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公交站台,周末到市中心玩的人多,末班车人更是不少。两人上去,座位都满了,拉环也满了,姜凌抓着上面的横杆,卿清荷站在他旁边,抓着他的衣角。姜凌满心温柔,低头看着依在身边的小脑袋。

    一路摇摇晃晃,一路有人上上下下,卿清荷想过去坐的时候,刚动动脚,又被别人占了,只好牢牢抓住姜凌的衣角。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小姑娘!”一个满头银发的奶奶对卿清荷招招手。

    卿清荷立刻放开姜凌的衣角,姜凌也连忙跟着,她善良是好,但她不知社会险恶。

    卿清荷歪歪扭扭走到奶奶座位旁边,弯下腰温柔地问:“奶奶怎么了?”

    奶奶拉着她的手站起来,按着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卿清荷仰起头,“奶奶。”就要站起来。

    奶奶按着她细弱的肩膀,“我下个站就下了,你坐着。”

    姜凌弯起嘴角,好吧,是他狭隘了!站在老太太旁边,也怕老太太摔跤。

    下一站到站后,姜凌扶住老奶奶的胳膊就准备扭送下车,结果奶奶生气地挥开他的胳膊,没下。姜凌无语,您不下您早说啊!搞得我成了强行扶老奶奶下车的神经病!

    卿清荷也明白了,又想站起来,奶奶一手抓着椅背一手按着她肩膀,不让动。

    姜凌就看着这一老一少在那儿默默地拉扯、僵持,忍不住笑容满面,真可爱啊!她们!

    又过了两站,奶奶才下车,姜凌连忙扶着她胳膊,倔强的老奶奶一甩他的胳膊,自己走了下去。

    姜凌转过身来,和卿清荷相视而笑。

    她应该被温柔以待,因为她待人那么温柔。

    一直到学校下车后,卿清荷脸上都一直洋溢着笑容。姜凌看着她,也翘起嘴角,满心温柔,满心忧伤。她这样的女孩,真的会让善良的人心生保护,也会让不那么善良的人布下陷阱。

    “这個世界真美好,姜凌哥。”

    “是啊!”姜凌看着她,她一直被保护着,被宠爱着,但她这样单纯,根本意识不到社会险恶。

    看看她划着高跟鞋歪歪扭扭走路,姜凌问:“为什么要去做兼职?你缺钱吗?”

    卿清荷摇摇头。

    “你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卿清荷又摇摇头。

    “你爸爸妈妈身体还好吗?”

    “还好啊。”

    “你爸爸妈妈年纪多大?”

    “四十多。”

    “你哥哥没事吧?”

    “没事啊!”

    “爷爷奶奶还好吗?”

    “还好啊!”

    姜凌怒道:“那伱为什么要去打工?你家这么多壮劳力,养不活你一个小丫头吗?必须你现在去挣钱吗?”

    卿清荷抬起头来,看着他,水雾朦胧,胸口剧烈起伏。

    姜凌走近一步,想安抚她,卿清荷退后一步,气愤道:“难道你希望我家人不好吗?”

    “我没有希望他们不好,只是……你有父母,有哥哥,随便做点什么或者去打个工也不至于供不起你,为什么需要你整天为钱操心?你又不跟我说,我知道你是真有钱还是假有钱?”

    姜凌是真的生气,如果说是孤儿他还能理解,家里一堆大人,怎么就苦她一个小女孩?还让她一个人走荒山野路,除了累,就没想过危险吗?

    不能给她良好的物质生活还把她教育得这么懂事,让她毫无自保的能力,姜凌累积的不满达到顶点了!

    “我有钱,卡里几千。”

    姜凌倒惊住了。

    “我家就这一张银行卡,在我手上,几千都是开学的时候借的学费。”

    姜凌抿紧嘴。

    “我爸爸,从不求人,每晚看天气预报和新闻联播,我开学前几天,他看完了天气预报和新闻联播也不动,有一天他动了,他去借钱了。”卿清荷红着眼睛。

    “求人如吞三尺剑,靠人如上九重天!我爸爸,原来林业局的技术员,就是不会求人呀,只会种树呀,给人顶替了回山里了,把我们的荒山种满了果树。

    因为这些树,我们村在那几座山里算富裕了。小学几块钱的学费别的同学要拖,我们村里都是开学交齐的。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读书需要去借钱。

    在我们村里,别人找他他立刻放下自己的事去帮忙,但他很少麻烦别人。他很少开口,但只要他开口,谁都愿意帮他,也相信他一定会还!

    所以我卡里,是我们全家人的钱,是我爸一辈子攒下的脸面。”

    看着她流泪,姜凌也想哭了。

    “我知道他不喜欢欠人情,我第一封信就让他还了,说欠国家的钱总比欠别人的钱好,等我毕业工作了就还。但是他说我在外面要用,一分也没动。

    怕我被人看不起,他叫我去住中档的宿舍!他们说得最多的是不要省钱,不要省钱!

    你有什么资格评价他?没有他,我们那里更穷!

    但是有了树没有路呀,水果几毛钱一斤,有时候烂了也没人来收,自己挑到山下卖也就两箩筐,上山下山就是一天,而且都是山里人,有几个吃水果?卖不完还得挑回来。

    还有干旱呀,山洪啊,每一粒收成都要看老天爷呀!所以他每晚必看天气预报,我们就是靠天吃饭呀。

    我家还养了很多猪呀鱼呀,但是猪会死呀鱼会翻塘呀,猪鱼死了吃肉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不能卖钱了呀。

    我哥,小学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也只能干苦力,二十六岁还没娶媳妇儿,他老实内向又不像你们这些人会哄会骗,只能靠媒人介绍,介绍人家不得提条件?

    我父母还要给他造房子制家具,准备彩礼。我爸妈四十多岁,头发已经像霜一样了!他们一刻也没有停下劳动,你看到我苦,他们比我苦十倍!

    为了不让我吃他们吃的苦,我只考了一个大专,他们依然送我读书!我是我们那里唯一读这么多书的!他们说能读多高就读多高!

    读书是最大的花销!我读书要钱,生病也花了很多钱。但是累死累活,地里一年就只能刨出来那些呀!

    别的孩子都出去打工了,初中在课堂上上着课就经常有家长来到教室外面把孩子叫出去,然后第二天课堂上再也见不到这个孩子了!有的孩子成绩还很好!

    但他们,从没让我不要读书!他们努力送我走出大山,你有什么资格评价他们?

    他们只是不会做生意,但是他们没偷懒啊!我双脚沾满泥泞,走到这里和你站在一起,你有什么资格?

    你生来站在山顶上,就可以指责那些山沟里的人不努力吗?我们生在山沟,为了活着已经用尽全力了!你以为你站得高看得远吗?你能看千里,但你看不见山谷!”

    卿清荷泪流满面,姜凌把纸巾递给她,自己也转过头去,一个三十八岁的人,历经两世,却被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教训了。

    卿清荷没接,抬起手背擦擦眼睛,走了。

    看她脚一踮一踮的,姜凌跑到她前面,蹲下来,“我背你。”

    卿清荷绕过他,刷地跑了,穿着高跟鞋,歪歪扭扭跑了几步,扑地摔了一跤。

    姜凌心疼得连忙跑过去扶她,还没碰到她,她就脱掉了高跟鞋,拎起高跟鞋站起来刷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