在洞壁上轰然撞出数个凹坑大洞。

    绝境的的殊死一搏最为可怕,那道曾让丧彪胆寒不已的恐怖黑影竟也节节败退,浓重的黑雾颜色变得越来越黯淡,逐渐有了溃散之态!

    丧彪高举起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他知道,这是丹药的药效快要消失了。

    必须要在药效彻底消失之前杀死它!

    即便杀不死,也要将其重创才行!

    他咬紧了后槽牙,嗓子眼里憋出破风箱拉扯的嘶嘶闷哼声,手执土灵锤,追赶着狼狈逃离的魂兽。

    终于,土灵锤最后以一击雷霆之势砸向了魂兽的黑影!

    一声哀嚎之后,魂兽的影子一缩再缩,气息微弱到了极致,慌不择路逃向另一条矿道。

    “咳咳——”

    丧彪正想要追,脱力的双手却颤抖起来。

    他狠狠吸了一口冷气,狼狈地靠在洞壁上滑坐在地上。

    丧彪已经虚弱到了极致,他的魂石都拿来换了魂符和丹药做底牌,所以连疗伤的药都不算太好,吞服两粒后魂力恢复得也极其缓慢。

    然而他的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惬意。

    很好。

    丧彪眼皮耷拉着,已经想好了,魂兽受伤了定然会第一时间逃回老巢,那儿八成就是宝库所在,自己只要追逐着它留下的死气就能杀到宝库。

    损失的丹药魂符也好,几乎全部献祭的寿元也罢,只要能够夺得七号矿场的宝贝,东黎城多的是各种神丹妙药,他何愁不能找补回来!

    他低着头,想到不日之后的风光,肩膀也跟着兴奋抖动起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匆忙的细碎脚步声。

    丧彪猛然抬头,正好与来者的视线对上。

    是他的两个心腹。

    然而丧彪的眼神却没有松懈,反倒越发谨慎。

    他在提防这两人,蛇鼠一窝,能跟着自己混的人能好到哪儿去,指不定他们就要背后捅刀子!

    两个心腹并未注意到丧彪此刻的虚弱和异样,只看到一团熟悉的身影坐在角落。

    他们赶来后的第一句,就急忙过问惦记一路的事情。

    “彪哥,宝贝你拿到了吗?”

    “要不咱们帮你搬呢?”

    果然如此!

    丧彪的心冷沉下去,面色却是毫无变化,他沙哑着声音开口:“拿到了,过来看看吧。”

    两人一时狂喜,竟没发觉丧彪声音不对劲,应了声便欢喜地靠了过去。

    下一刻,丧彪抬起了手。

    土灵锤瞬间出现。

    不过一锤!

    丧彪冷酷地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两人轰然倒地,他们都是没觉醒炼魂师天赋的普通人,这一锤下去,两人的脑袋凹进去大半,红白之物稀里哗啦流在他的手上。

    他用力甩了甩黏糊糊的手,喃喃。

    “兄弟一场,咱们这路人是什么货色我还不清楚?也别怪老子心狠!”

    失去一切的丧彪收回光芒已经变得黯淡的土灵锤,他现在必须节省着魂力,毕竟还得追踪魂兽……

    就在他预备站起来的时候,那边却有隐约的灯火晃动。

    矿灯昏黄的光把一道清瘦的影子拉得狭长,丧彪警惕地眯着眼,待看清来者是谁后,疑惑地皱了眉。

    “你居然还没死?”

    常酒瘦弱的身影站在矿道正中,松垮破烂的旧衫笼罩着她的身体,看起来摇摇欲坠,比力竭的丧彪还要虚弱。

    听见又是这句疑惑,她咧嘴一笑。

    “我还未替彪哥做完事,怎么敢死?”

    顿了顿,常酒惊讶道:“彪哥,您声音听着有点不对,是受伤了吗?我现在就扶你出去疗伤!”

    丧彪眯了眯眼,心中倒是感慨。

    没想到那两个丧良心的小弟都没注意到的细节,她居然留心到了,可见小酒对自己确实忠心耿耿啊!

    可惜啊可惜,他此刻不会信任任何人,哪怕是看起来完全无威胁力的常酒也不例外!

