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枕眠摊开手掌,其上除了枝条割出的细密裂痕外,指尖新扎出的针眼还能看出点点血迹。

    确如他所说,脾气难伺候。

    “八年前,确实有一场大雨,数日不绝,堤坝坍塌,闹了洪荒,只是没想到,你们也未曾幸免。”

    孙枕眠点头,“您说得不错,世事难料啊。”

    关月端起茶水漱口,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关子瑶总算找到插话的机会,问道,“你是怎么惹上裴雨荷的?”

    “裴家招花匠,我就去了,裴小姐前些日子新得了几株奇花,是从北国来的,但不适应盛京的气候和土壤,花朵已经耷拉下来,连叶子都起了密密麻麻的黄斑。裴小姐命我救活那些花,我只能试着去救治,结果没几日,还是枯死了。”

    关子瑶:“所以她觉得是你把花救死了?”

    孙枕眠颔首,“不过我还算幸运,刚好遇到裴将军回府,我向裴将军求情,他心软,放我出府了。我以为至此事了,没想到裴小姐会出门堵我。若不是二位小姐,我这双手大概是要剁了当花泥的。”

    他自嘲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似乎是新得的一样。

    关子瑶蹙眉,“从前只知道她性子古怪,没想到这么恶毒。”

    还用人的手做花肥……

    光是想想,她都觉得恶寒。

    关月漱完口,将杯子放下,随口问,“那你往后打算如何,继续在盛京待着,还是离开去别处?”

    “我也没什么好去处,至少对盛京还熟悉一点。先打算休息两日,然后看能否去庄园里找个活儿干。”

    “裴雨荷这般折腾,都没磨灭你的意志?”

    孙枕眠笑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嘛。对了,二位小姐府中可缺花匠,只要是我朝境内有的花,我基本都有了解,尤其是蜀地的。”

    关月突然问道,“峨眉姜花呢?”

    “自然也不在话下。”

    那可是蜀地特有的花,也是孙家首先带出蜀地,在别处培植的。

    他若是连这个都不通,那真是枉为花匠了。

    关月笑了笑,“说来也巧,那日诗会,我在信王府看到了峨眉姜花,长势不算太好,兴许,你能去碰碰运气。不过贵人都有些脾气,你得好生斟酌。”

    诗会之后,迎香就把当时和丫鬟的对话细细说给她听了。

    她若想在信王府安插人手,花匠就是一个突破口。

    孙枕眠手艺不错,但为人还有待考察。

    “这……”孙枕眠犹豫道,“我听同行说,信王府出手大方,但的确有风险。”

    他若是做得不好,只怕下场比在裴府做事还惨。

    “我就是突然想到了,提供个路子,你若能在庄里找到活儿,可以发挥自己所长,也是极好的。”

    关月并不着急诱他做事。

    她看得出来,孙枕眠也就表面看着好接触,混迹盛京许久,怎会没有一点心计?

    自己虽救了他,但他不像阿坚真正地走投无路,不必冒这么大风险。

    “小姐说得不错。”

    孙枕眠和二人说了一会子话,起身再度道谢后就离开了。

    一桌子菜早就凉了,茶水也不再新。

    关月叫人重新换了一壶,给自己和关子瑶分别倒上,“方才姐姐说,裴雨荷性子怪,但我听闻裴将军脾气一向挺好,怎么会差异这般大?”

    “据传,裴雨荷原本也是个温婉的人,但自从两年前被劫匪掳走,救回来后,性情大变。”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一定给她造成了极大创伤。

    裴雨荷年过十八,至今没有议亲,也是受此事影响。

    众人会下意识觉得,她不再清白,娶回家,会遭人指点。

    关月蹙了眉,“这么说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她可怜归可怜,也不能把气撒在无辜的人身上啊!别人岂不是更可怜?”关子瑶摇头,很不赞同裴雨荷的做法。

    因为自己受了苦,所以也要别人受一遍,本就不合理。

    裴朗的家事,关月所知不多。

    此刻也不免好奇。

    “这件事对她声誉影响极大,怎么着会想办法瞒着。更何况裴将军两年前还只是个先锋,怎么会有人关注他女儿?”

    关子瑶:“虽是先锋,那也是镇……咳,那也不是一般人麾下,自然有人注意。”

    她警惕地看向四周,差点就将那四个字说出来了。

    这么久以来,关月还是头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镇国公府的名字,即便没说全,她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

    而对于众人连镇国公府的名字都讳莫如深,她更是觉得悲伤。

    关子瑶见无人注意,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裴将军兴许是觉得愧疚,明明自己武艺高强,却连女儿都没护住,所以现在对她多有包容,只要不是什么大麻烦,都随她去。”

    今日巷子里的事,即便裴朗知道,也不会怪罪于她。

    关子瑶说完,见关月似在沉思,突然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对裴雨荷挺关注呢,之前见过?”

    关月回头,摇头道,“第一次见。”

    “我料想也是,”关子瑶说道,“你若是见过她,我才觉得奇怪呢!”

    她没太将这事放在心上,结账后,拉着关月挑首饰去了。

    直到暮色四合,两人才满载而归。

    夜晚,东边挂了半轮月亮,地上,有人数着星子。

    良妃靠在软榻上,隔着窗户往外看,眉头越蹙越深,“红霜,陛下今夜又去姜美人那儿了?”

    “是。”

    红霜不敢多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立马垂下脑袋。

    娘娘此刻心情不爽快,她若说多,会挨骂。

    良妃烦躁地将手中针线放下,“后宫新进了一批人,陛下来本宫这儿的次数是愈发少了。往常月里能来五六回,这个月却只来了两回,真叫本宫忧心。”

    她虽是妃位,可身世相比于其他妃子实在不够看,所以陛下的心,她必须得抓住。

    可到底年年岁长,信王都这么大了,比不得那些新人细嫩。

    最近江南行事也不顺畅,不知景家走了什么狗屎运,多方围堵下能都找到活路,愁得她眼角添了几根细纹。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眼红景家的财力和人脉,不甘心就这么让关月嫁进信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