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诸敌之间。

    他感觉良好。

    …………………………

    “当我人生中第一次杀人时,”

    男孩说,萨卡里亚河在他脚边更遥远的土地里流淌,

    “我并不感觉到恐惧。”

    “或许在更遥远的未来,杀人早已变为了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人类热衷于用双手、木棒、枪弹争先恐后地杀死他们的同类——但在我额头抵在我父亲颅骨上的那一刻,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桩谋杀案才刚刚被犯下。”

    褐色皮肤的男孩停顿了一刻,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自此之后,那桩谋杀案的回响彻底回荡在人类这一种群之上,这让人类的灵魂中出现了谋杀同族的概念。”

    “或许也可能不是,”

    男孩紧接着补充道,他深褐色的眼眸里没有多少情绪,闪烁着光芒,却又让人感觉他总是在思考很多、迷茫很多。

    “也可能是我在人类命脉之上刻下的鲜血。”

    他说,不由地微笑起来,

    “因为我犯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宗复仇案,第二宗谋杀案——我杀死了杀死我父亲的叔叔。”

    他举起手,望向自己的双手,欣赏起它们,仿佛那上面沾满了仇敌之血,

    尽管那上面并没有沾染鲜血,他是用灵能让他的叔叔心脏病病发而死的。

    “你知道的,人类总是以血缘为延伸,延伸出各种奇怪的、荒谬的、难以想象的故事——我很好奇属于我的故事接下来会朝哪里延伸。”

    他眨眨眼,不再端详自己的手,男孩举目远眺。在萨卡里亚河畔之上正飘扬着朵朵白云,虫鸣与村民们的谈笑依旧回响在田畔。

    但他被驱逐了,因为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一个健康而强壮的男人死去了,这些蒙昧的人类尚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令他们而恐惧,于是他们驱逐了男孩。

    他本可以留下。

    男孩并没有选择留下。

    父亲的死彻底让他看清了自己的本质,他知道自己不该留在这里了,留在这个小小的,平静而祥和的村落——

    更加宏大的故事正等待着他,而他则必须置身其中。

    “我很好奇——这回荡在人类历史上的血缘阴霾会不会重新在某个历史的角落找上我。”

    但男孩已然没有直属亲属了,剩余的村民们则同他血脉单薄,无法形成明晰的亚空间脉络。

    “但我或许会有孩子。”

    想到这点,男孩沉默起来,在他背部的渔网兜内,他已死父亲的颅骨正沉默地望着他。

    “这会意味着什么?”

    男孩问道。

    没人回答他。

    萨卡里亚河的河水拍打着岸边,发出哗哗的轻响。

    “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会为他复仇吗?会用萨卡里亚河畔村落的习惯将他的颅骨用泥巴填充吗?他们会像他一样吗?还是更加愚钝?

    但于他而言,有孩子究竟意味着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跟他血脉相连之人——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依旧只有河水的涛声呼应他。

    他死去的父亲将永无法为他解答了,彼时他尚且年幼,不明白的事物又太多。

    于是男孩上路。

    以孤身一人之志。

    …………………………

    他的子嗣们似乎热衷于同他战斗。

    尼欧斯想到,他的眼底亮起斗志,这下不得不认真了——看来原体们积怨已久。

    但那又怎么样?

    尼欧斯亲历过,也见证过太多人类历史上的上下限操作,他的孩子们只能称得上是在这期间波动,而并不超标。

    足以令人积怨的事件太多,尼欧斯认为他对原体们所作所为皆在合理范围之内,换做是他,也不会如此怨愤。

    但无所谓。

    人类之主并不打算深究这其间的感情关联,他将专注于战场本身,就让拳头说话——帝皇最习惯的话语方式。

    首先是马卡多、欧尔·佩松与马格努斯发动的削弱咒术。

    马卡多口中念念有词,刚刚受创的老者并没有直接动用自己的力量,他巧妙地利用在场全部原体的灵能场,将其经脉相连,构成一个大型的限制法阵。

    尼欧斯撇嘴,马卡多确实可以这么做,在设计原体时,他们给所有原体都设计了相通相似的亚空间面——

    而马卡多刚好悉知这一点。

    马卡多对面的马格努斯则顷刻翻起书页,跟上了马卡多的脚步,此时此刻,两位阿尔法加级的灵能者同时发力——

    换做平日,这足够令一整颗星球开裂,但现在,两位巫师仅仅是把他们那强大的法力用作灵能限制场!

    他们当然、也必须这么做,原因无他,若不先手对此处空间进行约束,那么无人能敌过尼欧斯的无限无前摇无CD无吟唱传送!

