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然没有等在门口,门打开之后,他立即返回自己的座位。

    “我们在编这个书的时候,也想过把‘变态’改成‘异常’,因为‘变态’多少有点贬义,有时候我们说这个人变态。”

    那两位女生坐在他身边,立马伪装出一副早就来了,在认真听课的姿态。

    大概过去五六分钟。

    “问同学们一个问题,”老师说,“心理障碍继续加重、时间久了,就会变成精神病——这句话你同意还是不同意,同意的,请举手。”

    老师看了一眼教室,说:“不是太多。”

    “那,剩下的都是不同意的吗?不同意的请举手。嗯好像有个别同学拿不准,没同意也没不同意——来一位同学说说?这位同学。”

    “呃,我觉得要分情况,比如说强迫症.”

    此时,顾然的手肘被人戳了戳。

    认真听课的顾然看了一眼,是那位妖媚的女同学,她就坐在自己身边,近距离看,更觉得她貌美绝伦。

    尤其是身上有阵阵异香,不知道是什么香水,好闻得让他一直无法保持专注。

    ‘嗯?’他无声地用表情表达疑惑。

    “刚才的事谢谢你。”女孩靠过来。

    香气的迷人程度,直接从诈骗变成抢劫,令人无法抵抗。

    “.没事。”顾然稳住心态。

    女孩似乎也有点慌乱,她从抽屉里拉出半截盒子,盒子里装的是糕点。

    “吃不吃?”她低声问。

    “现在?”顾然微微瞪大眼睛。

    “嗯~”女孩笑起来,双眼微弯。

    小学二年级的语文测试卷有一道题,叫‘读一读、连一连’,在这道题中,经常出现‘迷人的’,它必定与‘笑容’连在一起。

    可是活了十八年,顾然还是第一次看见真正的‘迷人的笑容’,就在这個女孩的脸上。

    没等顾然回神,女孩已经打开盒子。

    “稻香村的,为了买这个我们才迟到,你给我们开门,也有你的一份。”女孩没把盒子递过来,“想要哪个,自己拿。”

    顾然没听说过稻香村。

    看了一眼,盒子里的糕点也不是很精致,里面还有沙琪玛。

    应该不贵。

    这么想着,他伸手拿了一块上面印了字的糕点。

    “谢谢。”

    女孩已经转头对另一个女孩说话了。

    “小静,你要哪一个?”

    小静?

    ‘小静’认真而沉浸地注视黑板,而桌下已经将一块糕点拿在手里。

    这与她诗意高雅的气质不符,却增添了可爱。

    有着迷人笑容、貌美绝伦的女孩自己也选了一块。

    顾然看着讲台,认真听着课,感觉手里的糕点像是炸弹。

    “.我们要区分几个概念,首先是精神病和神经病,两者不同,大家应该都知道人猿泰山,扮演者史泰龙就是神经病。

    “一些人觉得他很酷,其实是因为他面部神经麻痹”

    老师转身看向投影幕布。

    就在这时,顾然迅速低头咬了一口糕点。

    桌底下,先是迷人女孩笑起来,然后‘小静’也笑了。

    三人同时抬起头,嘴里都包了一小口稻香村的糕点,注视黑板的顾然也笑了。

    “太明显了!一个个轮流低头!”迷人女孩轻声笑道。

    老师又转头对着投影幕布。

    结果三人都没动,最后还是迷人女孩反应迅速,立马低头、同时抬起拿糕点的手,掩着嘴咬了一口。

    就在她低头的时候,顾然下意识看过去。

    对面的‘小静’也看过来。

    两人本来都是看迷人女孩,结果却对视一眼。

    这节课一直在吃糕点,三人把那一盒吃完了。

    下了课,迷人女孩主动说:“我叫严寒香,不畏严寒香自远;这是庄静,庄严肃静——我们来自海城,外号‘静香’。”

    “你好。”顾然说,“我是顾然,三顾茅.”

    “固然如此的固然?”

    “.不是。”顾然笑起来。

    他忽然疑惑地打量二人:“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们,你们.”

    他正想问两人是不是明星之类。

    迷人女孩说:“我们是静香,不是林黛玉。再见啦,帅哥,伱慢慢找你的林妹妹去吧。”

    两人走出教室。

    “还以为是个正经人呢,没想到也是个口花花的臭男人。”严寒香说。

    “你也没好到哪去。”庄静道,“空位那么多,非要坐他身边,还把跑那么远买来的零食主动给他。”

    “那个位置距离门最近嘛,下次远离他!”

