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掩不住惨叫。

    酸雨瓢泼,倾盆而下,鬼魅的阴影在贫民窟的窝棚间乱舞,伴随着雨点的杰作跳着圆舞曲。

    康拉德·科兹将血淋淋的匕首抵在自己的脸庞之上,酸雨和恶魔的组织液让它变得湿漉漉地,夜之主情不自禁地舔了一口,这腥臭的气味让他感觉更好了。

    夜之主轻快地吟唱着歌谣,第三千五百六十七个,他像个勤劳的流水线工人般切割着骨头,用匕首分离开肉与皮。

    被他压在身下的恶魔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它浑黄的羊眼盯着原体,映出人间真正的恶魔。

    雨继续下着,那些血水与碎肉被冲地到处都是,但紧接着被更多的尸体拦下了,那里面既有恶魔的,也有人的。

    科兹快乐地感受着自己哼出的旋律,

    【游历完整个地狱~】

    【你已不能前往天堂!】

    皮被完整地剥下来了,他把皮无聊地扔到自己头上,啪地一声后,那些流进他眼里的酸雨一下子变少了,转而变为了某种烧灼的血红色液体。

    康拉德科兹起身,原体瘦削弓着的身子让他像是一只不祥的野猫,那独属于城市中的捕猎者。

    他的盔甲早已破碎不全了,通讯频道也在与魔军的作战中被科兹故意弄坏了,现在他孤身一人,前行在诺斯特拉莫的雨夜。

    这让科兹想起故事的最初,他也是这般无拘无束。

    但现在,他更加自由了,因为那最后的,虚妄的希望假象已然消失,这里即是地狱。

    而在地狱中,科兹并不会感到令他痛苦的负罪感和责任感,对于这只人间恶魔来讲,地狱是他玩乐的天堂。

    原体飞速地沿着诺斯特拉莫的小巷行走着,他看见被撕下的公告,那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辩,

    这是赛维塔在诺星改革时推行的识字班,当初赛维塔兴致勃勃地跟原体提出这一建议,而康拉德科兹当时在干什么?他好像在切断一根肌腱。

    这不重要,因为这已经失败了,诺斯特拉莫注定沦为废土,先前的一切不过是在大海旁的沙滩上堆沙丘城堡,

    有人看不见不远处的大海,有人认为海啸永远不回来,有人则认为,只要用沙子堆积的城堡足够坚强,那么它们便不会在海啸中崩塌。

    而科兹,科兹——

    科兹哼起歌,

    【我已不能再前往天堂~】

    他继续穿梭着,走过赛维塔为他立起的,已经坍塌的巨大雕塑;走过那些原来干净,轰鸣作响,解决了人们就业的冶金工厂;走过守军已然撤退的公立医院……

    在废弃的,充满着新鲜尸体和血肉的医院里,科兹找到了一些针与线,这让他可以继续他的恶魔皮艺术品。

    科兹蹲坐在医院的床沿上,洁白的床单上溅着点点鲜血,原本躺在床上的病人已经死了,他大张着嘴,胸口上叉着一柄利刃。

    科兹记得死者,他是赛维塔所表彰过的一名工人,因为产能高,同时主动参加了扫盲而被表扬,奖品则是一公斤新鲜的肉类。

    科兹有些饿了,于是他边吃,边缝制着手中的皮制品,恶魔具有着不同的颜色,这让他追求艺术的道路上多了些乐趣。

    他安静认真地缝制着,将自己的一整个身心投入进去,医院坏掉的广播里发出嗤嗤的声音,但这里已经没有尖叫了,它们都被科兹杀了。

    科兹当然也受伤了,但身体上的痛苦无法掩盖心灵上的疯癫。

    科兹举起针,他不悦地撇了撇嘴,原体猛地放下针,准备离开——

    “父亲!”

    没等他追上科兹,科兹便直接跳出医院六楼的窗户,玻璃渣与他一同下坠,原体落到地上,准备进一步远去——

    科兹僵硬地扭过了头,赛维塔就站在他身后,像是早有预料原体会跳楼那般。

    “父亲,”

    赛维塔平静,疲倦地说道,

    “我恳请您回到夜幕号上,众蝠议会已经表决了,午夜领主将对诺斯克拉莫发射灭绝令。”

    众蝠议会,是在科兹放权赛维塔后,赛维塔一手建立起的午夜领主决策小团体。

    康拉德科兹盯着赛维塔,他的群鸦王子早已不再是之前那般尖舌尖嘴了,他变得更加沉稳,更加寡言寡语,也更加……衰老。

    赛维塔的脸上布满松弛的沟壑,头发也全白了。

    乌鸦在苍老将死的时候,羽毛也会变白吗?

    【不用管我,赛,】

    科兹说,他站在那里,被他陌生的子嗣们围住,

    【我将与地狱一同焚烧殆尽。】

    赛维塔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眉眼也苍老了,苍老到足够遮住他闪烁着复杂光芒的眼,

    “父亲,请您不要再固执了。”

    赛维塔说,“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午夜领主不能失去您。”

    科兹看着赛维塔,他弯下身,将手搭在赛维塔的肩甲上,他的乱发扎在赛维塔的额头之上,

    【你已经看见这一切了,赛。】

    科兹低低地说道,

    【我们已经坠入地狱了,即使我们再怎么挣扎,这里也是地狱,你无法从这里爬出去。】

    【我们只能死在地狱里,或者变成恶魔,然后永久地活在地狱里,赛。】

    赛维塔颤抖着,群鸦王子伸出一只手,试图握住原体的手,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无力地垂在腰间。

    “父亲,您当时就已经看到了这一切?”

