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盔踏过松土,被鲜血浸湿又干燥后的土块发出咯咯的声音。

    远方穹顶之上,红雨坠天,将漫天灰雾撕开丝丝火线。

    【你不能再上前线了。】

    费努斯沉稳的声音响起,原体紧紧皱着眉,盯着正靠在黑石方尖碑旁小憩的哈迪斯。

    哈迪斯正懒散地抱着双臂,他倚在正运行的黑石方尖碑旁,他周身,漆黑电弧仿佛将空间撕裂开般,露出无机质的底色。

    “……我也有此意,”

    哈迪斯默默地说,他不着痕迹地咽下喉头涌上来的血,

    刚刚与亚空间的争斗,虽一时压过了,但对他的身体的反噬也相当严重,哈迪斯现在的状态并不是很好。

    哈迪斯思忖着,他至少得确保唯一一个能压制亚空间的人打完全场,也就是说他不能中途打假赛退场进icu躺尸。

    哈迪斯叹了口气,他说,

    “费努斯,你大可放心,我并非好战恋战之人。”

    费努斯铁灰色的眼凝视着哈迪斯,费努斯回忆着自己先前看到的画面,疯狂追逐着对面,甚至需要禁军和寂静修女同时上去拉的人——

    说自己不恋战。

    费努斯眼中腾起复杂的情绪,但最终美杜莎之主决定信任对面,合作作战最重要的一步便是合作的上方互相信任。

    【希望你说到做到,哈迪斯。】

    哈迪斯眨眨眼,

    “我会的。”

    随着哈迪斯的声音,苍绿的闪电自漆黑电弧间裂出,哈迪斯机械左眼的红光越来越亮,费努斯的脚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费努斯低眸,他微微后退了一小步,银白色的金属液滴闪烁着,冰冷液体自土壤上,缓缓反重力攀上美杜莎之主的盔靴,并继续顺着深灰色的盔甲向上流淌。

    “接下来的战役,我和寂静修会将辅助钢铁之手作战。”

    哈迪斯开口,他远眺,他眼中映出钢铁之手的军队。

    【好。】

    费努斯说,

    【那么接下来是进攻还是防守?】

    哈迪斯顿了顿,于兵力上是寂静修会和钢铁之手处于劣势,同时,帝国的增援也不知何时能到。

    另一方面,哈迪斯确信自己刚刚重创了佩图拉博,以及打伤了瓦什托尔。

    哈迪斯思忖片刻,他在脑中,在卡迪亚的地图上推演万千,但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永远是灵能——只要灵能存在,你便不能只按照正常的战略行兵布局。

    最后,哈迪斯感受着这颗星球对他的恶意,缓缓张了张嘴,

    “进攻。”

    他说,费努斯的嘴角拉开一抹紧绷的微笑,看来他跟费努斯想的一样,

    【钢铁之手已经准备好了。】

    美杜莎之主简扼地说,他冰冷的言语下,怒火滔天。

    哈迪斯也笑起来,

    “让我们看看谁的刀更锋利吧。”

    ————————

    【钢铁之手降落了。】

    长久的沉默后,佩图拉博开口,

    【3号平原,已经跟寂静修会那些人汇合了,卡迪亚星球轨道上的舰队还在互相交战,他们趁着空隙进行了空投降落。】

    瓦什托尔的目光正凝视着佩图拉博,

    在浩渺之洋的滋润下,瓦什托尔变得更加巨大了,也更加可怖,仿佛看不出刚刚的受创。

    怪物缓慢而有条理地说,

    +我们的目标不是赢下这场战役。+

    它直接指出这一点,佩图拉博冷漠地回望着它,一人一怪物隔着几米的距离,而在这中间,胖胖的拉顿正张开双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想要调和这尴尬的氛围。

    +只有诸神唾弃者……只有他,只要杀了他,剩下的一切便轻而易举了。+

    瓦什托尔说着,

    +无论是费努斯,还是别的原体……甚至是荷鲁斯,只要全部的黑石方尖碑逆转极性成功,那么无论是哪个原体都无法阻止这个奇迹的发生。+

    【除了他。】

    佩图拉博毫不犹豫地说,他咧开嘴,仿佛刚刚的苦难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般地幸灾乐祸着,

    【你打算怎么杀了他?在他孤身一人时我们都没有杀死他,而现在——在一整支钢铁之手军团的防御下,你认为我们能够击杀他?】

    佩图拉博轻声说,

    【这不现实。】

    瓦什托尔身上的火焰熊熊燃烧着,铁蠕虫在他金属的身躯上圈圈缠绕蠕动着,

    +那不是正确的时机……亚空间需要仪式感,佩图拉博,牢记这一点。+

    佩图拉博嗤笑了一声,嘲弄着瓦什托尔的可笑,这时,夹在两位中间的拉顿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咳咳声,像是咽下了一口浓痰。

    “可以容我说几句吗,两位大人?”