    顾然没听到对话,但也知道自己大概是被讨厌了,而且还是因为误会。

    难道说,两人真的是明星偶像,不想被认出来,才会突然变脸?

    严寒香是一位美得让人失魂落魄的女生,身上的香味有形体似的熠熠生辉;

    庄静更是绝美,还有一种无法解释的亲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顾然对两人恋恋不舍,想和她们多聊几句,不,哪怕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教室里一起上课,他也开心。

    但很快,他主动抹去这些心思。

    北城的道路很宽,只是人行道,就比他村子的大路还要宽,在这样的地方,他一个穷小子,怎么配有别的想法?

    两人来的海城,据说是人间天堂,发达程度还要略微超过北城。

    顾然离开教室去了图书馆,好不容易在人堆中挤出一个位置,缩着双手认真学习。

    刚才的课几乎没听,幸好记了笔记,他从头至尾复习一遍。

    学完觉得少了点感觉,听课与不听课果然不同,下次再也不能走神了。

    他又拿过《心理异常理论》,认真预习下节课的内容。

    下午没课,又在课上吃了糕点,顾然干脆不去吃饭,一口气学到晚上十点。

    到了闭馆时间,他左手挎着书包,右手拿着英语单词本,踩着路灯灯光走回宿舍。

    操场上好多人在跑步,还有人在唱歌跳舞,草坪上情侣依偎在一起。

    四个人的宿舍只住了两个人,另一个人还是北城本地的,当天开学,看了眼宿舍满地的灰尘和垃圾,懒得打扫当场就走了。

    顾然心情愉快地把宿舍打扫干净,开始一个人的独居生活。

    拿着浴室卡去洗澡,在一片嘈杂人声中,香皂使劲往身上搓。

    晾晒衣服,等头发干了,便把《静静的顿河》第一册放在床头,倒头就睡。

    肚子饿得咕咕叫。

    第二天早上起来,收拾妥当,在走出宿舍不远处的食堂买了一枚鸡蛋、一袋豆浆、一个肉包。

    然后是上课。

    依旧是坐在教室最角落,那两个女孩今天没有迟到,坐在最前面。

    顾然只看了一眼,便认真听课。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月。

    进入十月,天气逐渐凉爽。

    国庆之后第一节课,那两人又迟到了。

    ‘开门!’还是那个明明才十八岁却显得妖媚的女人,她隔着玻璃,指着后门。

    顾然余光看见了,但当做没看见。

    两人从前门进来。

    “老师,对不起,我们来迟了。”

    “下次注意。”

    一秒后,老师笑道:“还带了吃的,准备什么时候吃?不会在课堂上吃吧?”

    教室里一阵哄笑。

    一下课后,顾然立马从后门溜走。

    “别跑!”后面咚咚咚地跑步声。

    顾然回头一看,严寒香果然追上来了,他原本没跑,现在立刻跑起来。

    甩开之后,他去食堂花了几块钱,吃了一菜一饭,便外出去做家教。

    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全要靠他自己。

    晚上回来,远远地就看见两位外表出众的女学生,在宿舍门口闲聊。

    气质高雅的女生一边闲聊,还一边看书。

    顾然停下脚步,但他也没有哪里可以去,所以低头看单词本,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很好!

    完全没发现。

    身后,正说话的严寒香忽然轻嗅,看向顾然的背影。

    顾然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一把抓住,拖到阴暗角落,被推到墙壁上。

    不是他反抗不了,而是只要他一反抗,严寒香就把胸部凑过来,他只能像是被枪指着一样。

    “你们想做什么?”顾然整理衣服。

    “是你想做什么?”严寒香咄咄逼人,身体往前靠。

    顾然只能后退,紧贴墙壁,举起双手,以防碰到什么。

    “你白天为什么不开门!”严寒香质问。

    “我没看到。”顾然解释,“而且,我觉得迟到不好。”

    “但影响大家上课更不好吧?”庄静说,手里还拿着《乱世佳人》。

    “没错!”严寒香又往前一步。

    “我说了,我真的没看到,而且就算看到了,我也没有义务给你们开门,我按时抵达教室,坐在那里,是为了上课,不是负责开门的。”顾然说。

    “但因为你的原因,让大家浪费了上课时间。”严寒香的胸口几乎快贴在顾然胸口了。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顾然问。