    而即便如此,尼欧斯也可以在付出一定代价后使用传送。

    帝皇看向马卡多,老者显然拿出了毕生所学,杖尖下的法阵极其完美,甚至还引入了部分冥王的冥水作为压阵——

    这一招马卡多可能一开始准备用来对付色孽。

    假若提前破阵,尼欧斯还是可以脱身的。

    但……

    尼欧斯的目光微微向后,欧尔·佩松此刻正大口大口地吐血,暗言字字啼血。

    而在他身后,安格隆的手贴在欧尔背后,灵能之光亮起——安格隆把莫塔里安赠予的爱莎之泪也给欧尔用了。

    行动在此刻变得困难,若是换做其余人,早在这一刻便会直接爆体而亡,而暗言与巫术的回响甚至会传递到他人生的其余角落。

    但这是帝皇,因此人类之主仅仅是感觉到行动略微困难。

    尼欧斯并不行动,他等待着子嗣们出招,以节省必要的体力。

    【我会看着你后悔……】

    莫塔里安嘶鸣着说道,作为全场防御最强、最擅长抗守正面主战场的原体,苍白之主毫不犹豫地挥镰向前,重如千钧的镰刀破空呼啸,直奔帝皇脖颈而去!

    同一时刻,鲜血君王亦挥动双翅,手中长矛朝着帝皇难防死角突入,长枪如蛇般鬼魅!

    音爆声起!紧紧追随着圣吉列斯,红砂之主安格隆的飞斧亦在狭窄的室内爆开音爆云。

    这一切,都是在短短一霎内发生的——高手过招,往往瞬息见生死!

    尼欧斯思忖片刻,

    马卡多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真正开始往阵眼灌注自己的力量,其与马格努斯的压制阵也在此刻抵达了最强,亚空间如同高耸的山脉般化作实体,朝人类之主压去。

    看来不能躲了。

    尼欧斯想到,在暗言宛如亿兆个大气压的压力下,他随意般地朝旁边走了一步。

    只一步,长镰擦脸而过。

    镰刃上凸起的排排骨刺划过他的脸颊,大约几毫升的鲜血珠会在这之后4.7秒后渗出,这其上当然带毒,但人类之主无惧。

    随后,尼欧斯空着的左手朝背后一握,铿锵的冰冷矛杆刹那间出现在他手间,圣吉列斯刺来的长矛直接由极高速瞬间化作静止!

    但圣吉列斯本人却因为巨大的惯性还在前进,矛杆在大天使的手盔见摩擦出璀璨的火花,于是尼欧斯再度放手,侧脸看着圣吉列斯从他身旁一侧失去平衡地飞出去——

    看起来要跟莫塔里安撞到一块了。

    希望他们事后不会争吵。

    帝皇想到,猛地下蹲,战斧自他上空盘旋着划过,此刻他空着的左手再度朝上伸去,精准地攥住了安格隆事前缠绕在战斧斧柄上的锁链。

    “过来。”

    帝皇说,这次他不打算松手了,凡人体型的他轻而易举地攥住了重似千斤的锁链,随后红砂之主感到自己的脚下一轻——

    他飞了起来。

    现在,以房间内正中心餐桌之上的人类之主为圆心,安格隆将做绕房飞行。

    红砂之主想要脱手缠绕在臂甲上的锁链,但帝皇岂会让他得逞?人类之主的灵能早已发力将锁链熔在了其臂甲之上。

    飞吧,飞吧。

    尼欧斯想到,飞行安格隆的第一个目标是马格努斯——

    他很欣慰地看见赤肤巨人在尖啸后被成功撞飞了,人类之主并没有给他们留太多反应时间。

    直到马格努斯同安格隆一同飞舞的第7毫秒后,尝试紧急制动并失败的圣吉列斯才撞上了莫塔里安,然后他们就像是保龄球与保龄球瓶子一样,一同翻滚着朝后滚。

    因为马格努斯的中途脱阵,马卡多遭受反噬,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但人类之主此刻没时间欣赏,因为在他的头顶两侧,利爪朝他刺来。

    尼欧斯松开安格隆,目送着他的两位赤色子嗣也像是保龄球般地滚出去,随后猛烈燃起的金焰亮起,黑暗尚未刺中他,便尖叫着熔化了。

    刺杀这类儿戏般的手段,尚不能入尼欧斯的眼。

    人类之主淡淡地想到,他抬眼,看着撞断墙壁,并最终慌乱停下的莫塔里安与圣吉列斯,还有正在止不住咒骂的马格努斯——

    哦,因为没有翅膀制动,马格努斯与安格隆依旧在翻滚。

    两团燃烧着的火鸟自天空坠落,翻滚着在地上拍打,火焰驱逐了一切他们可以隐藏的黑暗,叫得大声的是康拉德,不怎么喊的是科拉克斯。

    “结束了。”

