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中,火烛微暗。

    皇帝坐在长榻上,面色晦暗不定。

    侯君集有些艰难的拱手道:“启奏陛下,周苍之死,是魏王府一名护卫所为。”

    李世民呼吸顿时沉重起来,他忍不住微微握住拳头,咬着牙道:“你继续说。”

    “是!”侯君集神色沉重,但还是认真的说道:“据臣调查,周苍最早是被魏王参军房遗爱所收买,那时他们的目标不是晋王,是太子……不过因为最后出城去迎接朝中大军的,是晋王而不是太子,所以房遗爱立刻就令周苍停手了。”

    李世民轻轻出了一口气,微微颔首,神色之间一下子放松了许多。

    侯君集微微低头,皇帝呼吸声清晰的传入他的耳中,眼底深处,侯君集闪过一丝冷嘲。

    “你继续说!”皇帝的声音再度响起。

    “是!”低着头,侯君集拱手,斟酌着语句道:“启奏陛下,正是因为周苍本来不应该出手,但却莫名的又动了手,房遗爱搞不清楚原因,这才找去周苍对峙,最后可能在盩厔县,发生了冲突,所以,周苍被杀。”

    “你不用帮着那个逆子遮掩,朕知道,他就是派人去灭口的。”李世民冷哼一声,这里面的事他看的很清楚,他冷冷的说道:“至于周苍之前已经被吐蕃人收买,已经叛国,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侯君集神色平静的拱手,皇帝言语之间的细微态度表露。

    周苍是死有余辜的。

    这件事情,侯君集在最初发现这里面有吐蕃人牵扯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已经很难再伤害到魏王了。

    “不过,哪怕斩杀逆贼,终究也是违律了。”皇帝一声感慨,目光轻轻一挑,问道:“那名魏王府的护卫现在在哪里?”

    “刚刚被抓回到长安,是左金吾卫中郎将苏定方抓回来的。”侯君集低头。

    “还有监察御史李义府,和大理寺丞张文瓘。”李世民平静的点头,说道:“他们做的不错,都是大唐英才,日后是要重用。”

    “是!”侯君集拱手。

    “今夜,还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李世民身体稍微靠后,目光冰冷的看向侯君集。

    “回陛下,太医令谢季卿在东市被火焚而亡。”侯君集不得已继续拱手。

    皇帝的呼吸,这一瞬间彻底的沉重了下来。

    侯君集赶紧继续拱手道:“陛下,臣抓住了凶手,其人供述,是……”

    侯君集话语顿停,他急切之间又说错话了。

    “有什么,你就说什么?”皇帝的声音缓慢,坚定,而且冰冷。

    “是!”侯君集沉沉躬身,然后小心的说道:“其人供述,他是奉了魏王府参军房遗爱的命令,去换谢季卿手上的二十枚银铤的,在换到手之后,就利用提前布置的机关烧死谢季卿,还有换银铤用的柜坊凭据,也一起烧掉……”

    “房遗爱。”皇帝的脸色彻底阴冷了下来。

    “而且据臣询问,前一次的事情,是魏王的吩咐,但后一次,是房遗爱自己的命令。”侯君集稍微补上了一句。

    之前周苍的案子,虽然的确是杀人,只是最后杀的是叛国之将。

    但谢季卿,终究是太医令,而且他曾经还跟孙思邈学过医。

    当然,仅仅是学过一阵罢了,并不是孙思邈正式的学生。

    侯君集非常懂得分寸,后面的事情,将李泰轻轻的摘了出去,而且谢季卿被李泰收买,窥伺太子病情的事情,他是一个字也没提。

    皇帝之前那么多的事情他都知道,这些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

    侯君集不提,是因为他知道皇帝也不想提。

    这件案子,最后的板子一定会打在房遗爱的屁股上,但是怎么打,还是个问题……

    “君集!”李世民抬头,声音疑惑的问道:“你为什么,总是要帮青雀遮掩?”

    侯君集诧异的抬头,惊讶的看着李世民。

    他想要说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始终都没有能够说出口。

    李世民看着他,轻轻摇头:“君集,事情虽然是房遗爱在做,但背后下令指使的人一定是青雀,朕就不相信,这些事情他不知道。朕也不相信,没有他的点头,房遗爱敢随便去杀人。”

    侯君集有些艰难的拱手道:“陛下!”

    “所有人都是在为他效力,朕知道,所有的一切,背后指使的人,一定是他。”李世民轻轻摇头,说道:“这件事情,一切都是他的错……不,是朕的错,是朕没有教导好这个逆子。”

    一声“逆子”,李世民终于忍不住的咬牙切齿起来,今夜所有的事情,这一瞬间,全部在李世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他立刻忍不住的侧身怒吼道:“去,将那个逆子给朕叫过来,快去!”

