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半吊子魔术师,池白榆常会预设可能出现的麻烦。

    比如突然坏掉的道具;

    天太冷,影响手指的灵活性;

    被知晓某个魔术技巧的观众拆穿技法;

    ……

    但哪怕考虑过任何意外,她都没想到会穿进一本志怪小说里,还掉在了书中最危险的地方。

    穿越前她正在为水下逃生的魔术做准备。

    相较于其他魔术,逃脱术要更为刺激和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意外身亡。

    而这回表演还没开始,她就撞上了意外——

    这天她按惯例检查逃生箱。

    如果顺利,等她打开箱子门后,逃生箱的制作者会站在她面前,问她有没有什么问题。

    她再礼貌而亲切地告诉他,如果不想吃牢饭就别在这种事上偷工减料。

    可没有。

    箱子外面没有人,四周也根本不是器材室。

    而是一处空旷的庭院。

    很安静,稀稀拉拉的几棵快枯死的树。

    ……

    很好。

    她终于无师自通学会魔法了?

    只可惜找到她的不是衔着录取通知书的猫头鹰,而是一团自称系统的白光。

    它解释:“真不好意思,系统出现bug,把箱子门识别成了时空大门,才将你带到了这本书里。”

    按它说的,她是穿进了一本她前不久才看过的志怪小说里。

    小说她也还记得,主角团一行三人经历了不少离奇鬼事,一本书看得她大夏天直冒冷汗。

    而现在重连时空大门还需要一段时间,她只能暂且留在这儿。

    “也有好消息。”系统哈哈笑了两声,“您不用跟原书主角团扯上联系,也不会被卷入那些鬼事中。”

    “坏消息呢?”池白榆直截了当地问。

    祸福相依嘛。

    要是只有好事,这鬼系统就不会笑得这么恶心了。

    “坏消息……”系统顿了瞬,“您现在是在诡宅,且系统也没法穿破结界。”

    池白榆沉默了。

    原书里对于诡宅的描述很少,她印象最深的便是——

    【这处由无数能人道士耗尽修为,历经数百年才铸成的铜墙铁壁,封印着天底下最为可怖的一群妖鬼,漂浮在虚妄境中。一旦踏足,再难离开。】

    说白了,就和关着恶鬼凶妖的监狱差不多。

    好了。

    这下真成逃生了。

    是不用跟主角团扯上联系,因为直接到反派大本营了。

    为表歉意,系统送给她三张保命符,之后便匆匆离开,赶回去修复时空隧道。

    池白榆捏着三张符,打量起这座在原文中没有过多描述的鬼宅。

    她现在是在一处没人的庭院。

    右边一堵墙,刚才她扒上去看过,外面是连绵无际、云雾密布的荒漠。和系统说的一样,墙外设有结界,她用树枝探过,根本伸不出去。

    ……

    更像监狱了。

    隔绝在海中的小岛什么的。

    左方和后方各有几间房,房门落锁,锁已经生锈了。

    里面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前方也是墙。

    靠左有一条小道往外延去,远处隐约可见一条回廊,还有厢房厅屋。

    观察过四周后,她敲定主意——

    就躲在这个小院子里,等系统重连时空隧道。

    这算是最安全,也最省事的办法了。

    就跟末日来临一样,明知外面都是丧尸,她为什么要想不开往外闯。

    好在她的背包也跟着一起穿过来了,因为常年在外跑,背包里吃的喝的都有,能暂且顶个三五天。

    至于之后,还可以用系统给的保命符。

    但这一连串的设想,中断于她打算撬开门锁的时候。

    细铁丝刚探进锁孔,她就感觉后颈拂过一阵阴森森的冷气。

    “胆子好大,”她听见一声低笑,随后是不带感情的揶揄,“从哪儿闯进来的贼?”

    几乎是条件反射,她的指腹抵在铁丝尖上,往袖口里一推,同时扫了眼腕上的手表表盘。

    表盘上映出一个年轻男人的脸。

    乌发披散,狐狸眼、仰月唇。

    他的模样漂亮,但和一朵亟待枯萎的海棠般,原本秾丽的胭脂色渐褪在森白的面容间。

    不过池白榆并不关心这些。

    她只在意一件事:这人没影子。

    是鬼。

    她的心一沉。

    同时,身后的男鬼揪住了她的后衣领。

    -

    她被抓了。

    一方幽暗的屋室内,将她捉来的男鬼懒懒散散地斜躺在一方矮榻上,用戏谑的眼神打量着她。

    他活像是拿水墨泼成的,墨发垂落,漆黑的眼,身上披了件白惨惨的大袍,从大袖下露出的手也白到近如纸色。

    在这单调的黑与白中,唯一抹亮色便是那淡绯的唇了。

    她早些年常玩街头魔术,这类近景魔术需要她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里挑出一两个肯停下看一场魔术,且疑心不重,不会追着一件事不放的观众。

