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门口围观的人很多,路边行人匆匆而过。

    见到此等场面只是看上一眼就会离开,屡见不鲜,总有人饿疯到酒楼寻吃食,惹怒了贵人就是这种下场,多少是想不开不知好歹了。

    但知晓过程的人脸上却没有讥讽嘲笑之色浮现,其中大多都是书生,脸色是稍微有些难看的,看向壮硕书生时,眼中隐忍着怒意。

    起因是这名壮硕书生酒后吐言,透露自己老爹给监药司评卷送过礼金,尽管没有明说可意思也是不言而喻。

    酒后戏言真言都有,但炼丹师一万多人参考就选一百人,大家很是看重此次考核,而当壮硕书生如此说时,很多都是非常愤怒的,可碍于身份地位也都敢怒不敢言,唯有这名叫雨化田的书生冲上去直接动了拳脚。

    可惜被人家家丁按倒在地一顿胖揍,雨化田又没关系要好的朋友,别人出手时,并没有人上前帮忙,全都在旁边静静看着。

    “呕...”

    雨化田被连续塞了两斤肥肉下肚,不沾酒水,又打又踢,当即跪在地上呕吐不止,头发散乱,洗得发白的布衣也被扯破沾上地面污泥,脏得与逃灾难民一样。

    醉酒的壮硕书生还想叫嚷着还想动手,他身旁一名下人打扮的仆役赶紧将主子拉走。

    再多说下去,恐怕会群情激奋,毕竟他可知道自己主子炼丹是啥水平,耳语几句后,壮硕书生那双浑浊的眼睛清醒许多。

    临走前,仍然愤怒的冲着雨化田踹了脚,付过账后带人乌泱泱离开酒楼遁入大街,看戏围观者作鸟兽散,酒楼门口就剩下雨化田还跪在那里抠着嗓子眼,擦拭脸上油腻。

    小二见人走远,拿着棍棒出来脸色不善,厉声驱赶道:“滚滚滚,别挡门口晦酒楼生意!”

    雨化田吐了几口带油的口水,听闻小二言语,一言不发,躬着身子爬起,一瘸一拐的步入大街往远处走去。

    他双目空洞,不时看着来来往往挑着扁担做些小本买卖养家糊口的人,心中迷茫,一次次落榜就像是这冬日的风,心头火焰早已慢慢熄灭,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骗自己,只是心里不甘罢了。

    他不在乎自己的名次是不是被人顶替,而是无法忍受对方明明得到了自己利益却还以一副怡然自得的嘴脸,来讽刺与否定他们这些努力过的人。

    明明他们的先辈就曾如此努力过,自己不过坐享其成,一个废物而已,竟可以靠着家势踩在自己头上。

    雨化田走在街上,忽而仰头哈哈大笑,宛若疯魔,旁人侧目纷纷远离,不得志的书生年年有,考到精神失常的更是家常便饭。

    纵使如此,考官仍旧让人趋之若鹜!

    “天冷风寒,小兄弟,来喝碗羊汤如何?”

    雨化田走过一家路边搭建起来的食肆时,里头有道声音直直向他传了过来,这种感觉不像是平常人说话那般向着四周散去,而是只针对他一人。

    此种感觉十分强烈,雨化田停下脚步,抬起头整张狼狈的脸往里看去,就见那食肆角落中坐着一个身披斗篷的男子。

    身材并不高壮,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丢进人群里恐怕就再也难以认出了,唯独那身上漆黑的斗篷异常惹眼,也让他更加神秘。

    “给这位小兄弟上一碗羊汤,多加羊肉!”披着斗篷的黑影高声吩咐。

    雨化田犹豫片刻才抬腿走进了食肆里,胡椒的辣香与热汤气味充斥鼻间让他心生渴望。

    在这样寒冷的冬天里,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比得过喝上一碗加了不少胡椒的羊汤。

    走到黑影对面坐下,雨化田捧着小二端送上来的羊汤,仰头朝着喉咙狂饮。

    香辣的汤汁洗过肠胃,将那油腻猪油冲刷,热辣充斥胃囊,雨化田被寒风吹得哆嗦的身体瞬间回暖,阴柔的脸上也浮现出血色的红。

    天是灰暗的,斗篷下的黑影亦是如此。

    雨化田看不见对方面容,但能感觉到,对面之人有一双极其锐利的眼,互相对视的顷刻就已经将自己全部看透。

    不用猜测身份,照面的感觉雨化田就知道,眼前这人不是个很正派的人物,否则不会披着斗篷,也不会揣测自己心里的想法。

    像这样的人,不是朝廷要犯,就是江湖高手,而这两者有一个特点,就是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只是现如今的雨化田已经无所谓了,所有的麻烦事堆在一起,都抵不上自己手里这碗热腾腾的羊汤。

