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红蕖跑了?!”

    柳姑姑差点从床铺上跳起来如果她身体健康完好的话。

    她只激动地挺直身子,脖子刚刚抬起,便被胸口的剧痛弄得脸色蜡白、满头冷汗。

    “你脏腑有伤,莫要动火!”

    小羽坐在床头,摁住她的肩膀,帮她擦拭额头冷汗,嘴上慢条斯理地说:“红蕖被一个叫‘南海神尼’的仙人带走了。

    姑姑可听说过南海神尼?

    她穿僧袍,打扮得却比红袖坊姑娘还要风流俊俏,眉宇间也不见多少菩萨的慈悲。”

    昨晚夸慈悲菩萨,是想抱大腿。

    即便抱不上神尼大腿,也把“大灭爸”启动了。

    现在神尼早没影儿了,还走得干脆利落,大灭爸也在一声声“神尼老母”中开启,小羽自然不用再伪装自己,直接说出真实观感。

    “南海神尼.”柳姑姑轻轻摇头,道:“西方人仙中,我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不是人仙,是真正的仙人。红蕖认识她,据说红蕖刚出生时,神尼曾找到鲁国丞相府,要带走她,被窦逸琳拒绝了。”小羽道。

    柳姑姑躺在床板上,无奈道:“这件事我处理不了,必须去找李长吏。”

    她偏头去看小羽,眼神中有审视之意,“昨晚发生的事,为什么现在才说?”

    小羽淡淡道:“你如果在现场,见识过神尼的无边法力,别说隔一晚上,大概会觉得隔个三年五载再说也没问题。

    因为在南海神尼那种仙人面前,什么时候说都没意义!”

    她不觉得自己需要向谁汇报,也不觉得柳姑姑需要去找李长吏。

    红袖坊一直有人暗中盯着小静轩。

    昨晚他们都没跳出来阻拦,现在她和柳姑姑急个啥?

    柳姑姑想了想,道:“你运气不错。”

    小羽怔了怔,点头道:“的确不错,来的不是‘西方八仙’的人。”

    顿了顿,她又说道:“南海神尼找过来的时机太巧了,我怀疑她早盯上了小静轩。

    什么‘寻缘小剑’,都是借口。

    没第一时间带走红蕖,可能是指望西方八仙来承担因果。

    等西方八仙将红蕖带出红袖坊,带出蜀国,她再跳出来收徒。

    结果我把‘西鲁十大人仙’杀绝种了,哈哈哈。”

    小羽还真猜对了,南海神尼起初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不过小羽只猜到一部分原因。

    最直接的原因却是《玉佩金珰太极金书》。

    先前红蕖道心坚定,坚持追求仙道仙缘,决不修炼仙武秘术坏了自己的根基。

    可她终究是个小女孩,等心中的希望——西方八仙,被小羽用封神榜打灭后,她的决心便开始动摇。

    得小羽传授太极金书后,红蕖更有了立即修炼的想法。

    南海神尼心血来潮,发觉不对,立即过来把她从“邪路入口”拉了回来。

    “你怎么知道她怕承担因果?你懂什么叫因果?”柳姑姑眼神怀疑道。

    “我很幸运,过来找红蕖的,不是西方八仙;我也很不幸,昨晚跪下向妖尼姑磕了几个头,她冷漠无情,对我不理不睬,说我身上因果太重。”小羽话中带着明显的怨气。

    柳姑姑笑了,“你也想拜南海神尼为师,跟着红蕖一起逃离红袖坊?”

    “换成是你,你怎么做?”小羽反问道。

    柳姑姑立即道:“我不仅要磕头,还要抱着她双腿哭嚎,极尽哀求之能事。

    她若不答应,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总之,无论如何也不放过这一辈子都未必能再次遇到的仙缘。

    你呀,还是太矜持,太放不开,还不晓得成人世界的艰难,不曾被现实碾碎所有的自尊与骄傲。”

    小羽无语了。

    柳姑姑又满脸艳羡地感慨道:“红蕖命真好!同样沦落风尘,我们只能在泥坑里挣扎,她不仅脱离苦海,还遇到了仙缘。

    下次再见面,她就是出入青冥的仙人喽!

