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平县衙。

    内堂。

    县令宋知礼来回踱步,焦躁非常。

    “大人,”捕头程枭躬身汇报道,“已经问清楚了,老汉姓李,在他关押过程中,只有代书的高先生进去写过状子,写完后,便再也没有人进去过。”

    说着,他将状纸呈上。

    宋知礼拿过状纸快速查看,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还有,”程枭又道,“仵作已经验过尸,确为中毒身亡,因为没有发现外伤,怀疑是服毒!”

    “服毒?怎么会这样?”宋县令擦擦额头汗珠,琢磨道,“只有高先生进去过,难不成……”

    说到这里,他自己连连摇头,因为高先生只是负责写状的代书,他与老汉无冤无仇,怎么可能下毒害人?

    况且,高先生年事已高,又如何能逼迫老汉服毒?

    “应该跟高先生无关,”程枭分析道,“狱卒证实,高先生离开一个时辰之后,李老汉还曾问过狱卒时间,说明那个时候他还活着。”

    “哦……”宋县令紧锁眉头,“那……会不会是李老汉服毒自尽呢?毒药是他自己带来的?”

    问完,二人先是一阵沉默,随后同时摇头。

    因为从逻辑上来讲,老汉正在替女儿告状,官司都还没打,根本没有自杀的理由。

    “这下麻烦了……”宋县令竟然来了句应景的歇后语,“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这消息一传出去,人们必然认为我们衙门与裘霸天沆瀣一气,替他杀人灭口,唉……这可如何是好?”

    “大人,”程枭亦是表情凝重地说道,“此事来得甚是蹊跷,如果李老汉不是自杀,说明咱们衙门里面不干净啊!”

    一句话,更让宋县令心惊肉跳。

    “这裘霸天也太可怕了吧!”他惊骇猜测道,“我们衙门的人都被他给收买了?他到底想干什么?跟我们示威?”

    “这……”程枭自然无法给出答案。

    “不行……”宋县令深思数秒,急忙对程枭说道,“我们得赶紧封锁消息,不能让李老汉死在衙门的消息传出去。

    “对了,李老汉的女儿不是不在衙门吗,你速速派人把她带过来……”

    “不用了!”

    谁知,程枭尚未应诺,门口处赫然传来徐真的声音。

    “宋大人,”徐真迈步进入内堂,冲宋县令施礼道,“我刚刚去过李老汉家,他家失火,李老汉的女儿已经被烧死了!”

    “什么!!?”

    二人震惊失色,宋县令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

    “徐真,”震惊过后,宋县令这才想起什么,忙挺起腰板问道,“你为什么去李老汉家?”

    “我看到老汉死于县衙大牢,担心他女儿也会被人灭口,便急急赶去,只可惜……”徐真无奈摇头,“还是晚了一步……”

    接下来,徐真便将李老汉家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

    “居然如此……”宋县令听得咄咄心惊,紧紧攥着扶手,低声嘟囔,“这手段……也太凶残歹毒了吧!”

    徐真看出,宋县令仍然认为,这一切都是裘霸天所为。

    谁知,宋县令嘟囔之后又想到什么,忽然看着徐真咂摸道:“你居然还有心思去老汉家里……你居然还在想着他的女儿……”

    啪!

    蓦地,宋县令脸色一变,拍着扶手怒喝道:

    “徐真,瞧瞧你干得好事!让你去传唤裘霸天,你……你怎么把他给打晕了?谁让你这么干的?”

    “啊?”徐真先是一愣,继而无辜地看向程枭,“程捕头不是说,如果带不来裘霸天您会怪罪的吗?他还告诉我,如果裘霸天敢抗命,就让我把他拘来!”

    “混账!”程枭勃然大怒,赶紧澄清,“那……那是陈铁风说的!”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的澄清反而等于抹黑。

    “不不不……大人,”他急忙冲宋县令辩解,“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叫徐真去传唤裘霸天,没想到他竟如此鲁莽!

    “徐真,你……”程枭气得呲牙咧嘴,“你看看你给大人惹了多大的祸?

    “大人,”他再次转向宋县令,开始告状,“徐真擅做主张,给衙门惹了大麻烦,请您立刻将他革职开除!要不然,那裘霸天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啊!”

