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梁晓猜测的那样,韩章见宰相包玖空着脑袋离开了垂拱殿,就知道皇帝的态度极为强硬,是不会向自己等人妥协的。

    韩章知道自己应该和包玖一样,以辞官逼迫皇帝过继宗室为嗣,看看皇帝敢不敢将所有宰执都罢免,将朝中所有的紫袍文官都罢免。

    可韩章也知道这样做不现实,他自己不妥协,位次在他身后的宰执们也会有人妥协的。

    他们这群人,看似铁板一块,一起做出了逼宫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

    可实际上,他们分属不同的派系,相互之间的矛盾多如牛毛。

    当今天子做了三十年的皇帝,手腕极为老辣,只一个单独召见,就破了宰执们的合力,还让宰执们相互猜疑。

    望了望包大人颤巍巍的背影,韩章开始叹气,他决定退而求其次了。

    韩章决定向皇帝妥协了,当然并不是毫无条件的妥协,他要向皇帝提出自己的方案,暂时缓解矛盾的方案。

    若皇帝同意,则一切都好说。

    若皇帝不同意,那他就继续以辞官相逼。

    和宰相包玖相比,韩章相对怀柔一些,不想和皇帝硬刚,想要和皇帝讨价还价。

    ……

    韩章进了御书房,就看到赵真端坐在御座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目光很冷,仿佛对什么都无所谓一样。

    韩章行礼过后,正要开口,就听御座上的赵真发问了,“韩卿,包卿向朕告罪,说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所以朕只能忍痛放包卿归乡了……所以,韩卿,你是怎么想的?还要逼朕过继宗室为嗣吗?”

    韩章直起身来,当着皇帝的面长叹了一口气,这是故意表演给皇帝看的。

    叹气后,韩章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陛下的心意,老臣都已清楚,陛下这是铁了心要再搏上一搏,老臣只能祝陛下好运了。

    “老臣虽然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老臣输了……陛下态度如此坚决,那就只好老臣退了。”

    赵真悄悄松了口气,面上却是一点都不露,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韩卿,你是怎么想的?”

    韩章继续唉声叹气,眼眶中隐有泪花,他低下头说道:“陛下您不顾天下苍生,就立于了不败之地。老臣虽然猜测陛下并不是不在乎,但老臣不敢赌啊,太祖立业,太宗守业,大周一百年的太平基业啊,老臣真的不敢赌!”

    这番话搭配上韩章极为心酸的语气,让赵真都有些动容了。

    不过赵真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老头还是没说正经的。

    赵真回忆着韩章在大朝会上的那番言辞,又硬起了心肠。

    赵真没有言语,就听韩章继续说道:“请陛下罢去邕王及兖王身上除爵位外的一切官职差事,让二王在家闭门读书……若陛下肯答应,老臣愿意豁出去这张老脸,替陛下做说客,让文武百官暂时不提立储之事。”

    铺垫良久后,韩章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核心诉求。

    赵真也正有此意,既然暂时不会过继宗室,那就不能由着邕王和兖王四处活动,招兵买马。

    “都依你,都依你!朕也正有此意。”

    赵真的语气中透着一股轻松。

    大朝会后,赵真想了好几日,终究还是被生物本能所控制,想要将自己拥有的一切,留给拥有自己血脉的后裔,而不是名义上的后嗣。

    赵真并不是真不在乎祖宗基业,他也是在赌。

    若宰执及紫袍大员一个接一个的辞官,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如今看来,他赌赢了。

    他还有时间,就看他能不能造出个健康的继承人了。

    赵真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对韩章说道:“辛苦韩卿了……首相之位空悬,韩卿是政事堂的次席,应当晋位为首相。”

    首相是百官之首,位极人臣,是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身份。

    可刚刚成为首相的韩章,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意,而是对着赵真大礼参拜,“望陛下说到做到。”

    这话说得有些逾越了,赵真却没有动怒,而是站起身来,亲自走下玉阶,扶起了韩章,认真地道:“朕必不负韩卿。”

    韩章终于老泪纵横了,扑到皇帝怀中,嚎啕大哭起来,“陛下,我的陛下啊!老臣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若非迫不得已,老臣又怎么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老臣这心里也不好受啊……豫王……豫王多好一个孩子啊,怎么就薨了呢?上苍不公啊!”

    豫王是赵真幼子薨逝后追封的王号。

    赵真抱着年纪足以给自己当爹的韩章,轻抚他的后背,也终于动容了。

    他强忍泪意,肃容道:“朕必不负韩卿!”

    ……

    皇帝和百官和解一事,在原剧中并没有描述。

    而梁晓还是在极近的距离上,亲身经历了这一切,所以觉得格外的惊心动魄。

    赵真和韩章两人都没有要遮掩的意思,于是此事以极快的速度传遍汴京。

    比消息传播更快的,是垂拱殿的宦官首领李猛。

    短短半日时间,李猛先去邕王府,再去兖王府,宣皇帝口谕让这两位王爷闭门读书。

    如今的二王才刚刚开始争权,邕王党和兖王党才刚有了雏形。

    面对执掌天下的皇帝的口谕,二王汗如雨下,除了哆哆嗦嗦地接旨,什么都做不了。

    也根本不用皇帝再多做什么,邕王党和兖王党就都暂时偃旗息鼓了。

    饶是如此,皇帝也没有放过他们,毕竟要立威,让朝堂上的官员们不敢再靠近二王。

    于是乎,邕王党和兖王党中最铁杆的那一批人,全都被抓进了大牢,犯事最多的几人,更是直接被夺官,判了死刑,剩下的人也都各有惩处。

    汴京中的风气都为之一清。

    新任首相韩章,说到做到,虽然梁晓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整个文官集团都被他约束得很好,无人再言过继宗室为嗣一事。

    梁晓原本觉得这场对峙最后还是皇帝赢了,赢在更不要脸上面。

    不过他转念一想,想起了穿越前看过的鲁迅先生的话,又觉得韩章韩首相是故意说“屋子里太暗,需要摘掉屋顶”,好让皇帝赵真同意他“开一个窗”。

    这个猜想若为真,首相包玖就是被韩章利用了。

    梁晓不是韩章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他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不能因为熟知原剧的剧情,就小瞧了原剧中的角色。

    在原剧剧情没有覆盖到的空白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

    永昌伯府和盛家都没有搅合进二王相争。

    两家之间的联姻并未受到影响,依旧在稳步推进。

    最终,两家人各自请人看黄历,最后定下了梁晓迎亲之日。

    梁晓和盛华兰的婚事因为各种原因被一拖再拖,如今两人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永昌伯府内的秋爽斋改造工程也已经完成,就等着盛华兰这位女主人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