    此刻关切心急的常酒已经撑了个拐杖,踉跄着艰难走向丧彪,而丧彪的手也握了握拳,准备待会儿直接将这个倒霉小鬼掐死。

    “你是个不错的家伙,可惜啊——啊!!!”

    丧彪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下一刻,一柄矿铲斜飞出来,锐利的尖端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精准插入丧彪的手腕!

    常酒抬起头,满脸好奇地问。

    “可惜什么?”

    她一边问,手上动作亦是不停,双手握着矿铲柄端将其拔出后,再次利落斜拍出去!

    这一回,瞄准的是丧彪的太阳穴。

    “啊啊啊!”

    丧彪痛苦怒吼着倒退了两步,他浑身颤抖,难以相信眼前不起眼的常酒竟然会在这时候反水。

    若是在往日,哪怕魂力耗尽召唤不出土灵锤,他凭借着二品炼魂师的体魄都能随意捏死这人,可偏偏方才他最后一丝余力已用来杀那两人了!

    而且,她这力道竟然不输成年男子,哪里像是这么个病秧子能拥有的!

    当然能了,常酒面无表情地用力拿矿铲痛击着丧彪。

    她留着那珍贵的两点自由属性,没有加在最需要的体质上,而是狠心加在了召唤师不太需要的力量上。

    为的,就是更好地送彪哥上路啊!

    当然,他永远不会知道,将苟字进行到底的常酒其实一直跟在那两人身后,用他们来确定了丧彪此刻没有还手的余力,这才露的面。

    “你竟然敢背叛我!”

    “啪!”

    “我要杀了你!”

    “砰!”

    “你这个疯子……放开我!放我一马,宝贝我分你一半!”

    “轰!”

    “东黎城!你不是想去东黎城吗!还有炼魂师觉醒仪式,我答应带你去!”

    常酒也微微喘着气,她冷冷盯着丧彪:“需要吗?我有腿不知道自己走进去?”

    “身份牌在我这里,你没有它怎么进城!”

    “唰!”她一把扯下丧彪腰上代表炼魂师身份的牌子,利落揣进自己怀中,理直气壮反问:“我有手不知道自己抢?”

    “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丧彪的声音已虚浮到了极致,他是真想不通。

    他声嘶力竭:“不是老子买了你把你带回来,你早就死了!小酒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杂种,你这般行事,天道饶不了你!你定要被天打雷劈!”

    “砰!”歇了口气的常酒又是一铲子重重落下,这才恍然般点头:“彪哥说的是。”

    丧彪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了,血污染满了整个面颊,牙齿混着血水吐出来,让他的声音也含糊不清。

    在听到常酒这句话后,他险些激动得落泪。

    丧彪断断续续:“对……你……你既想当炼魂师,就该知道天道报应,你不能恩将仇报……”

    “彪哥的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常酒深吸了一口气,单手矿铲撑着地站了起来。

    她另一只手郑重举起,赌咒般起誓。

    “天道在上,我小酒良心未泯。既然当初欠了彪哥一条命,如今就放他一马,下次见面定不再手软!”

    语罢,常酒往后退了两步,转身似要离去。

    那一刻,丧彪知道自己的命是留下了。

    他心中只想发笑。

    真是天真!真是可笑!

    只有这种不谙世事的年轻人才会被这种无意义的大道理说服,什么狗屁天道,真要有天道,怎么那些吃人的魂兽还没死绝呢?这魂界的道理就是弱肉强食,就是适者生存,这才是真天道。

    他待会儿恢复了魂力就要杀了这个小杂种!

    丧彪咬牙切齿地看着常酒的背影,已想好了万种凌虐她的手段。

    然而只是这眨眼的功夫,原本背对着他的常酒忽然转身了。

    她注视着丧彪,脸上再次露出了那样灿烂又真诚的笑容。

    “好巧啊彪哥,又见面了!”

    丧彪的脑子空白了一霎,只是他什么都来不及想,也什么都来不及做了。

    那血迹斑斑却又不知何时被打磨得异常锋锐的矿铲,利落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鲜血汩汩。

    丧彪嘴张得很大,身体歪斜倒地,气息彻底消失。

    “好了,替彪哥做完最后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