    “给你一个机会。”庄静说,“从明天开始,你负责帮我们跑腿。”

    “不可能。”

    “那我向学校举报,说你骚扰我们。”严寒香威胁道。

    “你去好了。”顾然不怕死。

    “跑腿费,一次1000,而且只要你速度够快,保证你不会上课迟到。”

    “.先给钱。”

    “哼~”严寒香轻蔑一笑。

    顾然当做没听见。

    这个世界来来往往,就说这北城校园,老师教书是为了钱、学生学习是为了钱,他这么做也是为了钱。

    接下来,顾然便开始频繁为两人跑腿,买来北城各种美食。

    有时送到教室,有时送到图书馆,有时送到两人的出租屋。

    顾然觉得自己一直跑,从这儿跑到那儿,从那儿跑到那儿。

    钱包也逐渐丰厚起来。

    偶尔抽空一看,数额自己都吓一跳。

    十月下旬的一天,顾然买来‘老磁器口豆汁店’的豆汁,找到正在未名湖喂鱼的两人。

    “和豆浆挺像嘛,应该没事。”这么说着,严寒香喝了一口,“嗯嗯?嗯?!嗯!”

    就那么一小口,严寒香都没咽下去,吐纸巾里了。

    “不喝,给你。”她白皙的脸上蹙着眉,把豆汁递给顾然。

    “我才不喝。”顾然嫌弃道。

    “好喝!”

    “你当我是傻子吗?”

    “那你帮我扔了。”

    拿到手之后,顾然又有点舍不得,这可是他跑很远买来的,同时也好奇豆汁的味道。

    他凌空往自己嘴里倒了一点。

    “.”

    “好喝吗?”严寒香笑吟吟地问。

    “.还行,没传说中那么夸张。”顾然回答。

    “那您多喝点儿。”严寒香开始说北城话。

    “现在不渴。”顾然把盖子拧好。

    有些东西该扔还得扔,尤其是别人喝过的东西。

    而一旁的庄静,尝过一口之后,也默默拧好盖子。

    “挑战失败!”虽然失败,但严寒香心情却很不错,和今天的天气一样好。

    “我去买的时候,店里有个人吐了。”顾然说,“不是把豆汁吐出来的吐,是呕吐。”

    “真的?”严寒香好奇。

    “真的。”顾然没说假话。

    严寒香笑起来。

    她很爱笑,她也知道自己笑起来是非常好看。

    顾然不敢多看她的笑脸。

    “好了,我走了。”他站起身。

    “等等,”严寒香喊道,“下午没课,去不去划船?”

    “不去。”

    “《让我们荡起双桨》的北海公园,不想去朝圣吗?”严寒香又说。

    “不让你白去,给钱的。”庄静说。

    庄静总是让人这么无法拒绝。

    三人来到北海公园,租了电动船,顾然很乐意开船,两位大小姐一边吃零食,一边欣赏风景。

    “唱首歌,小顾子。”严寒香说。

    “啊啊,啊啊,西湖美景,三月天哎,春雨如酒,柳如烟哎~”

    “一般人都会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吧》!”严寒香笑骂。

    庄静也笑起来。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你是魏延吗?天生反骨?”

    从这天开始,顾然不但要跑腿,还经常陪两人出去玩。

    故宫、长城、天坛、景山、鼓楼、天安门、城楼、恭王府、大会堂、自然博物馆、军事博物馆、国家动物博物馆等等等。

    还凌晨一起去看升旗,结果因为司机的原因,到了那边人都散了。

    去的地方多了,年轻的三人自然越来越亲密。

    此时的顾然,就像当初犹豫去清华好,还是来北大。

    不是他自恋。

    严寒香时不时会趁庄静不注意,和他肢体接触,用手戳他的脸,看他的掌纹。

    在教室里、图书馆,有时候也会站在他身后,双手撑在他肩上,或者脸蛋贴得很近。

    而庄静,偶尔也会用她那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的眼睛,与他微笑对视。

    可越是亲密,顾然越是不敢和她们走在一起。

    她们的消费水平很高,以前关系不好,他能坦然地收她们的钱,可是现在不行。

    “今天下课后别走,有活动~”严寒香给他传纸条。

    到了下课,两人从前排走到最后面。

    “走!”严寒香已经招呼他。

    “我今天不去了。”顾然说。

    “为什么?”