    人类之主平静地说道,随意地拍了拍手,

    直到此刻,他脸颊上被骨刺划过的地方才沁出微乎其微的血珠,尼欧斯藏住自己紊乱的呼吸与脉搏。用灵能为自己披上了一层一切正常的外壳。

    实际上,他也有些气喘吁吁了。

    但尼欧斯懂得如何让自己看上去体面,除了脸颊上的血珠与其下微黑的血管,他看上去一切良好,衣角甚至微尘不染。

    这便是同混沌在同一个赌桌上做赌,老赌棍的自我修养。

    若原体们执意同他拉锯战,尼欧斯并不能完全保证自己获胜。

    他的灵能亏空严重,他可以爆发,但不善于持久作战。

    【还……没结束。】

    在一片惨叫、哀嚎、与咒骂声间,充满愤怒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毫无疑问是莫塔里安所发出的。

    尼欧斯想到,他这最擅长耗死别人的子嗣。

    他跌跌撞撞地自圣吉列斯身上下来,下一刻,白雾暴起,巨大的虫型生物顷刻出现在迷雾之间。

    【马卡多……马卡多……】

    虫鸣嗡嗡。

    互相敌视的两位此刻却极其默契,佝偻的老者立刻隐匿于雾气之间,下一刻,刚刚停滞的法阵再次被驱动。

    却不似刚刚那般无力了。

    雾气之间,金焰消逝,原体们再度站起,死神显然慷慨地分出了他的力量。

    尼欧斯扼腕,他望向雾气间缓慢生长的诸位,这里被拉入亚空间的泥沼,而原体们则开始显露出本质……是时候了。

    尼欧斯挑眉。

    “那么再来?”

    回应他的却不是像是人的喉咙所发出的声音了。

    +++++++++

    耀金的太阳转向他们。

    +++++++++

    哈迪斯很难描述自己看见了什么。

    主战场被彻底拉入了亚空间,比起物理世界那精彩而又让他蚌埠住的画面,亚空间的画面则更加抽象,难以用正常的神智去理解。

    原体那不同的领域于黄金神国之内升起,领域内的诸位君王共同朝垂悬于天际的太阳进军,雾气、血气、黑暗、红壤……侵蚀过黄金的国度。

    他看见骨白的巨虫,看见淋漓鲜血的恶魔,看见内里空虚通透的战士,看见翻动的书页,看见暗影间忽闪忽灭的漆黑怪鸟,看见夜幕下哀嚎的无目者。

    他还看见了滑稽披上蒙娜丽莎般衣袍的马卡多。

    而耀金的太阳却仅仅是注目着他的子嗣,将阳光洒下,赐他们以伤痛。

    好几次,苍白之主与鲜血君王抵达了祂的脚下,雾气与血气试着上攀,却一次又一次被烧灼而去,仍是那个问题——蝼蚁该如何战胜太阳呢?

    能够真正击伤太阳的只有那一个。

    冥王垂手,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不知在亚空间内的时间究竟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霎,或许又是永远,但不论如何,被强行升维的食堂缓缓降落,回到了它本该在的维度之上。

    现在,这粒尘埃终于缓缓飘落于地了。

    人类之主依旧站在他原本的位置上,面带微笑,衣角微脏,而在他身下,横七竖八地躺倒着众多原体,他们中的大多看起来处在某种醉酒的晕眩态。

    “很可惜,就差一点。”

    尼欧斯说道,

    他或许说的会是实话,马卡多喘息着攥着杖,佝偻着死死盯着人类之主,毕竟这个老混蛋是个只有一滴血都会装地自己仿佛已经赢麻了的家伙。

    不……不……

    莫塔里安挣扎着试图起身,但他却感到自己的肉身无法搭配自己那过于庞大的灵魂,操控自己变得困难无比。

    他的其他兄弟也处于这种类似的状态里。

    不……

    莫塔里安挣扎着,他们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苍白之主疯狂挣扎着,他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了!明明好几次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他晕眩的视线间,却看见人类之主拍拍衣角,抬脚轻盈地跳下桌子,准备离去。

    还有谁,还有谁能来帮忙???!

    基利曼……

    不……基利曼还是算了。

    那么……便是……

    【哈迪斯。】/“哈迪斯。”

    马卡多嘴角洇出一口血,面目阴厉的老者终究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来吧,哈迪斯。”

    马卡多说,

    尼欧斯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战斗已经结束了。”

    人类之主说,难以置信,仿佛被背刺般地受伤地盯着马卡多,

    “你们玩不起。”

    “对。”

    马卡多阴森森地笑起来,下一刻,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一声爽朗的大喊,与那澎湃几乎掀翻此处亚空间的冥水。

    “终于到我了!”

    轰!

    灰尘四溅,天花板正中央破了个大洞,蹲在断裂餐桌遗骸正中央的哈迪斯一手扛镰,一手抱着个诡异的机械贤者,出现在诸人视线之中。

    “来战,尼欧斯!”

    人类之主盯着哈迪斯,似乎在问真的要与原体们狼狈为奸吗?

    哈迪斯果断用眼神给了肯定答复。

    尼欧斯缓缓转过身,他深深地、疲倦地叹了口气,随后——

    “……好吧。”

    人类之主说。

    下一刻,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尼欧斯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