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气温虽然已经降了下来,但这些天的天气还算是不错,所以花树尚未凋谢,梅花也未盛开,而在李府的闺房里,李明珠面对着顾怀休憩的那座小院,正坐在桌前沉思着什么。

    原来睡觉就真的只是睡觉...

    理论上来说该松一口气才对,毕竟没有完婚就圆房在这个时代还是有些不对劲的,李明珠也不应该皱眉苦恼成这个样子,而是开开心心地上床睡觉,然后在某一天和顾怀一起回河北,等到那个在西北翘家的小侍女回来之后,才穿上那身喜服。

    但她此刻似乎纠结某些问题纠结得有些入神,面上神情变换,过了许久,她抿了抿嘴唇,似乎下了个决定,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吹熄了灯。

    嗯,和离后虽然没有再完婚,但相公是早就开始叫了的,而且在那次苏州生意场上的风波之后,自己就已经问过相公要不要圆房了。

    他当时也只是说从京城后回来再说嘛,可谁知道一下子就过了这么久呢?好不容易才等到他来了江南,不想再等了。

    李明珠平日里是很温婉的性子,但在顾怀面前却似乎有些像展露天性的小女孩,此时做出决定的表情也有些孩子气,不再像是个掌管大生意的家主,反而是个确确实实才二十岁的姑娘。

    熄灯之后的院落显得很静谧,过了片刻,一只手悄悄地打开了房门,李明珠努力不发出任何声响,出门时还朝四周多观察了几眼,确定自家丫鬟没有在一旁看到,这才走向了顾怀歇息的那个院落。

    走到院落门口时,她停住了脚步,看起来不知道是在犹豫还是在给自己打气,总之最后还是走过了花树还盛开着的院子,看着里面还点着的灯火,敲了敲门。

    “进来吧。”顾怀还没睡。

    李明珠走了进去,反手又把门关上,两只手放在身后,整个身子靠在门上,此刻才察觉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砰砰”地跳着,声音大得好像连对面的顾怀都听到了,他穿着即将入睡的小衣,只在身上披了一件外衫,有些明了又有些宠溺地看着李明珠,明知故问道:

    “还有事想说吗?”

    他走近了一些,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让李明珠有些恍惚,脸上的酡红像是刚刚喝了些酒,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

    “嗯。”她点了点头。

    话是这么说,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或者说这个决定做得太过大胆太过不经大脑,所以到了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没想好,她以往站在顾怀的身边或者身前很多次,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靠近过,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属于男子的存在感。

    顾怀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声道:“那你说,我听。”

    “我,我...”李明珠低下头,然后很快又抬起来,声音微微颤抖:“我很想你...”

    顾怀心头一热。

    他突然想起前世成婚前,许多人在给彼此戴上戒指时,说的那庄重的誓言。

    “我愿意成为你的妻子,在这一生中,无论喜悦还是悲伤,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我都将忠实于你,不离不弃,永远在你身边。”

    却不如这一句我想你来得动人。

    他还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李明珠时的模样,那时候他带着莫莫走出大山,前路未卜,他走近李府,拿着捡来的婚书,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想要和自己定一个约定。

    他想到了她的挣扎,想到了她的勇敢,想到了那些纠纠葛葛从形同陌路到彼此喜欢的过程,最后定格在京城的那条巷子外,一袭白裙的她轻轻的说。

    “我等了很久,但这一次我不想再等了。”

    顾怀低下头,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美丽的脸上红润的嘴唇轻轻地抿着,他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她。

    身子微僵,然后柔和,她的呼吸带着温度,抬起的手反抱住了顾怀。

    “这一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嗯。”

    “无论未来是什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

    “嗯。”

    “我爱你。”

    “嗯...”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些哭腔。

    顾怀抱起她,走向床榻,经过灯火时,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红着脸不敢看他的李明珠,轻轻一笑吹熄了灯。

    迟来了两年的夜,让天上的月也闭上了眼。

    ......

    天明时分,透过窗棂和帘子的微光洒进了房间,照出些许事物的轮廓,屋外静悄悄的,彷佛能听见城池渐渐苏醒的声音。

    床上的被子微微动了几下,属于女子的修长白皙手臂伸了出来,悄悄地摸向散落的衣物,够了一阵勾到了件贴身的浅白杜兜,上面绣着白莲,只是系带看起来已经断了,中间又被打了个死结,看起来不太好穿。

    那只手悄悄地缩了回去,过了片刻有些沮丧地又伸出来继续摸索,这次终于摸到了件稍大的衣物,于是那只手一点一点地把它扯回了被子里,大概是怕吵醒被子里的另一个人,所以这些动作的幅度都不大,只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又安静了一会儿,便有白皙赤踝的一对纤足伸了出来,轻轻落在了木垫上,只以脚尖点地,美丽的女子坐了起来,她披着一件男子的外衫,用手拉着前襟,长发披散了起来,她用手拨到耳后,有些凌乱的慵懒。

    她低头在木垫上寻找着绣鞋,好不容易才找到,穿上准备站起来时,眉头却微微一蹙,然后捂着小腹又坐了回去。

    她抿了抿唇,给自己鼓了鼓气,终于站了起来,又花了些力气,才能蹲下收拾起落在地上的那些衣袍,她此时只披着宽大的外衫,被勾勒出的曲铣虽然模糊,但偶尔衣衫飘动间还是会春桄乍泄。

    她没注意这些,正如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收拾这些衣物一样,最终她分出了女子和男子的衣物,犹豫片刻只是小心地将它们叠好放在床头,做完这些,她才又坐回床边脱掉绣鞋,缩回床上。

    她再次感觉到了那种让她安心的温度。

    皮肤之间的触感再次鲜明起来,昨晚的一些画面偶尔会在脑海里闪动,她把被子拉到鼻尖,盖住了半张脸,悄悄地看着身旁那个人的睡颜,虽然已经经历了很多,或者说已经彻底告别了昨天的那个小女孩,但在这晨间清醒的片刻,还是难免会感到一点羞涩和喜悦。

    她黑得极漂亮的瞳孔全是他。

    鼓足了勇气,轻轻地抱住了他,闭上眼睛,再次安眠。

    而片刻之后,顾怀也睁开了眼睛。

    那个即将成为或者已经成为他妻子的女人睡在他的怀里,柔软而温暖,他见过她的很多模样,独立的、坚强的、脆弱的、勇敢的,而此刻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丰润的红唇,贴在耳鬓的头发,还有那张美丽的脸上挂着的安心的笑容,都让他意识到,他们的生命真的已经彻底缠在了一起。

    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大概也就是和小侍女一起在山林间流浪了,他曾经很排斥这个世界,想要远离那些原本永远不会在他生命里出现的东西,他对陌生的秩序和世道曾经无比警惕,然而时间渐渐让他走出了那片大山,发生了很多故事,拥有了很多东西,也遇到了一个他爱并且也爱他的人。

    他想起昨晚这个美丽女子两眼一闭大气不敢出俨然已经准备引颈就戮的模样,轻轻笑了笑,他的鼻间全是她的味道,透明、清澈,像是山上的泉,或者落下的雪。

    轻轻扯了扯被子替她盖好,顾怀支着手安静地看着她,直到害羞的红色慢慢蔓延,挂上了她的脸颊,那抱着自己的手也微微用力,顾怀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然后缓缓向下,吻过睫毛,吻过紧闭的眼帘,吻过鼻尖的弧度,最后落在了那对柔软温暖的唇上。

    他看着李明珠轻轻睁开,有些迷离的眸子,轻声道:

    “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