    小二操持着炉火,厨子剁肉的声响在食肆里轻微飘荡,寒风在外头狂涌,吹得盖在四周的围帐都不断颤动。

    黑影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嘶哑像两块铁摩擦时一样,冰冷无情,“世上的人很多,我将之分成两种,一种吃饱,另一种吃不饱。

    如果我是吃不饱的人,我会想方设法去讨要食物,因为我要生存,而我要是吃饱的人,我则会想尽办法让另一种人吃不饱也饿不死,这样他们就能为我卖命做事,让我永远能够吃饱,也永远能够掌控他们。”

    雨化田低着头,双手抓起碗里的羊肉放在嘴边啃食,他已经好多天没吃过饱饭,没感受过如此热腾的暖意了。

    黑影的声音还在持续,“你们读书人的想法太过迂拙,想的总比做的多,最终一事无成,满嘴的道德仁义不能让你吃饱,否则天底下就没有穷人和老百姓了。”

    “你想说什么?”雨化田嘴巴不停,眼睛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黑影似乎是笑了一声,两块铁摩擦着,刺得人耳膜生疼,“其实你本可以上榜的,可惜不够聪明,人家给监药司送了大礼,你的才智可重不过上百斤的银子,多一分少一分谁会知道,人家才是规则的制定者,这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竞争,而你竟然还妄想在别人设定的规则里与人公平对抗,简直愚不可及。”

    良久的沉默过后,雨化田将嘴里的骨头吐到碗里发出清脆声响,他把羊肉咽到肚中重新审视眼前这人。

    理智告诉他不能被对方蛊惑,可自己不甘心,不甘心一辈子待在乡下种地,他想出人头地,他想做官,读了十几年书,绝不甘愿到死都一事无成。

    “我可以做什么?”

    黑影闻言从椅子上站起来,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放到桌上,手臂伸出来的那一刻,雨化田见到了他从未见过的东西,那竟然是一条机关制成的手臂,金属光泽之下闪耀着股股寒芒。

    “和京城相比中州太小了,等你做好准备我们还会再见的。”

    嘶哑的声响撕裂空气,漆黑身影留下汤钱后,掀开围帐极快消失在了严寒的冬日中。

    雨化田收回目光,眼睛看向桌面上的册子,是四个崭新的文字——天妒心法...

    农历冬月二十一,冬至,往年早就大雪纷飞了,冻死者无算,今年应当会少很多毕竟没有大雪,省得官差要在城内清理尸体拉去验房。

    清晨,天还未亮,李幼白就已经在房顶打坐结束,皎洁月光渐渐隐入云层消失,李幼白随意翻身跃下房梁,好看精致的绣花鞋稳稳落地。

    轻功随风步与风水梅花步已然大成,哪怕从十丈高处落下,只要有一片叶子借力,她就能毫发无伤的回到地面,更别说还有天书作为最后手段。

    初来乍到此世间总觉得武功超脱凡俗,学到就是天下无敌,等自己身怀武艺发现武功不过如此。

    再快也快不过火枪里边的铁弹,除了顶尖高手以外。

    正所谓功夫再高也怕菜刀,过得不久就要启程前往马庄,除了身上携带的毒粉石灰勾魂果木制成的簪子,李幼白还打算去铁匠铺自己打造一把火枪。

    防身之物能带就带,天书作为最终手段,能不用就不用,而且火器如今还没受到朝廷全面管控,有心之人是可以自己制作的。

    而且她现在是监药司监令,可以与兵部那边的人接触,找个关系行使一下特权简直不要太简单。

    当官了好处多多,各层各面的能力,都远不是老百姓有资格触碰的,不再是我为人民,而是人民为我!

