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原因。

    她在晋安眼睛里看到了干净,为官三年者少有人还能有如此明净的眼神,所以不止因为他的家世,也因为这双眼睛,她才交浅言深。

    人人都说阿娘是自|焚死在未央宫,可风檀从来不信。那时候事态紧急,阿娘将她送外宫外前夜,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讲:“永乐莫怕,阿娘会去找你的。”

    阿娘性格温婉,却不是死板生硬的性子,未央宫里有一条通往宫外的通道,她明明可以假死自|焚前往宫外,又何必真的为了先生赔上一条性命,这其中定有隐情。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阿娘究竟是怎么死在了那场烈火里?

    想要知道其中原委,风檀需要晋安的帮助。除此之外,任平生交给她的鲛斯族卷宗中提到:建明皇帝在世时,曾派遣内官查勘临漳海域,队伍在鲛斯族所在岛屿呆了半载,相关卷宗记载在内宫藏书阁里。

    所以怎么把晋安忽悠到手是个大问题。

    风檀心中百转千回,面上笑得真诚坦荡,回晋安道:“咱们都在六科,可见缘分不浅。晋安小弟想要同我一起谈判赴宴,我自然愿意。”

    “好啊好啊!”晋安开心地笑起来,眼角余光看到廊下负手而来的两位大人,打了声招呼,“姬大人,郑大人,两位也来用膳吗?”

    姬光是鸿胪寺卿,方才收到内阁消息特意来找风檀,他看着廊庭中端坐的少年,道:“风大人,我名唤姬光,任职鸿胪寺卿,奉阁老们的旨意来与你交代明日章程。”

    风檀站起身来,见礼道:“下官见过姬大人。”

    鸿胪寺卿是正四品官,主鸿胪寺事,位阶比风檀要高上不少,她眸光稍移,落在姬光身侧的郑清儒身上,又施一礼道:“见过郑大人。”

    那夜郑清儒随风太师在永乐寺墙外听过风檀与高聿的争吵之声,但是天色昏黑,事情紧急,他没有怎么注意风檀。今日天明风静,少年含笑见礼,容颜一点不落得收入他的眸中。

    浩荡长空,浮云翻卷,春光乍泄,疑是故人来。

    再看一眼,少年仍是少年,故人依旧经年无踪。他和永乐只是轮廓有些相像,周身气质全无相似之处。

    少年站在日光里,一身皎然,笑容如春风拂面,道:“郑大人,我脸上有花儿吗?”

    郑清儒这才回过神来,施礼道:“是我失礼,抱歉。”

    气氛凝滞,晋安打了个圆场,道:“檀哥儿长得好看,我第一次见檀哥儿的时候也晃神好久呢!”

    姬光近几日忙着和谈之事,觉都不够睡,他不愿在此多耽搁时间,对着风檀道:“风大人,你这几日就不要当六科的值了,内阁推荐你来鸿胪寺参与谈判,与你一同谈判的还有不少,且随我来。”

    鸿胪寺衙署在嘉睢坊,具体位置是工部以南,户部以东,坐东朝西,后方衙署为御药库。一行人从奉天门出来,坐上了从鸿胪寺来等候着的马车,姬光边行边说此次谈判的对战双方成员。

    大晄是战胜国,出席谈判的官员按照品阶排序为鸿胪寺卿姬光、左右少卿齐珊和湛宇、大理寺少卿郑清儒(皇帝特遣)、刑科都给事中风檀(内阁推荐)。皇家出席观礼的为景王凤樘、楚王凤霆宴,除此之外还有三法司首脑成员:左都御史萧殷时、刑部尚书高聿、大理寺卿聂杨鸿。

    桦朝使团成员为二皇子萧佑、护国将军沉诗毅以及鸿胪寺一干人等。

    明日谈判结束后,无论谈判结果如何,后日陛下都要在舞双殿设宴款待。若是谈判没有谈出所以然来,那么宴会完毕后使团仍旧留在帝都,继续与大晄谈判,直至达成两国都满意的结果来。

    姬光介绍完谈判双方,又简明扼要介绍了谈判流程、注意事项,众人下了马车后来到鸿胪寺会客堂。

    “桦朝巾帼女将沉诗毅?”晋安听到姬光又说了一遍她的名字,兴趣盎然道,“咱们三年前俘了她哥哥沉泽,恐怕她此次前来目的不单纯吧?”

    姬光看了一眼晋安,坐在首位上冷酷地说:“她来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是诸位大人,明日切记不能出错,不能退的地方坚决不退。”

    ***

    经历两场风雪之后,帝京总算是晴了几天,今日是腊月初八,各家各府昨夜就泡好了豆子,就等着今晨煮上一碗热热乎乎的腊八粥喝。

    一碗热粥下肚,风檀周身都暖和起来,再次检查穿戴之后,她对着孟叔交代道:“孟叔,今日我不去六科当值,鸿胪寺离得近,不必送我!”

