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终究是透过了浓雾,下至山涧之中的茅庐。

    一潭冒着热气的水中,两道身影漂浮于上,姑娘面色煞白,反倒是赤身裸体的青年人,脸色终于变得红润起来了。

    “李乘风,醒醒!”

    李乘风朦朦胧胧睁眼,四肢像是被钉子洞穿一般的痛,就连双腿,也久违地有了知觉。

    “成了吗?”

    这是迷迷糊糊中,李乘风说的第一句话。

    灵溪语气焦急:“成了,可白鹿丫头神魂损耗太大,你又无意间吸走了她许多元气,她现在十分虚弱。”

    李乘风这才转过头,却见赵白鹿就这么安安静静躺在水面上,只有微弱鼻息。

    此刻根本就没有别人,李乘风神色之中有着难掩的焦急,他转身抱住赵白鹿,本想运转灵气悬空而起,结果体内剑气在流经寄出窍穴时竟是生生被打断,想飞起来根本就做不到。

    “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时,他也快速召回两道机关人。

    灵溪沉声道:“你才开穴,要时间去温养窍穴,否则灵气流过那个地方就会被打断。你昏死了过去,她只能按我说的去寻找你的脉络,所幸是这丫头神魂十分强大,否则今日你真就死了。”

    机关人架着李乘风坐回轮椅,李乘风抱着赵白鹿,神色复杂。

    “这么说,她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

    灵溪却道:“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如此强大神魂,反正在她神识刺入你体内时,我就被发现了。你还是赶紧带她上灵鸢,先给她换一身干衣裳。”

    李乘风驱动轮椅往灵鸢处去,也没再继续问赵白鹿发现灵溪的事情,而是问道:“怎么才能醒来?需要什么药材吗?我去找。”

    灵溪摇了摇头:“那倒不用,给她喝一碗你的血就行了,你吸食的药材,药效应该还有几分,之后就静待她醒来,再去自行调息了。”

    李乘风做事总是很干净利落,上了灵鸢,由机关人控制往长安方向飞去,李乘风先将赵白鹿的衣裳换了,自己才穿好了衣服。

    生了一堆火,李乘风眼皮都没皱一下,便割破手腕,接了一碗血出来。

    很快,一碗血已经灌入赵白鹿嘴里。

    喝人血这种事,赵白鹿或许是第一次,李乘风却次数多了。

    一切都做完,李乘风还是怕赵白鹿被冻着,又弄了几只炭盆,连给七八床被子……

    看得灵溪眼皮直抽搐,没忍住说道:“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那天晚上明明守了一晚上,着急上火的,干嘛非得装作没事人?显得你不在乎?”

    李乘风并未答复,只是望着那张吹弹可破的脸,沉默了许久,终于说了句:“她怎么会那么想?”

    什么下作嫌弃的,一开始那只是一种绑着赵白鹿上贼船的法子而已,可李乘风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想。

    灵溪只是幽幽一句:“看起来我要赢了哎!这丫头可是不计后果的帮你,都成什么样了你看。”

    李乘风无奈一笑,摆手道:“罢了,我自己也舍不得了。”

    说着,轮椅转动,出了屋子到围栏处。

    自天上看雪与人家看雪,是两种感觉。

    他伸手按住围栏,嘴里呢喃道:“两年前……得去翻阅悬剑司的卷宗了。”

    对于此事,李乘风简直是闻所未闻。

    李乘风还没发现,屋子里的姑娘已经醒了。

    实在是闷得慌,几床被子压得她十分难受。

    事实上,方才李乘风说话时,赵白鹿就醒了。

    此刻再看身上捂得严严实实的被子,赵白鹿无奈翻了个白眼。心说这病秧子是真不会照顾人,这么多被子,就不怕压死我?

    结果掀开被子时,才发现自己换了一身衣裳。只不过这次她反应没有在观天院时那么大,只是脸红了一下而已。

    盘坐起身,赵白鹿抿了抿嘴,轻声开口:“李乘风,她是谁?还不能说吗?”

    李乘风猛地转头,心说这么快就醒了?算了,醒了就好。

    “此事一定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她叫灵溪,算是我师父。尚未正式拜师,但迟早会的。”

    赵白鹿哦了一声,点头道:“我不会告诉别人,可不是都成了吗?怎么还坐着轮椅?”

