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见陈矩脸色有些尴尬,知道火候已够,这才放下手中香茗,微微一笑,道:“安肃县近些年学风不兴,漫说抡才大典之上少有名姓,便是经年秋闱,似乎也有江河日下之忧,我那位‘师兄’当日提起此事,也是焦虑得很……可惜小子未曾到过贵乡,也不敢轻言臧否,却不知陈公以为,贵乡所以学风不兴,问题之根源究竟在何?”

    陈矩一时不太明白高务实这话的意思,心想我总不能说是县尊老爷教化无方吧?

    当下略略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道:“小高先生明鉴,北地学风原不如江南浓郁……呃,不知小高先生是否知道,霸州自来马贼尤多?”

    高务实微微皱眉:“略有耳闻,怎么?霸州马贼也肆掠安肃?”

    陈矩苦笑道:“安肃毕竟附郭保定,而保定乃是巡抚驻地、天兵云集,所以要说马贼肆掠,倒也谈不上。然则安肃离霸州毕竟只隔了百五十里,快马一日便到,因而三不五时总要遭马贼骚扰,打家劫舍倒是不多,但劫掠过路商旅之类,却是时有发生,另有种种不法,不一而足,因此此间学子更难一心向学。再者,奴婢记得幼年在乡时,社学破败,不仅课舍敞风漏雨,甚至连社师廪赡都时常拖欠甚至干脆短缺,近年偶有回乡探亲,其状如旧。按理说,生童所用书籍及各项杂费无须自行负责,但囿于县府穷困,其实根本难行。至于县学,听说也差不多如此……”

    高务实点点头:“就是说,安肃学风不兴,一为匪患,二为社学、县学的办学经费无法保障?”

    陈矩本来听得心里一突,有点担心高务实的立场,但瞥眼一看这位小高先生面无愠色,总算放下些心来,点头道:“大致应是如此。”

    高务实露出一丝微笑:“霸州马匪之患,没有百年也有数十年了,实非我一白身小儿能够处置,这一点请陈公体谅。至于安肃县学、社学经费无着之事,可请陈公放心,此事我会修书一封与梁县尊说道说道,请他多加关注。”

    霸州马匪之患由来已久。所谓马匪,当地俗称响马或响马盗,若要究其根源,可能要追溯到明廷河北马政之上,此处先不赘述。只说正德年间,霸州就爆发过一场刘六刘七起义,其以马匪为主力的叛乱军甚至曾经攻占北直隶、山东、河南、山西许多州县,并曾三次逼进北京。由此可见,霸州马匪之患实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是以对于马匪之事,高务实表示爱莫能助陈矩是完全理解的。

    倒是对县学、社学经费问题,陈矩听得高务实如此回答,就真是又惊又喜了!惊的是此事与小高先生毫无关系,他居然会拉下面子给一个“区区同进士出身的县令”亲自修书一封说道此事,这自然是给自己卖了个面子,可是自己不过宫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哪里值得这位当朝第一宠臣的亲侄儿这般看重?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古怪?

    喜的是,有这位小高先生一句话,那位来高府连座师一面都见不着的梁县尊还不得好好把县学社学拾掇拾掇?就算县府再穷,哪怕府库里头干净得连老鼠都懒得光顾,可只要县尊老爷稍稍上心,区区一点办学经费怎么也是能够保障的啊!

    想他陈矩秉性摆在这里,在宫里地位也不高,本就没有多少收入,每年还要给家里捎些银钱供养老父、兄弟,手头着实有些紧紧巴巴,若是兄弟读书这一块能省下一笔,那可就轻松多了。

    想到这里,陈矩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朝高务实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口中道:“奴婢替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及阖县学子谢过小高先生恩义。”

    高务实连忙起身将他扶住,口中道:“诶,陈公何须如此,举手之劳而已……再说,小子这也是帮梁师兄拾遗补缺,毕竟这般情况乃是出在他的治下,他若能使县内学风清肃奋扬,可不也是他的政绩?”

    陈矩不听,硬生生将这一礼行完,高务实又劝了几句,双方这才再次分宾主坐好,又聊了一会儿,陈矩见天色不早,想着自己还要回宫复命,不敢久留,这才告辞离去。高务实见施恩笼络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久留,但还是亲自送了一送,又是令陈矩一阵感动。

    在陈矩看来,以高务实这般出身,还能如此折节下交,当真是仁厚天生,只可惜自己不过是个内廷小宦,平日里也就是干点端茶跑腿的活计,真不知什么时候能报这一恩?只好在心中记下,留待来日了。

    陈矩心中感恩且不赘言,却说高务实这边送走陈矩之后,按例先去给伯母请安,自己再去了书房读书。高拱虽然犹豫了许久也没给高务实想好要请哪位大儒做西席,但课业还是亲自给高务实布置过一些的。

    当然,高务实的课业其实相当简单,眼下无非就是背书,因为明代不考试帖诗[注:记得曾在某著名小说中看见明代主角考试帖诗,这个实际上应该不可能,明及清朝前期都是不考试帖诗的,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到乾隆时期才重新将试帖诗列入考核。],一切考试全在《四书》和《五经》之中出题,因此四书五经必须背得滚瓜烂熟。至于具体的解读都是待背熟了再去细讲,这也是高拱对于请西席如此慎重但却并不着急的原因之一。毕竟背书这件事无须时刻监督——回家检查就知道是否用心了。至于将来的讲解,就算没有西席又如何?他高拱自己不就是当世大儒?开玩笑,那么些年的国子监祭酒是白干的么?

    国子监祭酒懂么?国家最高学府的校长!

    更何况,他高拱还是当年的裕王讲师,当今帝师!皇帝都教得了,还教不得自家侄儿?

    当然,其实高拱之所以在自己如此繁忙之时还对高务实的学业有如此信心,除了身为“帝师”的自信之外,更来源于高务实自开蒙以来一以贯之的优异表现。

    高务实开蒙极早,三岁多时因为口齿清晰、表达流畅,族中长辈欣喜之余立刻为他开蒙——这里要稍微多说一句,古人开蒙时间不定,对于一般人家,攒够了“学费”即可开蒙。而对于不差这点小钱的人家,什么时候开蒙就主要看孩子自身。毕竟有的孩子会说话较早,有的孩子会说话则较慢,总不能让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孩子强行开蒙吧?

    因此,一般大户人家孩子的开蒙时间,常以孩子能比较清晰表述自己的意思为主要考量。譬如李白就自言“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唐时与明时开蒙所学固然颇有不同,但大体可以认为最迟五岁时李白肯定已经开蒙,而事实上五岁开蒙其实已经相当早了——要不然以李白的性子,他不会拿出来“显摆”。至于明朝,当下比较常见的开蒙时间多在七八岁左右——倒是很符合后世上小学的时间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