    鸿胪寺将谈判大殿设在礼宾院,礼宾院负责掌管四夷之客,为彰显大晄国家气象,建明皇帝在世时命工部斥资五千万两修建鸿胪寺礼宾院高堂,放眼望去,高殿重檐上覆盖着的琉璃瓦在东日薄辉照耀下泛着整齐光点,一派恢弘大气。

    辰末时分,两国谈判使者已分坐在五尺紫檀大文案两侧,晋安坐上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对着身畔的风檀小声嘟囔道:“我爹常说,帝京十八大衙门里,就属鸿胪寺物什最气派,今日一看,啧啧,老爹诚不欺我!”

    工部负责大晄各处的踏勘建造,晋安的父亲任职工部左侍郎,自然知晓各处衙门公署建造开支。

    没等风檀回话,姬光坐在中间位置斜眸看来,眼神暗含警告,晋安撇撇嘴,摸了摸鼻子不再言语。

    又等了片刻,大晄两位皇室成员以及三法司首脑皆入座,姬光站起携诸位谈判官员与桦朝谈判使者见礼,之后桦朝使者再施回礼。

    礼毕,姬光宣读谈判细则,初时氛围融洽,直到问题开始围绕到泗陆州的归属权。

    桦朝先派兵挑衅晄朝临漳海域,意欲夺走海域中的珍稀宝藏,兵败之后,大晄边军直夺桦国泗陆州。桦朝的意思是,将皇帝嫡亲公主嫁入晄朝换回边陲之地,重修两国之好。

    崇明帝的意思是用女人换取和平可以,但想凭一个和亲公主就换回泗陆州,那是做梦。

    “姬大人,你误解了,我朝意思是不仅派轹灵公主前来和亲,还愿赔款八千万两白银,以换泗陆州。”

    说话的是桦朝二皇子萧佑,头戴翠玉金冠,穿了身月白底暗龙纹锦袍,容貌俊逸,他年纪不算大,做派倒是老成,言谈举止儒雅守礼,给人一种斯文之感。

    桦朝众皇子之间的斗争激烈,二皇子既任圣命而来,自有他的过人之处。而此次谈判的结果又关乎他的个人皇途,于公于私,他都不会轻易妥协,割让泗陆州。

    姬光闻言略一沉吟,看向身畔的郑清儒,两人目光交汇,须臾后姬光开口道:“桦朝诚意不浅,可相比未来泱泱数年一州之收益,八千万两白银......远远比不过呐。”

    萧佑闻言转了转指节上的骨扳指,压下心头戾气,冷笑道:“我大桦战败不假,但并不是不能再打!我朝愿以嫡公主和八千万两白银为交换,这难道还不够吗?!你们狮子大开口还想要什么?!”

    “少年人气性就是大,”姬光示意侍候在堂的小太监为萧佑倒了杯凉茶,“二皇子喝杯凉茶,消消火。”

    沉诗毅从门外大步走来,纤细有力的手指从小太监手中截过这杯凉茶,大刀哐啷一声放在了紫檀桌案上,她仰头饮下茶水,凉声开口道:“久闻大晄谈判朝官吝啬如铁公鸡,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鸿胪寺左右两位少卿闻言怒目而视,姬光依旧神色淡淡,道:“沉将军此言差矣,公鸡攻击性强,临漳海域一战可不是我国率挑起,铁公鸡这个名讳,怎么也轮不到我大晄朝臣身上。”

    晋安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风檀案下使劲扭了把他的胳膊,他的笑声才收敛了些。

    桦朝谈判使者脸色铁青,唯有沉诗毅豪迈一笑,将案上大刀提到手中随意转了转,倾身逼视姬光,道:“晄朝打下泗陆州以后没有选择继续进攻,而是班师回朝......这么好的机会不乘胜追击,要么军队没钱,要么军队没粮,要么就是......没钱也没粮。”

    她拿着大刀在紫檀桌上一磕,笑道:“都穷成这狗儿样了,给你八千万两白银还不接着,同我们装什么大头菜。”

    姬光闻言依旧不怒也不恼,冷面依旧,“沉将军思路敏捷,是女中豪杰。不过两国交战,其中变数又怎能用常理度之,我朝兵力是虚是实,桦朝还是不要再试探的好。”

    “自然。”沉诗毅笑容加深,“大桦前来和谈,岂有挑起战争之理?方才一言也不过是我个人猜测,诸位大人莫放心上。不过嘛,我朝愿以八千万两白银交换泗陆州已是诚意十足,若晄朝不同意,也行!我朝还是只赔付晄朝开拔之资五千万两,不过嘛......”

    “咱们总得讲究个有来有往不是?我朝愿以嫡公主来和亲,你晄朝嫡公主尚未及笄,我也不勉强她来和亲。”她顿了顿,眸光落在郑清儒身上,很认真地盯着他瞧,微扬起下巴戏谑道,“就派这大人来和亲呗!长得光风霁月,我喜欢得紧!”

    在观礼席上坐着的景王凤樘面色猛然一变,叱骂道:“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