    当监令的几日体会,李幼白逐渐明白为何会不断出现贪官,整日接触唾手可得的利益,很难让人把持得住,好比撩拨心弦的半裸美人当前,铁打的汉子也得皱起眉头。

    乔装打扮一番穿上六品官服,李幼白打算先去监药司点卯,然后再与人托关系到兵部的火器营看看,寻思寻思拿个火枪图纸什么的自己琢磨琢磨。

    心里想着事,做好早膳与红袖一起吃时还在考虑火枪的事。

    长杆火器射程远威力大,但是不利于隐藏,所以李幼白打算做一把短小一些用来防身的枪支,俗称手枪。

    吃完早膳,李幼白照常叮嘱红袖一番,看到小姑娘穿得不算多,她伸出手去在对方袖子上捏了捏,确认里边有没有穿保暖的过冬衣物。

    “过了冬至,这天的温度就收不住了,哪怕不下雪都冷得要命,你可别着凉了...”

    李幼白絮絮叨叨说完这才转身出门,走了两步她回头,看到红袖在厨房门内静静地看着她,又说:“今天会晚些回来不用留饭了,我要忙点事情。”

    “嗯,知道了。”

    红袖朝着小姐摆摆手,等她走到大门将要出去,红袖赶紧起身小跑着追了出来,李幼白愣了愣。

    “小姐,再见,早点回来。”红袖笑着摆摆手。

    “嗯。”

    李幼白点点头随手把大门关上,坐进马车往监药司过去了。

    院子里,红袖呆呆看着大门,仰头吸了口气,转身回到厨房把碗筷收拾好,又打扫了一遍干净整洁的庭厨。

    “我好像...会做的就这些了。”

    红袖拿着扫帚,看着空寂无人的院落出声说,有神的瞳眸里显现出对自己的失落与对这些日子生活点滴积累的思念。

    来到小姐的房间推门进去,站到案几前,研墨提笔,想了很多,落笔时就剩三言两语几句轻松的话。

    时辰刚好,她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带着出了门,外边苏家的几辆马车在寒风里等候着,几名武师好手,一个车夫,几匹快马,都是苏家帮忙安排回去的队伍配置保证不会出现差错。

    “李姑娘上车吧,出城后要在天黑前找到落脚的地方...”

    红袖坐上马车,掀开窗轩回头看着渐行渐远的院落,收回目光闭上眼,安静地靠坐在车厢里。

    小姐懂的东西自己一样不会,她与那个名叫李画青的女子一样,可能终归是同样的结局,小姐要做的事情自己根本无法触及,也无从下手,留下来只会碍手碍脚。

    梦里都被小姐念叨的名字,她所喜欢的人名叫白娘。

    自己对小姐来说可能就是过客而已,不是非她红袖不可,而是任何一个被小姐救下的人都能成为红袖。

    可能从始至终,一直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这般想着,红袖流出一滴眼泪,坐在车里渐渐消失在了中州城街头,返回了名叫裕丰县的故乡。

    雪点细碎寒凉,凋零落在李幼白细腻白皙的脸上,来到监药司,下马车时她的心脏微微一抽,柳眉皱起,回头朝着家的方向了眼。

    而后摇摇头,点卯后径直来到丹库,重新清点丹药,根据李幼白要求重新挑选放置丹药。

    虽说堆放的时间很久,可有些丹药的品质还算不错,可分类后高价卖出,低价的就处理了,如此好卖不少。

    这个建议监药司中的人并没意见,毕竟这次去马庄监药司是她李幼白带头,卖药权在她手里。

    监药司制定了一个数额,只要不低于就过关了,中间的利润自己还能吃不少。

    其次才是监药司与兵部,别看每月供奉不多,可是待遇和福利却实打实的好,当官的根本不靠俸禄吃饭,完全是看中福利与特权。

    先让手下做事,李幼白问了下共同办事的同僚,得到准信后起身前往兵部火器营。

    得知是监药司的人,专人专待,细谈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三种火器的打造图纸。

    拿着图纸来到中州城最有名气的铁匠机关坊,还未进门,在外头招待的侍从立即腰身一弯,眉开眼笑道:“这位官爷里边请!”

    李幼白入乡随俗,学着监药司官吏作风从怀里摸出一瓶丹药,倒出两粒丢到对方手里,“有眼力,赏你了。”

    说着拍了拍身上官袍雪沫大步进去,身后跟着几名监药司侍从,好不威风,官老爷就要有官老爷的样子,不然这些奴仆反而会看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