    赛维塔颤抖地问到,科兹看向赛维塔的眼睛,感觉他最忠诚的子嗣已濒临崩溃,

    科兹低下头,他感觉他的嘴中吐出尖利的刀刃,刺向赛维塔,亦划破他的喉咙,

    【我……】科兹的声音颤抖着,【如果我当时说半个帝国会变为地狱,午夜领主会亲手向着诺斯特拉莫发射灭绝令,伱是会相信我,还是认为我是在发疯?】

    【只有……只有他能够理解,但我已经……?!】

    科兹睁大眼,他缓缓地偏过头,盯着赛维塔另一只手扎向他的针筒,尖针自破碎盔甲的缝隙间刺入,注入毒液。

    缓缓上涌的,熟悉的昏迷感追上了科兹。

    赛维塔疲倦地叹了口气,

    “抱歉,父亲,”

    群鸦王子说,

    “这是那天……药剂师从您身上提取出剩余的药剂,我一直保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赛维塔冷漠地后退一步,示意他身边的蝙蝠们拖住原体缓缓倒下的身躯,

    “您有您的苦衷,我也有我的,”

    赛维塔说,

    “但自始至终,我都希望让您好起来,让午夜领主好起来。”

    冰冷刺痛的雨滴滴在赛维塔的面庞之上,他的眼中漆黑一片,群鸦王子抬头,看着那曾经搭建起的辉煌化作尘土。

    星炬熄灭,无数魔军自诺斯特拉莫的角落涌现,这片大地万年的混乱与疯癫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回响,怪物们自每一处阴影中显现。

    进行完赎罪远征,很久没有征兵的午夜领主根本守不住诺斯特拉莫。

    而因为赛维塔的大清洗,诺斯特拉莫那些潜伏在阴影处的不满者亦向着他发起了自毁式的攻击。

    守军战线一退再退。

    他们先是从郊外新建的冶金工厂后撤,撤到赛维塔下令建立的食品厂旁,

    被赛维塔连根拔起的一个反对者家族,最后的残余,高呼着恶魔的口号,跳进了食品厂的高温炉中,滚烫的浓缩糖浆爆开,带来了一系列的爆炸与混乱。

    然后他们再撤,撤到赛维塔建立起的预备役学校里。

    他们在那里守了比较长的时间,那些还没成为午夜领主的小崽子们帮了他们极大的忙,但最终,在学校剩余人口不到百分之五时,赛维塔选择了再次撤退——午夜领主至少得留下一部分年轻人。

    也就是在这时,疯癫的康拉德科兹消失在了城市的街巷之中。

    然后是建立着科兹雕塑的广场,最后是医院——他们匆忙地登上午夜领主的战舰,即使那上面也危机四伏。

    而在人员完全撤退到夜幕号上后,并在确定了诺斯特拉莫已经完全失去了价值,不如直接焚毁后,赛维塔开始寻找康拉德科兹。

    最终,他找到了。

    夜幕号的私人房间内,赛维塔一言不发,他一手持着指挥板,一手摁着正在昏迷的科兹的手臂——原体已经被层层铁链锁了起来。

    赛维塔或许也已经疯了。

    赛维塔摁下【确定】。

    他知道此刻,夜幕号上的旋风鱼雷炮管中,正散发着炙热的光芒。

    原体的房间中并没有窗户,赛维塔在心中默默读着秒——

    轰。

    赛维塔在心中念到,他想象着诺斯特拉莫的地壳在一次刺眼的金光下崩塌,化作大块大块的无用废墟。

    赛维塔认为自己该流泪,但他劳累过度的眼睛现在异常干涩,他麻木的内心里似乎也挤不出什么其他情感了。

    午夜领主已经承受不起更多的攻击了,但在这处地狱里,他们必须要有力量才能存活下去。

    赛维塔疲倦地想着,他听着身旁科兹平稳的呼吸声,赛维塔现在很希望科兹跳起来,大骂他是个叛徒,然后一枪枪毙了他,这样赛维塔就能他妈的睡一会儿了。

    但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能是莱昂庄森,赛维塔想到,第一军团本就是过来监视他们的。

    荷鲁斯也不考虑,赛维塔难以想象,在得知了半个帝国坠入地狱后,荷鲁斯的反应。

    某种程度上,现在正在燃烧的半个帝国,标志着战帅本人的严重失职。

    荷鲁斯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现在估计已经疯了,赛维塔干巴巴地假笑了一声,

    福根……赛维塔想到,或许他们可以投奔凤凰,福根曾是科兹的老师,在发生跟多恩的口角前,两位原体的关系不错。

    但赛维塔并不确定凤凰现在是怎么样的,在赛维塔眼里,在这种局面下,福根很可能跟荷鲁斯会是相似的反应。

    最后是……赛维塔在指挥板上圈出了一个圈,圣吉列斯,午夜领主跟圣血天使的交际并不多。

    完美的大天使,赛维塔想到,他会收留他们吗?

    他身边的科兹发出了一声呻吟。

    好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