    李乘风答复道:“大概过去十余天,我就能凑活下地了。但是轮椅还是得坐,不能让人知道我已经能站起来了。另外,左丘蓝婵应该已经到长安了。过几日,李乘风与那位刘公子,得再见一面。”

    哪里想到赵白鹿冷不丁一句:“这衣服好难看,给我重买一身。”

    李乘风点头道:“好。”

    不多久后,灵鸢落下了背剑侯府。老叶等候多时,钱树生也一脸兴奋,等着李乘风呢。

    赵白鹿见状,轻声道:“我先去休息了。”

    确实有些站不住,神魂消耗,修养些日子便能好。但元气受损,光靠李乘风那一碗血,远远不够。

    看来还是得去找一趟小晴儿讨要些药材了。

    李乘风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吃什么,我让人去买?”

    赵白鹿边走边摆手,“算了吧,没力气吃。”

    李乘风点了点头,看起来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转头看向钱树生,疑惑道:“你这么高兴做什么?灵枢成了?”

    钱树生闻言,嘿嘿一笑,然后高声喊道:“旺财!”

    话音刚落,一只机关虎便狂奔而来,离着老远呢,李乘风便能感觉到其身上蕴含的三阶妖魄。

    于是李乘风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珠子,“还真给你鼓捣成了?”

    钱树生使劲儿点着头:“这是三十年的雷击枣木,只能承载三阶下的妖魄。我大致推算了一番,若是百年雷击木,即便是三阶上的妖魄也能困住,绰绰有余。不过有个问题,若是要成批量去造,短时间内很难找到那么多三阶妖兽的。”

    李乘风眯眼望向那只机关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小子,立了大功了。”

    话锋一转,李乘风沉声道:“老叶,送我去玄风塔。”

    结果话音刚落,一道儒衫身影已然出现。

    “不必了,我来了。”

    就连老叶,也根本没有察觉到顾玄风是何时来的。

    见李乘风皱眉,顾玄风只是摆了摆手,轻声道:“别想那么多,我才来而已,就听到这机关兽的事情。而且这孩子说得不错,三阶妖兽,即便是在镇妖关,也没办法找到很多吧?”

    李乘风摆了摆手,一道机关人立时出现。

    “看来国师还是没有好好看我给的灵枢机关术,灵枢,是可以炼妖的。只要材质能耐受,它可以吃掉妖兽妖魄,与人修行一样去破境。”

    顾玄风一笑,点头道:“正因为仔细看了,所以叮嘱你一声,大瑶王朝境内,山泽之中那些精怪,都是天生地养,与我们一样都是人间的生灵,你不要打这个主意。猎妖之事,还是交给镇妖关那边吧。”

    李乘风尚未开口,却见顾玄风笑盈盈望向钱树生,“孩子,我给你个正六品上的职位,道灵复司去如何?”

    李乘风双眼一眯,这老东西,挖墙脚挖我这里来了?

    但他还是没开口,只是笑盈盈望向钱树生,看他如何选择。

    正六品,官儿不小了。

    可李乘风没有注意到,在顾玄风说到天生地养时,钱树生面色已然变得阴沉。

    此时此刻,钱树生没有半点儿结巴,他抬头望着那位人人敬仰的国师,沉声问道:“国师,我的爹娘,便是天生地养的山精所害。依照国师这么说,他们天生地养,就比我这样爹生娘养的金贵?至于官儿,国师抬举了,我不去。观天院里没人问我叫什么名字姓什么,侯府有人问。侯爷也从来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还是更喜欢背剑侯府。”

    他的爹娘便是被终南山成精的山兽所吃,所以他觉得,顾玄风这种胸怀天下,其实是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乘风咧嘴一笑,望向顾玄风:“国师下次挖墙脚,还是先摸清楚人的脾气再说吧。”

    顾玄风只得摆了摆手,随后取出一只乾坤袋,叹道:“罢,这是一些三阶妖魄,不多,权当我买了钱树生的法门了。”