    因而观察对她来说,算得上是一门必修课。

    不过观察眼前这鬼倒不用她耗费太多心神。

    这人太过自信,没有就地解决了她,而是将她抓到这儿来,甚至连一根绳子都没给她捆上。

    换句话说,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一个傲慢又充满恶趣味的人。

    不对。

    是鬼。

    不过好在他有着藐视人的傲慢,才不至于让她浪费一张保命符。

    “比起你大着胆子跑到这儿来的目的,我更好奇你是怎么闯进来的——你看起来只是个毫无本事的凡人。”那恶鬼一手撑脸,扫了眼她的衣服,“穿着也怪。”

    在他发表那些典型的反派式言论时,池白榆不露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房间里的家具材质不错,旧得像老古董,但没有丝毫虫蛀或是掉漆的痕迹。

    四面墙上都挂着字画,行草楷隶篆什么都有,皆是珍品。

    一边的柜子里放了许多书,却都崭新如初。

    ——这人在鬼宅里的地位八成不低,还需要靠这些表面功夫拔高他在旁人面前的形象。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桌上。

    他的面前放了本翻开的簿册,旁边也有摇摇欲坠的一沓,垒得很高,摆得并不规整。

    可以看见最上面的两三本都草草写着同样的三个字。

    笔迹和簿册内的字一样潦草,又是倒着的,她看了一会儿才辨出字形——

    伏雁柏。

    她收回视线,开口:“想来人类不会贸然闯进这里。”

    这种吃人的地方,没法力的凡人怎会跑进来。

    “你是说……你是妖?还是鬼?”那鬼扫了眼地上的影子。

    没拆穿,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

    池白榆绝不会以为他的问询是出于关切——毕竟这鬼宅里没一个好人。

    现下的周旋,恐怕跟一只平日里无聊得久了的猫一样,像戏耍一只偷溜进来的耗子般戏弄她。

    等他的耐心耗尽,或是突然觉得无聊,只会动手杀了她。

    该怎么糊弄他。

    再想想。

    再想想。

    她掉下来的是什么地方?

    一个没人的小院子。

    书里说过,鬼宅和锁妖塔差不多,被关在此处的恶妖恶鬼根本不能随意行动。

    而他可以。

    不仅在无人的小院子里找到了她,还将她直接带到了这儿。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是整个鬼宅的看守者。

    简单来说,就是监狱长。

    在犯人和狱官两个身份间犹豫片刻,她面露难色,蹙眉说:“这件事很难解释。”

    “监狱长”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池白榆:“他们封住了我的妖力,只留下了些微一点儿。”

    “你是妖?”

    “对。”

    托在颊边的手指敲了敲,他问:“什么妖?”

    很好。

    池白榆缓慢而谨慎地把主动权一点点往自己身上带。

    魔术不仅靠手法和技巧,更重要的是不落下风——无论说话还是行事的节奏。

    “你看见那个箱子了吧。”她说。

    “嗯。”恶鬼懒洋洋地应了声。

    那箱子他检查过。

    材质奇特,不似凡品。

    “如果我是凡人,怎么可能把那箱子丢进来。”池白榆黯然垂眸,“因为我的妖力已经不足以支撑我来这儿了,所以他们才把我塞进那箱子里,丢了进来。”

    那鬼又敲了敲面颊:“所以‘他们’是谁?”

    “他们不让我告诉你。”

    “为何?”

    池白榆倏然抬眸。

    确定那惨白的脸上带有些许疑色,她的神情间划过挣扎、痛苦,还有不算明显的为难。

    等他不耐烦地“啧”了声后,她忽然冲上前,双手压在桌子上。

    “虽然在虚妄境,但你没想过还有外人盯着此处么?”她问。

    一句话说得含糊。

    但足以让他脑补了。

    思忖片刻,他反应过来:“是那群道人将你送了进来?”

    让他自己提出这猜测,远比她抛出答案更有可信度。

    池白榆没否认,也未点头,只说:“他们要我协助你。”

    这话又不免引人脑补。

    说好听些是协助,难听点儿就是监视。

    果不其然,恶鬼自个儿就推出了来龙去脉。

    “所以……那群道人是怕我与那些个妖勾结作乱?”他讽笑一声,“都多少年了,还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儿。”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池白榆一声不吭。

    但从他说的话来看,她的确没猜错。

    那帮道人弄出诡宅后,并没有完全忽视这儿。

    “为何与我说这些?”他问。

    池白榆后退几步,坦诚道:“他们将我送来此处,却剥夺了我的大部分妖力。如果你不信我,或是起了疑心,我只会惨死在这儿。而且,我认为你比他们厉害得多。”

    恶鬼却说:“若我是你,最要隐瞒的,便是妖力微弱这件事。”

    池白榆神情冷静,并未应声。

    “不过很可惜,三两句话说服不了我。我在你身上没探到半点儿妖气。”那鬼显然没什么好耐心,一下就丧失了与她周旋的兴致。

    恰在这时,有人从门外走进。

    他扫了眼门口。

    “述和,来得正好。带她出去。”他懒洋洋往后一倚,笑看着她,“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