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听到“府兵制”三个字的第一反应,就是韩大相公在扯犊子。

    府兵制的根基是均田制,府兵征发对象是朝廷统治核心地区的自耕农和小地主,在汉朝时,他们还有一个更加有名的称呼——六郡良家子!

    如今府兵制的根基已经被掘了,均田制早在唐朝中后期就名存实亡了,府兵制也跟着走向了没落。

    大周朝并不抑制土地兼并,实行的兵制也彻底转化为了募兵制。

    韩章提出的方案,听上去像模像样的,但若是想要真的落地,首要问题就是——土地从哪里出?府兵没有土地怎么能算府兵呢?

    大周朝立国百年,汴京附近数百里的土地都已经被皇室和权贵瓜分殆尽,根本没有荒地可用!

    可梁晓转念又一想,他觉得韩章韩大相公宦海沉浮数十年,做过州牧主政一方,不应该犯这种低级别的错误。

    又细细琢磨了一会儿,梁晓才有所明悟,韩大相公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剑指大周朝的痼疾“三冗”中的“冗兵”。

    大周朝经济发达,远迈前朝,每一年的国库收入都是天文数字。

    可这一大笔钱财却有大半都被浪费了。

    如果有大周朝浪费钱财排行榜的话,“冗兵”绝对是坐二望一的存在。

    为了防备辽国和西夏,大周朝长期维持着庞大的军队,但又因为所实行的兵制天生的缺陷,导致这支大军缺乏战斗力,只是不断地消耗军饷,却一点积极作用也发挥不出来。

    甚至于,很多兵员都只存在于枢密院的档案上,每年发给他们的军饷,直接进了硕鼠的钱袋。

    大周朝并不缺有识之士,“三冗”问题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醒目。

    可一想到“三冗”问题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大部分人就都退缩了。

    韩章如今是宰辅大相公,身份够高,能力也有,若说他对“三冗”问题有所想法,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治大国如烹小鲜,最忌讳的就是大刀阔斧的改革。

    韩章这是要拿搞府兵制当幌子,先搞出一支新军出来,哪怕规模很小,也是极大的进步了。

    再往后,如何将新军改为募兵制,如何扩充新军编制,如何裁撤安置旧军……梁晓觉得韩大相公恐怕也没有想得那么远,这种改革,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毕竟第一步能不能搞成,都不确定呢。

    至于第一批用来招募乡勇的土地从何而来,梁晓觉得韩大相公肯定和皇帝有默契,甚至私下里已经和皇帝通过气了。

    接下来,就要看皇帝愿不愿意支持了。

    毕竟这皇帝可是姓赵……

    可若是皇帝也想搞,随便拿出几个皇庄来,就足以建立一支千人规模的府兵制新军了。

    如果皇帝真的想搞的话……

    梁晓承认自己心动了,想要参与其中,替皇帝编练新军。

    别看这支新军的最初规模不会大,可若皇帝和韩章真的顶住压力搞成了,哪怕只是让这支新军成为大周朝军方的常备力量之一……

    皇帝指派的练兵使,就是未来武勋集团的扛把子!

    当然,机遇与风险并存,这支新军必然是旧有兵制受益者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里是盛家的书房,梁晓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思考,于是暂时将这些想法压在了心底,转而向盛紘询问改革派的其他主张。

    盛紘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婿心中的打算,否则素来小心谨慎的他一定会被吓得魂不附体的。

    ……

    寿安堂。

    盛老太太借口让盛华兰去拜一下自己的父亲,让她暂时离开了寿安堂。

    然后盛老太太和王若弗又找了个借口将翠蝉留了下来。

    盛老太太也没有废话,直接问道:“翠蝉,你和我说实话,大姑娘在永昌伯府过得怎么样?”

    面对自己的旧主,同时也是真心疼爱华兰的盛老太太,翠蝉没有一丝的犹豫,直接说道:“老太太,大娘子,您们只管放心,大姑娘并没有在您们面前粉饰太平……

    “姑爷对姑娘非常好,两个人十分恩爱,伯府大娘子确实像大姑娘说的那样仁慈宽和……”

    盛老太太刚才看华兰的面部表情,就知道华兰没有骗人。

    现在扣下翠蝉,再审问一次,只是保险起见。

    听了翠蝉的话,盛老太太又问道:“永昌伯府人丁兴旺……我听说永昌伯屋里的姬妾不少,孩子也是有嫡出有庶出,庶出的还更多一些,你看着……永昌伯可有宠妾灭妻之举?伯府大娘子又是如何对待庶出子女的?”

    翠蝉下意识地看了王若弗一眼,觉得盛老太太这是意有所指,但还是答道:“回禀老太太,奴婢在伯府内是跟着大姑娘行动的,根本没见到伯爷的姬妾,连影子都没看到。

    “据说,是伯府大娘子要求的,让她们不能随便走动,想做什么都要事先请示。奴婢也并未听说,伯爷对此表达不满,想是伯爷根本不在意。”

    盛老太太突然发问,问的还是这样的问题,王若弗本来还有些不知所谓,甚至猜测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盛老太太想要敲打自己。

    可听了翠蝉的讲述,王若弗又觉得自己非常委屈,瞧瞧别人家的大娘子过得是何等恣意痛快的日子,再瞧瞧自己,夫妻离心离德,丈夫的宠妾蹬鼻子上脸,上赶着和自己掰手腕,偏偏自己还没赢,实在是太憋屈了。

    王若弗眼眶发红,就想要说话,却被盛老太太挥手止住了。

    就听翠蝉继续说道:“老太太,若非姑爷给大姑娘做了介绍,姑娘和我们根本瞧不出来梁家谁是嫡出,谁是庶出。

    “据说这也是伯府大娘子定下的规矩,说是家里只论长幼,不论嫡庶,哥哥管教弟弟天经地义,弟弟也不能顶撞兄长……伯府大娘子还说,若家里有人不听自己的,嘴里拿嫡庶说事,一定要重罚。”

    王若弗的脸色又变了,觉得这话是针对自己的。

    她的所作所为,正好与吴大娘子完全相反,她自己就带头在家里将嫡庶挂在嘴边,动辄就骂林噙霜,还有她生出来的一对庶出子女。

    她亲生的小女儿盛如兰,跟着她学了不少话,现在也是张口闭口全是嫡嫡庶庶的字眼。

    今日之前,王若弗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可听了翠蝉转述的吴大娘子的行事风格,王若弗又有些心虚。

    盛老太太其实早就知道永昌伯府的这些规矩,她是故意引着翠蝉当着王若弗的面说出来的,就是故意说给王若弗听的。

    盛家现在实在是不像话,包括王若弗这个大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