    当然,真成了仙人,她往来皆神仙中人,肯定不会再看一眼让她不堪回首的烂泥坑。”

    她说这话时,还偏头意味深长地瞥了小羽一眼。

    小羽沉默片刻,问道:“我想拜闵神医为师,你觉得如何?”

    柳姑姑怔了怔,道:“你是不是夹脑风呀,即便没有红蕖的福缘,拜不了南海神尼,你多练练剑法不好吗,学医有什么用?”

    小羽道:“各类剑法我信手拈来,不需要浪费时间。现在我每天都会花几个时辰教别的姑娘练剑,我自己没啥收获,不如分出一部分时间研究医术。

    往后姑姑有个头痛脑热,也不用找大夫了,我可以帮你切脉开药,能省下不少钱。”

    柳姑姑沉声道:“你要明白自己的处境,西方八仙肯定会找你报仇。

    姑姑没啥能力,想帮也帮不上忙,只能靠你自己。

    你天天往宝安堂跑,形成固定路线后,很容易中埋伏。

    就像青松道长。”

    “唉,你也说了,你和红袖坊帮不了我,在哪都是孤身奋斗。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愿牵连姑姑和院子里的姐姐妹妹们。”小羽叹道。

    柳姑姑皱眉道:“你看看宝安堂,闵神医不收女徒弟。”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结果?”

    闵神医一直忙到申时,大概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才结束义诊。

    不是时间到了,他停止义诊,是门外看病的乡民都走完了。

    宽旷的墙根街道空荡荡,他才吩咐药童把木栅栏收起来。

    “你要见我?”

    小羽在后厨一个小偏厅里见到闵神医。

    他黝黑的面庞,多了明显的疲惫之色,明亮的小眼睛也略微暗淡。

    这会儿正坐在桌子边喝小酒,一碟盐拌青豆,一碟子豆皮丝炒南瓜叶子,小半碗木耳炒红辣椒肉片。

    一壶清酒,拇指头大的小酒杯,夹一粒青豆,滋溜一口,黑脸上露出满足的惬意。

    “闵神医,我想拜你为师。”

    小羽上次见闵神医时,已经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感谢他的搭救之恩。

    所以今天并无大礼。

    “为什么?”闵神医眯着小眼睛,细细咀嚼青豆。

    小羽道:“因为闵神医医术通神,只点了腕脉三下,连其家人的状况都能精准诊断,甚至推算过去和未来。

    我仰慕仙道,却没有仙福。

    闵神医医术近乎于道,起码算是仙家旁门。”

    闵神医嘿嘿笑了几下,道:“我还以为你会说,要跟我一样救死扶伤呢!”

    小羽道:“小羽不敢欺瞒神医。而且,小羽不觉得救死扶伤,能成为神医教我医术的理由。

    无论有没有医术,遇到了需要帮助的好人,但凡能帮一下,我都会伸手援助一二。”

    “呵呵,你很会说话,我也跟你说实话,学医无法帮你摆脱目前的处境。”

    闵神医将筷子放在盘子边缘,正色道:“只要有决心有毅力,我不介意将医术传授给任何人。

    宝安堂数十个药童,都是我的学徒。

    入门很简单,老实听话就行,没太多要求。

    宽进严出,若医术不能让我满意,一辈子也别想出师。

    可我不能传授你想要的‘医道异术’,因为我不够资格。”

    小羽惊疑道:“老师的医术神乎其技,怎么说不够资格?”

    闵神医叹道:“你是聪明孩子,难道没考虑过,我的医术又是从何学来?

    大道三千,道法无数。

    有让人长生不老的金丹之道,也有治病救人的医道。

    我学的就是‘八百左道’之一的医道。

    但我的老师并不是只会医道。

    医道仅仅是他老人家掌握的众多仙家科目中的一项。

    我资质鲁钝,只学会了一点医道皮毛,哪能学习吾师,教弟子医道?

    我只能教你们医术。

    就像一个能力不济的落第秀才,去教别人经义文章,那是误人子弟,把好好的学生都教坏了。

    可若是为幼童蒙学,教读‘三字经’、‘琼林幼学’,倒是勉强合格。”

    小羽心中激动,满脸渴望地看着闵神医,道:“那老师能不能把我引荐给祖师?”