    说罢,顾玄风又突然消失不见,李乘风则是望向钱树生,越看越喜欢。

    这小子,吃着碗里的就专心吃,不看锅里的,好心境,我喜欢。

    神识探进乾坤袋,大约有三十只瓷瓶。

    李乘风将乾坤袋甩给钱树生,笑道:“尽你所能,能造多少机关人便是多少。若是需要人帮忙,就去观天院找,只要人家愿意来就行。”

    说罢就准备回去了,未曾想钱树生嘟嘟囔囔道:“没想到国师是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已经转身的李乘风,听到这话,便又转了回去。

    他望着钱树生,沉默许久,这才开口:“树生,我讨厌李乘风,是因为私事,你可以嫌弃他,但不能诋毁他。你要知道,我们这些人能把腰杆子挺直,顾玄风功不可没。毫不客气的说,你我后背的脊梁,至少一半是顾玄风给的。”

    若这人间没有顾玄风,九成人都得躬身行走,是缺二两脊梁,永直不起身子的。

    语气不重,但李乘风说话向来是平平静静的语气,钱树生早已经知道的。

    钱树生突然低下头,面带羞愧。李乘风却又是一笑,轻声道:“嘴里骂他没事,别心里真这么想就行了。”

    这次是真正离开了,老叶笑盈盈的跟在身后,将这几日跟在左丘蓝婵身后见到的事情,悉数说了一遍。

    那姑娘是有些疯,简直是得了什么病一般的疯!

    正常人谁会把亲妹妹的手指头斩下来剥了皮肉,然后挂在自己胸前,还美其名曰留个纪念……

    正常人谁会想,把杀人者与被杀者埋在一起,还要给人促成一桩冥婚……

    老叶说他几十岁的人了,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人。

    李乘风伸手摩挲着下巴,呢喃道:“照你这么说,左丘蓝婵应该蹲在侯府附近,伺机杀我才对。”

    老叶点了点头:“是这么个道理,既然是个疯子,当然不会在乎什么规矩,不害怕惹麻烦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在城里晃悠,没有任何举动。”

    在城里晃悠?

    “黄三秋的尸身呢?还没被带走?”

    老叶摇头道:“还没有。”

    正此时,有一道身影狂奔而来,神色匆匆。

    李乘风转头看去,是左东潭。

    “着急忙慌的,出什么事了?”

    左东潭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高陵县剑首剑卫,共计九人,都被人割了头颅,悬挂在了城门口……全是一击毙命,身上再无别处伤痕。”

    李乘风眉头瞬间皱起,眯眼望向老叶,沉声问道:“你确定她还在城中?她什么修为?”

    老叶面色也突然变得凝重:“千真万确在城中!”

    左东潭突然走到李乘风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有目击之人,说杀人者瞬身而来瞬身而去,一身儒衫,长得十分年轻,不到三十的模样,但……头发花白。”

    青年模样,一身儒衫,头发花白。

    呵,怎么不干脆指名道姓,说是顾玄风干的呢?

    结果左东潭又是一句:“消息已经在城里传开了,好在是没人信。”

    李乘风点了点头:“消息源头呢?”

    左东潭摇了摇头:“街头传的话,根本就无从查起。”

    李乘风皱着眉头,沉思许久。

    顾玄风杀人,怎么可能?可谁这么无聊,敢诬陷国师?但凡长了脑子的,就知道没人会相信的。

    李乘风突然问了句:“国师出事,对谁最有利?”

    左东潭立即答复:“这还用说,当然是谁最害怕,对谁最有利了。”

    于是李乘风皱眉望向老叶,后者深吸一口气,咬着一嘴黄牙,沉声道:“不至于吧?”

    李乘风收回目光,沉声道:“在各队抽调一人,暂时接替高陵悬剑司。你跟我,回悬剑司去。”

    悬剑司,甚至是大瑶王朝,终究还是太弱了啊!

    随随便便一个凝神修士出手,虽然动摇不了根本,但实在是恶心人。悬剑司只有一个凝神修士,而大瑶王朝有数千县,如何照应的得来?

    顾玄风的封神之事,刻不容缓了!

    那颗毒瘤也必须要剜除!

    都要走出侧门了,李乘风突然听到赵白鹿心声:“你想过吗,顾玄风会不知道那座庙的存在?那他又为何置之不理?”

    李乘风双眼微微眯起,他都没在意,雪停了。

    但雪停之后,往往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