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县,窕风田庄。

    寿宁侯府二管家张凤坐在一颗老槐树下,目光阴森地看向远处树林中清丈司人。

    仆人张六有些不安,低声道:“张管家,清丈司奉旨清查,咱们这么阻拦,还打伤了人,会不会有祸端?”

    张凤还没开口,小厮张生一抬脚,踢飞了一颗石子,冷笑道:“祸端?瞧你这怂样,咱们的主家可是寿宁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宫里横着走都无人敢拦,就他们这群人也敢过来清丈,没打断腿丢出去已经是咱们宽宏大量了,是吧张管家?”

    张凤哈哈大笑,小眼扫过惴惴不安的仆人,鄙视地说:“没错!当年长宁伯对上咱们主家,不一样缩了回去?眼下不过是朝廷里的几个官而已,怕他作甚?我已经让人去知会寿宁侯了,日头不落,那些官员就得灰溜溜走人。”

    杨树中。

    通政使兼兵部侍郎丛兰、督察院佥都御史蒋瑶席地而坐,彼此对视,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锦衣卫镇抚花延踱步,走向特勤局镇抚田钦,皱眉道:“我们身负督管协助之权,就他们这些市井无赖,如何能挡得住清丈!丛通政使为何不让咱们出手?”

    田钦抱着绣春刀,倚靠着一棵杨树,平静地说:“花镇抚,陛下说过,特勤局、锦衣卫听凭清丈司兵部官命令。丛通政使兼领兵部右侍郎,这里——他说话算。”

    花延嗓子里憋出一口气。

    被这群人挡在外面,还被打伤了几个国子监的监生,若锦衣卫、特勤局的人不在也就罢了……

    这脸面,丢尽了!

    田钦暼了一眼丛兰、蒋瑶,闭上了眼。

    这两个文官打什么主意,动动脑子就知道,他们想要事情闹大,大到满朝文武都知道,大到太后也不好插手,大到足以杀掉张鹤龄!

    文官手不提刀,可这做派,分明就是一手提人发髻,一手扬大刀。

    日头偏西。

    田钦脚抬起,踢了下树干,身体走至大道之上,沉声道:“警备!”

    五名特勤局军士纷纷起身,手握刀柄,盯着古道。

    花延凝眸看去。

    远处烟尘滚滚,随后不久便听到了马蹄声。

    丛兰、蒋瑶起身,立于街道旁。

    三十骑奔至。

    特勤局指挥使曾绍贤暼了一眼田钦、花延等人,对丛兰、蒋瑶拱了拱手,冷漠地说:“陛下说了,清丈之事当争朝夕,其他心思——莫存!”

    丛兰心头一颤。

    原本想借寿宁侯家奴骄横凌官除掉张氏兄弟,可听皇帝的意思,明显是斥责自己办事不积极,做了画蛇添足之事。

    曾绍贤将目光投向田钦:“怎么,要等我亲自出手?”

    田钦哈哈一笑:“自是不必!”

    曾绍贤拨转马头,根本没参与的心思,直接带人走了。

    田钦左右歪了歪脖子,将绣春刀挂在腰间,大踏步上前,沉声道:“走,除障!”

    特勤局军士随后跟上。

    张凤看到骑兵来了,吩咐了几句便回去了,现在清丈司的人朝着自己走来,不用说,是道歉的。

    晚了,得罪了寿宁侯岂能简单罢手,寿宁侯的脸面往哪里搁?

    张凤挺着胸膛,迎上了田钦等人,冷冷地说:“跪下求饶,爷心情……”

    苍琅——

    田钦出刀,抓起日光砍落!

    张凤只感觉脸颊一凉,随后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冒了出来,低头看去,地上多了一只耳朵。

    耳朵上有一颗痣,好熟悉。

    “特勤局办事,不想死,滚!”

    张凤这才反应过来,捂着耳朵喊道:“造反,你们竟然敢——”

    刷!

    刀锋指向张凤面门。

    “胆敢再说一句话,我摘你首级!”

    田钦冰冷的气势让张凤一句话也不敢说,看得出来,他敢真杀人!

    其他仆人、小厮、地痞等见如此阵势,一个个恐惧不已,退后几步,轰然逃散。

    乌合之众都算不上。

    田钦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张凤,收刀侧身,对走过来的丛兰、蒋瑶道:“可以清丈了。”

    丛兰点头,看向张凤,厉声道:“清丈司乃陛下亲设,集部、院、局、卫、监之力,岂是你等能阻拦?看吧,你派去京师的人回来了,他会告诉你,寿宁侯、建昌侯此时没在侯府,而是在诏狱!”

    “什么?”

    张凤脸色更显苍白。

    诏狱?

    太后怎么可能会让他们落身诏狱?

    丛兰指挥道:“派人察访周围百姓,找寻佃户盘问,清丈田亩数量,溯源其来历,召大兴知县、县丞、主簿、乡里、老人前来……”

    陛下要争朝夕,那就大干一场吧!

    夕阳。

    紫禁城沉浸在红霞之下,宫阙壮美如画。

    朱厚照站在余晖里,良久才转身走入冗长的宫道,进入慈宁宫行礼。

    张太后靠着枕头坐着,面若冰霜:“皇帝这礼,我这身子骨怕是受不起了。”

    朱厚照微微摇头,坐在床榻边,轻声道:“母后若想既保两位国舅又保其家产田地,那结果只能是什么都保不住。清丈司在大兴县遇到国舅管家阻拦,这事说小可小,说大——文官随时可能祭刀杀人,儿臣要振朝纲,招抚百姓,归田于民,总需要告诉天下人,新政将至,谁也拦不住,纵是皇亲国戚也不行。”

    张太后冷眼看着朱厚照:“所以,你就拿你两个国舅以儆效尤?”

    朱厚照苦涩地拍了拍腿:“不是儿臣找他们,而是他们派了没了田地、无家可归、失去丈夫,断去一腿,卖掉女儿的妇人找上儿臣!母后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深明大义,缘何一遇到国舅之事便没了分寸,一味责怪儿臣,却不曾想国舅所作所为是否已天怒人怨?”

    “那也是你的舅舅!”

    张太后动了怒。

    朱厚照叹了一口气,起身道:“若不是怕母后伤心,儿臣已经命人为两位舅舅准备棺椁了。离开这里之后,儿臣会下旨放他们出诏狱,宽容他们两日,两日后朝会之上,儿臣要看到他们献出所有家产、田亩的公文。否则——特勤局出手!”

    张太后看着要离开的朱厚照,连忙喊道:“当真要如此绝情吗?他们的家产、田亩,多少是你父皇赐下,何错之有?”

    朱厚照止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张太后,肃然道:“既然母后如此问,那儿臣这就派特勤局、锦衣卫,彻查寿宁侯府、建昌侯府,然后再给母后汇报他们到底何错之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