    听到此话,宋知礼眯起眼睛,已然领悟了程枭的意思。

    在他们看来,此案都是裘霸天所为。

    徐真却把这么一个惹不起的魔王打晕带回衙门,后果显然十分严重。

    只要裘霸天跟他那位当吏部侍郎的叔叔打个小报告,那自己的前途也就十分堪忧了。

    现在,唯有将徐真革职开除,才有可能把责任推卸出去,这样才便于自己后续运作。

    再说,如果不开除徐真,徐真便始终代表衙门,一旦裘霸天追究起来,便会连累衙门。

    嗯……

    主意打定,宋县令重重点头,眼中透出阴厉的光,对徐真说道:

    “徐真,看来你的确不适合当捕快,从现在开始——你被革职了!”

    听到这个决定,程枭露出满意的冷笑。

    然而,当他看向徐真时,却发现徐真脸上同样挂着冷笑。

    “徐真,听见大人的话了么?”程枭指着门口,“还不快滚!?”

    “宋大人,”然而,徐真并未理会程枭,而是冲着宋知礼抱拳,稳稳说道,“如果有那么一种可能,我把裘霸天强行带到衙门,反而是为了您好呢?”

    “什么?”徐真的话,顿时引起宋知礼的注意,“你什么意思?”

    “宋大人,”徐真再度提出疑问,“不知,您有没有想过,李老汉父女的事,并不是裘霸天所为呢?”

    “什么?”宋知礼张大嘴巴,“不是裘霸天干的?怎么可能?”

    “徐真,”程枭反驳,“你说什么胡话,不是裘霸天还能是谁?难道……那李老汉还是诬告不成?”

    “对呀,李老汉的女儿今早确实被人裸身弃市,也有人认得那架马车正是裘霸天所有。

    “还有,”宋知礼一指状纸,“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根据他女儿的供述,他女儿认出将她掳走、强暴以及丢弃闹市的人就是裘霸天极其属下,难道这还能有假?”

    “大人,”徐真提出反对,“这些只是一面之词,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得到裘霸天的证实。”

    “笑话,”程枭冷笑道,“你不会天真的以为,裘霸天还能承认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徐真道,“根据我的判断,裘霸天很可能对爱莲的事并不知情。”

    “哦?”宋知礼顿感意外,凝眉问道,“有何根据?”

    “今天在打晕裘霸天之前,我曾见他马车上有两名惨遭蹂躏的年轻女子,”徐真说道,“所以,刚才从李老汉家出来之后,我特意找到了她们。”

    听到此话,宋知礼与程枭全都面露不解,不明白这两个女人跟案情有何关系?

    “这二人都是教坊司新来的歌妓,”徐真解释道,“她们昨夜被裘霸天强行带回醉仙居,陪侍了裘霸天一整晚!”

    “啊?”宋知礼忍不住道,“你是说……昨晚?”

    “对,”徐真说道,“根据她们二人所说,裘霸天对他们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凌辱和折磨,整整一夜!”

    说话时,徐真是咬着牙根讲出来的,因为那两名可怜的歌妓只有十六岁。

    “你的意思是……”宋县令却并未在意此处,而是领悟般地说道,“裘霸天昨晚跟这两名女子在一起,所以老汉女儿……”

    “大人,”程枭急忙说道,“裘霸天生性乖戾,又身强力壮,与歌妓过夜,似乎并不影响他对李老汉的女儿施暴吧?”

    “传唤裘霸天时,我曾故意说出李老汉告状之事,可看裘霸天等人的反应全都特别意外,并不像知情的样子。”徐真继续自己的分析,“再者,他既然已经打算杀人灭口,那为什么还要等到李老汉来衙门告状,又为什么非得在衙门大牢里将他毒杀?

    “还有,就算杀人诛心,但先将老汉女儿裸身弃市,然后再杀人放火,是不是多此一举了?是不是太招摇了?

    “大人,难道您不觉得这案子透着古怪吗?”

    “这……”其实,宋县令之前也觉得这件案子有些不合常理,现在听到徐真的分析,更加笃定此前判断。

    “等等……”然而,程枭却瞪着徐真说道,“徐真,照你这么说,那李老汉是故意陷害裘霸天的喽?用女儿的清白和自己的命,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是吗?”徐真冷冷说道,“那如果……李老汉和他女儿也是被人利用了呢?”

    啊?

    此言一出,现场再度安静下来。

    “裸身弃市,杀人灭口……”徐真重重说道,“案子做得如此招摇,如果不是诬陷或许还好,可如若真是故意诬陷,大人……”他看向宋知礼,“那这背后之人的来头——可是不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