    瓦什托尔动了动铁翼,示意拉顿开口,而佩图拉博则抱臂,

    【你最好快点,时间不多了。】

    “感谢您的慷慨,大人。”

    拉顿慢吞吞地说,

    “但您不用担心这一点,时间是仁慈而停滞的,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等待死亡的发生。”

    “大人们,”

    拉顿说,

    “我们可以把黑石方尖碑再重新开启,增幅调到最大,牺牲几座主塔作为调整房间的指针——”

    【这有什么用?】

    佩图拉博不耐烦地直接打断了拉顿,

    【即使打开了方尖碑阵,有那个怪物在,大裂隙依旧无法打开。】

    头盔与脓液之下,拉顿微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指,摆弄起腰间的叮叮当当相撞的药剂瓶们,

    “大人,我知道一些事,”

    他说,

    “压制从卡迪亚涌出的,整个大裂隙的灵能亦需要代价,这能起到一定作用——至少能够阻止他继续吞噬周遭无辜的灵魂们。”

    瓦什托尔的声音不确定地响起,像是突然卡住了,

    +你指放任他吞噬灵能?+

    “这是慈父的意志。”

    拉顿严肃地说道,他脚下的那些纳垢灵站好了,开始严肃地行礼,

    “也是至高天的意志,我并不清楚这其中究竟会发生什么,但这确实能在短期内压制他。”

    瓦什托尔沉默着,炉火之主并不清楚哈迪斯的身躯强度会在大量吞噬灵能时被磨损。

    可它知道,如果灵能浓度高到一定程度——高到远远高于受诅者吞噬的速度,那么其余的灵魂就能在他身边苟延残喘一定时间。

    但……但那之后呢?吞噬了大量灵能的哈迪斯会成长为一个怎样的存在?

    瓦什托尔知道四神想要做什么了。

    对于哈迪斯来讲,没有这之后的故事。

    它周身的电弧下意识地蠕动着,先前是因为没有【祭品】,即使试图击杀哈迪斯——如果真的成功了,也会被这个疯子死前的疯狂拖入深渊,这是谁也不希望看到的结局。

    所以必须有【祭品】在场,这也是为什么瓦什托尔毫不犹豫地战术性撤退的原因,当时在场的存在中并没有【祭品】。

    瓦什托尔眼中的火光不着痕迹地燎过佩图拉博,不,不是他,他的命运并未被哈迪斯干涉过多——炉火之主确信这一点。

    拉顿的盔甲上滴下一滴脓液,药剂师脚下的小纳垢灵们正叽叽喳喳地斜眼看着佩图拉博,有的则望向珞珈,可惜炉火之主并没有在意过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们。

    也就是说,瓦什托尔接下来要做的是将珞珈,或者费努斯送到哈迪斯身旁,献祭一条原体生命,换取受诅者彻底的死亡。

    胜利的条件一直都很简单,在哈迪斯身边死亡一名原体,剩下的——四神会亲自下场而为。

    但鉴于哈迪斯黑域的存在,让瓦什托尔难以完成上述条件,对灵魂的无差别攻击,这对于任何亚空间生物都是致命攻击。

    近身哈迪斯的可能性为零。

    而现在,若按拉顿所说……

    如果限制住了哈迪斯的黑域,那么接下来的行动将简单很多。

    但它们只有一次机会,失败将招致真正的灾难。

    不过……

    瓦什托尔思忖着,既然四神已然借助拉顿之口说出了这句话,就证明接下来的战争四神也将真正意义上的全力以赴。

    因为四神也无法接受失败的下场。

    炉火静静燃烧着。

    当四神使用开启黑石方尖碑的计策时,就已经默认了这条命运河流的尽头只有一个——

    那就是,一场真正的死亡。

    +好。+

    瓦什托尔嘶鸣地说道,

    +看来接下来我们可以打一场真正“公平”的战役了。+

    炉火之主笑起来,无视了正冷眼盯着它的佩图拉博。

    【好吧,】

    佩图拉博说道,

    【我并不关心这些——接下来我希望与费努斯一战,瓦什托尔,你可以选择你的对手哈迪斯。】

    瓦什托尔的笑声渐渐小下去了。

    最后,它沉默了。

    【还有,】

    佩图拉博盯着拉顿,黑灰的眼中闪着混沌警戒的明黄,

    【把你用来腐蚀钢铁勇士的铁锈拿出来,小药剂师。】

    佩图拉博身旁,瓦什托尔僵住了,甚至连电弧都仿佛停滞,

    但除它之外,对话的两人却异常自然,

    “好的,大人。”