    “以前我只要有时间就会读书,这些天我读的书比从前少了,心里不踏实,以后我可能也会减少外出时间。”顾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涌出强烈不舍。

    他知道,从前快乐的时光将越来越少,直到一去不复返。

    他也会渐渐与两人越走越远,直到不再联系。

    可如果注定要一去不复返、不再联系,提前结束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那正好顺路。”严寒香笑道。

    “顺路?”顾然不解。

    还什么东西是和读书顺路的吗?

    严寒香靠过来,捂着她的嘴和顾然的耳朵,轻声说:“我们打算去男生宿舍。”

    顾然看着她。

    “准确地说,是你的寝室。”庄静解释。

    顾然还是看着她们。

    “看什么?你就不好奇女生宿舍吗?改天我们带你去!走啦!”严寒香拉着顾然往外走。

    结果很轻松地就溜进来了。

    进了宿舍,顾然还是很担心地把门立即关好。

    两人已经在宿舍里打量起来。

    “一个人一间宿舍,真好啊。”严寒香说。

    在之前的聊天中,她们已经知道顾然一个人一间宿舍的事情,或许因此才提议来男生寝室的。

    “挺干净的嘛,咦,这是内裤吗?”严寒香往阳台走去。

    “非礼勿视!”顾然赶紧去拦她。

    严寒香非要过去,两人都快抱一起了。

    庄静打量床头的书桌,纤细的手指随手翻开桌上的笔记,上面写了满满的字。

    再看床,床本身就很小,结果靠墙的一侧还歪歪斜斜叠了一堆书,大多数是图书馆借的,上面有标签。

    还有一小部分,是庄静给顾然的,那本《乱世佳人》放在最靠近枕头的位置。

    在这之后,两人偶尔会来顾然的宿舍打发时间。

    她们也履行约定,北城初雪这天,邀请顾然去她们的出租屋吃火锅。

    经常去私密且有床的地方久了,彼此又有好感,关系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顾然和严寒香。

    两人成为正式的情侣,严寒香偶尔来他的寝室,顾然经常去她的房间。

    顾然痴迷她。

    严寒香还是十八岁的少女,可神情体态却十分娇媚,她浑身上下笼罩在美妙年华赋予她的一种爽朗欢快的气氛中。

    与她在一起,顾然总是不自觉地笑起来。

    在一起之后,严寒香的笑容也没消失过。

    那段时间顾然觉得自己彷佛是在做梦一般。

    顾然放下了对庄静的感情,可如果庄静让他做什么,他做什么都可以,就像当初花钱让他办事一样。

    这感觉,从第一天看见她抱着书对他微笑、看见她在课堂上拿着笔轻轻抵在唇边,就有了。

    寒假前几天的一个夜晚,三人在她们的出租屋里喝酒吃涮羊肉,严寒香喝醉了。

    顾然注视着庄静,庄静依旧用清澈如水晶的眼睛看着他。

    顾然右手撑着地毯,上半身轻轻靠过去。

    庄静没有迎合,也没有拒绝,只是闭上了眼睛。

    顾然亲了庄静。

    两人的关系仅此而已。

    顾然甚至没敢抱她。

    除了嘴唇,两人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寒假前几天,顾然直接住在这里,分别即将到来,严寒香近乎疯狂,门都不让顾然出。

    总是睡了又睡,醒了又睡。

    某一次醒来,顾然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他下意识伸手去搂她,却摸了一个空。

    “香香.”

    顾然忽然惊醒。

    他右手五指张开,啪一下盖脸上。

    这都是什么梦啊!!

    不过幸好,这肯定是一般的清醒梦。

    荒唐感过去,梦里的一幕幕浮现上来,真实得彷佛只要一闭上眼,顾然就又能回到那张躺有严寒香的床上。

    还有那个外面天寒地冻,下着雪的夜晚,他与庄静亲吻。

    “啊——”顾然想自杀了。

    ————

    《私人日记》:九月十九日,周五,清晨

    人这一辈子,大概总要做几个把自己吓醒、几个尴尬到想自杀、几个失控春梦的。

    梦见大学时代的静姨和香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