    “喏!”张阿难有些惶恐的转身,然后快步朝着殿内而去。

    皇帝坐在长榻上,胸膛不停的起伏,一阵阵的怒火在他的心中升起,神色也越发的冷峻。

    站在对面的侯君集根本不敢开口说话,因为他也弄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在他印象中,皇帝对魏王格外的宠爱,甚至到了过分的地步。

    所以之前他才会将李泰从一件件事情当中摘了出来,将其他的罪责,分摊到吐蕃人,房遗爱,以及其他两名护卫,甚至是死者自己身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突然一改之前的宠溺,突然间就变得凶狠了起来。

    ……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在偏殿门口响起。

    李世民抬起头,看向走入偏殿,身形有些晃晃悠悠,嘴里酒气浓重,明显已经是喝多了的李泰,他的眉头顿时就狠狠的皱了起来。

    来到皇帝身侧,李泰竭力认真的拱手行礼:“见过父皇!”

    “啪”的一声,皇帝反手一巴掌,已经狠狠的抽在了李泰的脸上。

    一侧的侯君集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

    李泰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李世民:“父皇。”

    “结交匪类,构害兄弟,刺探暗谋,杀人灭口,青雀青雀,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李世民看着李泰,咬着牙,脸上满是痛恨。

    “父皇,父皇,你在说什么,儿臣不明白。”李泰说话的同时,忍不住的后退了半步。

    李世民神色冰冷的抬头,目光盯着李泰,冷声说道:“带他下去,让人见一见为了他杀人,被抓住的那两名护卫,然后将这个逆子……”

    “父皇!”李泰一听“逆子”两个字,忍不住的“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上。

    “押下去,送到太庙,在太庙之前,给朕狠狠的抽四十鞭子,给朕往死里抽。”李世民猛然一声怒吼,站在一侧张阿难立刻拱手:“喏!”

    随即,张阿难一挥手,两名禁卫士卒立刻上前,直接抓住李泰的胳膊,将他直接拖了出去,李泰则是依旧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父皇,父皇,父皇……”

    ……

    许久之后,侯君集这才小心的拱手道:“陛下,魏王那里,是不是过了?”

    皇帝冰冷的目光立刻就看了过来,侯君集吓的立刻低头。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神色这才缓和了下来,他看向侯君集,轻轻摇头,说道:“君集,你以为朕罚他是在处罚他吗,不,朕是在为那两名受他指使被怕杀人的卫士在赎罪,还有房遗爱,依照律法,杀人,是要被斩首的。”

    那两名卫士倒也罢了,关键是房遗爱。

    他不仅是李世民亲自选的魏王参军,是房玄龄的次子,甚至还是高阳公主的未婚夫婿。

    现在两件案子,房遗爱都深深的卷了进来,甚至直接听李泰的命令杀人。

    杀了人,又被抓住,自然要惩罚。

    侯君集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了,他弄错了,皇帝从一开始要保的就不是李泰,而是房遗爱。

    是这样吗?

    侯君集拱手,小心的说道:“陛下,依臣看来,房遗爱此事,还不当斩首之罪。”

    “哦!”李世民轻轻抬头,看了侯君集一眼,点点头道:“你细细说说。”

    “启奏陛下。”侯君集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今日之事,细细看看,其实是四件案子。”

    “你继续。”

    “是!”侯君集拱手,然后说道:“今日之事,其一晋王被谋案,如今已经证实,真正有罪的,是吐蕃人。”

    “算是吧。”李世民苦笑着摇头。

    “当然,这其二,便是图害太子之事,魏王府虽然出手,但在最后关头突然收手,所以有小过而无大罪。”侯君集平静的阐述着“事实”,因为的确,情况就是这样的。

    “还有第三,便是周苍之死,那名护卫和房遗爱虽然有罪,但实际上,却是周苍自己叛国在先,房遗爱虽有灭口之嫌,但说实话,臣觉得,从心而论,他还是稍微有功的。”侯君集轻轻笑笑。

    李世民轻轻抬头,看了侯君集一眼,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还有第四,便是谢季卿之死。”侯君集拱手,然后不屑的说道:“谢季卿,小人也,虽是医官却擅泄宫中机密,本就该死,故而,臣以为,该当由魏王,房遗爱,还有那名侍卫,三人分担其责。”

    皇帝侧着身子抬头,深深的看了侯君集一眼,然后点头道:“传旨,给他逆子再加二十鞭。”

    “喏!”张阿难肃然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