    拉顿温顺地说,用指肚从腰间挑出那个小瓶,玻璃瓶中,宛如干涸血痂的锈迹正呼吸着。

    【它该怎么用?】

    佩图拉博问到,他看见拉顿直接打开瓶塞,佩图拉博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沾上就可以了。”

    拉顿漫不经心地说,

    “我会将它传播到钢铁之手里的。佩图拉博大人。”

    佩图拉博咽了口唾沫,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

    【给我一点。】

    他说,眼前浮现起费努斯那冷淡的神情。

    ——————

    【另一边】

    珞珈正站在那高耸的塔下面,黑扑扑的粉末飘下来,原体的睫毛颤了颤,

    【这太疯狂了。】

    他嘟哝着,低声评价着这个刚刚借助怀言者和当地土著搭建起的诡异建筑,英格瑟尔则大笑了一声,

    “我的大人,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只有它才能让那个伪神出局。”

    珞珈抿了抿嘴,他饶有兴趣地绕着这主塔转了转,

    【……将亚空间灌入物理宇宙……但不止如此……借助这场人类历史上大浩劫所产生的亚空间影响……它所产生的余波亦足够强大。】

    珞珈停顿了片刻,他有些担忧地问到,

    【单是这样是不够的,这只能撕开帝国,但无法囚住他。】

    “大人,哦,我天真的大人啊!”

    英格瑟尔怪笑着,

    “那象征着希望与荡漾的主会使用祂的伟力——祂已经为这一刻准备了太久了。”

    珞珈侧过头,他平静地盯着英格瑟尔,不舒服地用手握着自己的手腕,抚摸着,

    【我是说……这不足够?它们需要一个向导,我是说,一个神秘学,血缘上指向他的子嗣。】

    珞珈沉默地站着,他的身躯微微轻颤着,他的沉默有些太久了,英格瑟尔奇怪地看向他,

    珞珈微微后退一步,

    【是我吗?】

    他说,

    【我很乐意为神明们献身,撕下他的伪善面具。】

    英格瑟尔癫狂的话语小下去了,它盯着珞珈,身子剧烈地抽搐着,恍惚间,珞珈的余光看见了蓝色的羽翼飘落,但下一刻,这一切又消失了,只留下了抽搐的英格瑟尔,

    大魔张了张嘴,咯咯笑了起来。

    “这场好戏的舞台不在这里,乖孩子。”

    祂大笑着,大声嘲弄着,命运早已注定,未来之事已被过去之人观测,遂坍塌成唯一的结局。

    看见未来之悲苦的行者注定踏上走向未来的道途!拼命挣扎吧!绝望地扭曲在命运之路上吧!那每一分的挣扎都将让最终的结局迫近。

    祂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待着这已经发生在未来的美妙命运了。

    【过去】

    【尼凯亚会议】

    【千子休息室】

    马格努斯颤抖着,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独眼之中,那预测着未来的冰冷寒光缓缓消逝。

    他颤抖地举起手,赤红手掌之中,那凄冷刺骨的暴雪仿佛仍在掌心。

    他站在暴风雪中,整个世界都在为他呼号,那些善良的亚空间存在愿为人类的命运牺牲!马格努斯举起手,这不够,这还不够,他的灵魂开始熊熊燃烧,他高呼起那法咒,他将牺牲自己,以一种他尚未理解的决绝——

    马格努斯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前一片昏暗,他无力地靠在船舱旁,感受着太空野狼船只的微微颤抖。

    泰拉……

    马格努斯想,帝皇依旧无法相信他,他留下了马格努斯的一小片灵魂。

    这或许是好事。

    牢狱之中,马格努斯苦笑起来,他有些烦躁地挠着自己早已炸起的乱发,他再一次地在梦中看见那曾经的预言了。

    马格努斯苦笑着,这不过是……不过是谎言罢了,他早已被帝皇强迫着看到了真相。

    猩红罪者颤抖着,漫长的昏暗时间中,他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不过……

    卡迪亚上并没有雪,马格努斯所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赞美慈父!赞美!赞美您!!!七重赐福,七重不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