    闵神医瞥了她一眼,冷笑道:“现在不做老夫弟子了,要和老夫做平辈的师兄弟?”

    “老师冤枉我,我明明要拜见‘祖师’。”小羽委屈叫道。

    闵神医摇头道:“你不是第一个找我寻仙缘的人,他们都失望而归,你也不例外。

    你仔细想一想就明白了,我若能把你引荐给老师,还下山开什么宝安堂?

    我自己陪伴他老人家一辈子,岂不更好?”

    “呃,您是被赶下山的?”小羽惊愕道。

    闵神医自嘲道:“说是赶下山,也不算错。老师说我没仙福,一辈子就这样了,与其待在山上一事无成,百年之后化为一抔尘土,不如入红尘磨炼,把一身所学回报世人,多少能为下辈子积累点善功。”

    “老师,请受弟子一拜,弟子羽凤仙愿随老师学习医术!”

    小羽后退两步,恭恭敬敬拜了下去。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大灭爸没触动。

    拜师不会触动大灭爸,她早有意料,因为在梨香园,她拜了好几位老师,琴棋书画、歌舞诗词,都有专业的老师教导。

    她叫“老师”、“师父”时,都没触发大灭爸。

    其实这让她很开心。

    到今天为止,她依旧不确定,被她拜,是否一定给义父带去致命厄运。

    奈何很多“义父”都遭遇了不幸。

    比如青松道童、燧元子、千手盗圣,三个新“义父”,当晚嗝屁。

    且不说还有很多“义父”活得好好的,小羽完全不觉得他们的劫难来自她呃,也就千手盗圣勉强够资格喊一声“冤”。

    但她还是觉得保险一点比较好。

    她真心不希望大好人因为触发“大灭爸”而遭遇不幸。

    呃,“大好人”的评价比较主观。

    人家南海神尼只是拒绝收她为徒,她不照样为神尼触动大灭爸而欢喜若狂?

    闵神医轻捻胡须,道:“我只会教你普通医术,你还是要拜?”

    “医术只是小技,我更仰慕老师的大德,德行才是大道!”小羽道。

    ——先入门,今后有时间慢慢磨,不信你这老头能一直咬紧牙关不松口。

    她不仅要学医道,还想攀上闵神医背后的“老祖师”。

    小羽带着一本《神农本草经》离开了宝安堂。

    将书背下来之前,她不用往宝安堂跑。

    柳姑姑也离开了宝安堂,因为宝安堂医药费太贵了。

    “什么,五千两银子?我才住了不到三天,怎么要五千两银子?”

    在闵神医吃完午饭,拿着账单找柳姑姑要钱时,她激动的咆哮声,差点把屋顶瓦片震落下来。

    闵神医道:“帮你续接心肝,单属于我的诊金要三千两银子,从那晚到现在,你服用了多少名贵药材?收你一千五百两银子的汤药钱,不过分吧?

    剩下五百两是照顾你的费用。”

    “两个药童,随便照顾我两天,就要五百?我家金莲都没这么贵!

    还有药材,我不就是吃了些补血益气的人参、当归、黄芪.怎么就一千五百两银子,还有诊金.您老给别人看病甚至不收钱.”

    闵神医坦然道:“若不找你们这些财主多收点钱,我哪来药材布施给没钱的乡民?再说了,我家大业大,养了百十个药童,他们不吃饭、不穿衣吗?”

    柳姑姑委屈道:“我难道不是苦命人?沦落风尘,比乡民更苦。”

    闵神医摇头道:“是不是苦命人,我用指头在你脉搏上一搭,你的‘病气’和‘生死二气’,自然会告诉我。

    姑姑身在青楼,却天天馔玉炊金、满身绫罗,五千两不过你三五个月的开销而已。

    常人患重病,能花费三五个月的积蓄把病治好,都要去庙里拜菩萨还愿。

    柳姑姑可不止是重病,你的心肝都坏了。”

    柳姑姑心里不舒服,觉得小老头拐弯抹角地骂她。

    可她也没办法拒绝神医开出来的账单。

    她只能立即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