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眉眼、这语调,还有这身衣裳……

    “看来公子想起我了。”

    一只细长的手轻轻靠近他的脸,指甲划动,似乎下一秒就能刮出一道血印子来。

    “我也想你想得要紧,所以流连人间不肯离去。来抓我的小鬼问我心中可还有放心不下的事,我说,我放不下一个人,想要带他一起走。”

    声音缥缈,似从四面八方来。

    张敛慌了神,想往后撤,却发现自己竟动不了。

    浑身疲软,可思维却清醒得很。

    和老一辈所说的鬼压床一模一样。

    “这身衣裳,是你送我的,我很喜欢,可是你为什么让我穿着这身衣裳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死人堆里呢?”

    张敛瞳孔微微一缩,“不、不是我……你认错了……”

    他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放大,就蓦然被掐中了脖子,再说不出话。

    他眼睁睁地瞧着对方靠近,贴在他耳畔,“你下来陪我吧。”

    “我要你下来陪我……”

    一个手刀,张敛再度晕倒在桌沿。

    关月摘下面纱,眉眼冷冽。

    杀人,抛尸,还以为胆子多大,没想到这么不经吓。

    毕竟他是刑部郎中的儿子,若是无缘无故被杀了,难免引起注意。

    她不能暴露自己。

    也不想要他死得太轻易。

    关月下手并不重,这次,张敛很快就醒了过来。

    空荡荡的屋子,叶婉婉不在,只剩他一个人。

    可他分明闻到空气里还有一丝淡淡的梨香,正是云书身上的味道。

    腹部和脖子处的疼痛提醒着他,她来了,她真的来了。

    “有鬼……有鬼!”

    张敛拔腿就往门口跑。

    慌乱之中,连门都拉不开。

    叶婉婉听到里面的动静,推门想进去看。

    门刚开了一条缝,就被里面大力拉开,张敛瞬间冲了出来。

    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嘴里一边喊着鬼,一边往楼下跑。

    众人被声音吸引,纷纷看过来。

    “张公子莫不是魔怔了?”

    “他好像在说什么鬼,石榴裙下的鬼吧?”

    一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而叶婉婉想笑又不敢。

    进屋查看,香已灭,一个人都没有。

    她分明守着门口的,那公子莫不是跳窗了?

    叶婉婉在窗口处寻了许久,也没找到半个脚印。

    环儿在一旁问道,“姑娘这是做什么?”

    “没事,”叶婉婉回神,“只是好奇张公子方才是瞧见什么东西了,竟这般惊讶。”

    “咱们屋里好好的,什么都没有,张公子这一喊不要紧,倒连累了姑娘的名声。”

    叶婉婉翘了翘嘴角,看起来有几分勉强。

    她一介烟花女子,能有什么好名声?

    她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张敛从烟云楼一路奔出来,上了自家马车,灌了半壶水后,才逐渐清醒过来。

    狰狞的表情慢慢变得柔和。

    “公子,”小厮在一旁怯生生得问,“您没事吧?”

    没想到张敛一把抓住他的领子,“阿旺,云书的事是你去办的对吧?你确定她死透了?确定把人丢在了乱葬岗?”

    接二连三的问题向阿旺砸过去,他愣了片刻,才想起来云书是谁。

    “公子放心,小的看过,死得透透的,丢在乱葬岗只怕已经被野狗分而食之了。”

    “分而食之……也对,人都死了,怎么会再次出现。”

    张敛松开手,嘴里自言自语着,似乎在给自己信心。

    可是刚才的声音那么近,指甲刮在脸上的触感如此真实,难不成真是她化作厉鬼前来寻仇了?

    “公子,”阿旺指着他的脖子,脸色微变,“您脖子上怎么有掐痕啊?”

    “哪儿?!”

    阿旺指了一处,“这儿!”

    张敛伸手摸了摸,有微微的痛感——

    刚才,他好像确实被掐过这个地方。

    “回府,赶紧回府!”

    他要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

    张敛是张家独子,且为刑部郎中张炳坤的老来子,是以在宠溺中长大,养成了肆意妄为的性子。

    府内上下,人人哄着、捧着,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即便知道他流连花楼,只要不惹出什么大乱子,便随他去。

    横竖也不指望他科考高中,光耀门楣。

    往日他进云烟楼,少不得半夜才回来,今日却提早了不少,刚好撞上张炳坤当值回府。

    “敛儿今日没出去玩?”

    张敛面对自己父亲,还是能装出几分样子的,“成日玩耍,孩儿有些腻了,便想着早些回府,温习温习功课,不然明日先生又该说我了。”

    张炳坤下巴一缩,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有些不信。

    正要细问,人却已经风风火火地跑了。

    张敛现在心思全然不在玩耍上面,回到屋里就开始翻书。

    他好像记得先生教过,说人死为鬼,鬼死为什么来着?

    还说人死要超度,不然送不走。

    “对,超度!”张敛顿时抬头,“阿旺,明日请个大师来府中,让他好好看看咱们院中有没有什么脏东西。”

    “公子,您忘了,老爷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

    张炳坤在刑部待了多年,见过无数命案,侦破的未侦破的,看得越多,便越是觉得这世上本没鬼,只有装神弄鬼的人。

    再者说,一个刑部官员相信鬼神之说,捅出去,这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所以别的事情张敛爱怎么闹都行,唯独这方面不可逾矩。

    阿旺继续道,“您肯定是最近太累了,所以心神不宁,以为瞧见了什么东西,其实什么都没有。退一万步说,烟云楼里闲杂人多,也许身上不干净,可咱老爷一身正气,什么脏东西也不敢来咱们府上啊!”

    他的话起了作用。

    张敛刚才太慌乱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是这么个道理。

    世上若有鬼,人间岂不是乱套了?

    可人做了亏心事,总会觉得不安,张敛还是放不下,“这样,你明日再陪我去看一看,咱们午时去,我倒要瞧瞧,正午时骄阳,她还敢不敢再出来!”

    “是,公子。”

    第二日,张敛早早就带着阿旺出发了。

    烟云楼一向午后才开门,他愣是给叩开了,直奔叶婉婉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