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还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保国公朱晖,顷刻过后,已沦落为佝偻惶恐、不知所措的苍苍老人。

    朱晖强撑着身体站起,可只走了一步,身体便似乎失去了所有气力,踉跄两步重重摔在地上,不甘心地老泪纵横。

    叮——

    长枪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顾仕隆走至朱晖面前,目光冷厉:“陛下通过京报下罪己诏,意在立纲陈纪,拨乱反正!在这个关头,你也敢公然带人抵抗,到底是年纪太大了糊涂,还是习惯了众星拱月的吹捧,狂傲惯了?”

    “顾仕隆,都是你!”

    朱晖恨意滔天。

    顾仕隆看着依旧毫无悔改之意的朱晖,摇了摇头,看向崔元、曾绍贤道:“此人顶风作案,不容宽恕。因无旨意,当暂将其羁押于府内,在察查整个保国公府之后,再奏报天子,请旨惩治,如何?”

    崔元、曾绍贤点头赞同。

    朱厚照下旨调查保国公府,却没有下旨将朱晖关押起来,这是给了其最后颜面,一旦其不法事坐实,朱晖将会去诏狱里面混吃混喝。

    顾仕隆有了底气,纠察队有了锐气。

    之前还对这些勋贵有所顾虑,担心做事太过容易招致反击、报复。

    可现在,皇帝朱厚照为纠察队站台,借削去朱晖公爵的机会,敲打了所有勋贵。

    自此,没有谁再敢为旧部出头!

    原本想要托找关系保留荣华富贵的在京武官失去了最后的机会,被纠察队、兵部强行摘去官职,遣回原籍。

    北镇抚司,诏狱。

    崔元亲自坐镇,挨个提审。

    这些朱晖旧部多没什么本事,靠着冒功得到武官,吃了几年公粮,平日里趾高气扬,鼻孔朝天,可一进诏狱,全丫的露出了本性——

    怂货。

    这群人也苦,谁不想硬气一点,可这里不是刑部地牢,而是诏狱啊,威名在外,不仅提供各类刑法鉴赏艺术,还提供终身免打扰业务,管吃管喝,其他时候绝对没人打扰,万一哪天挂了,人家还有抬板板出狱服务……

    太周到,不敢留。

    什么朱晖不朱晖,国公不国公的,身家性命第一位。

    崔元轻松地拿到了朱晖冒功的人证,在审查过程中,竟然发现了延庆卫指挥同知萧聪与千户崔昂,不由得大吃一惊。

    地方卫所将官无令不得进京,这是铁律。

    朱晖勾结地方卫所将官,还让这两人入京待在自己身边,他是什么用意,难不成想用延庆卫造反?

    崔元当即动了刑……

    内阁。

    李东阳、杨廷和看着联袂而来的玉田伯蒋轮、昌化伯邵蕙,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起身行礼。

    蒋轮落座后,抬手道:“想来内阁听到了消息,陛下削去了朱晖保国公的公爵,并下旨察查其不法事。”

    李东阳老眼深邃,沉稳地说:“朱晖此人胆大妄为,在京师重地竟敢纠集旧部冲击镇远侯侯府,如此举动——不容宽恕,陛下只削其公爵,终还是轻了。”

    蒋轮脸色微变。

    自己和邵蕙来内阁,为的就是让内阁出面游说皇帝,至少保住朱晖。

    毕竟,勋贵一体。

    今日朱晖若毫无动作,一点表示都没有,他日自己身陷囹圄,谁来伸出手搀一把?

    可看李东阳的态度,他根本不打算帮忙。

    邵蕙板着脸,沉声道:“两位阁臣,朱晖虽有过错,可毕竟是酒后糊涂,为他人言语所激,情有可原。其父朱永、祖父朱谦有大功于朝廷,因其一时之过断去子孙世袭之权,怕是会寒了人心。”

    杨廷和敲了敲桌子,道:“朱谦、朱永皆是忠勇睿智、知恩报恩之辈,若是泉下得知朱晖作为,想来不仅不会心寒,还会称赞陛下所决。”

    蒋轮暼了一眼杨廷和,肃然道:“纠察队、兵部做事太过,动作之大,让京师凭空多了许多风雨,底下武官不服、不顺,说明有冤——”

    “有冤?玉田伯这是在质疑兵部吗?”

    王廷相大踏步走入内阁,傲然地看向蒋轮,气沉丹田:“朱晖冒功之事确凿,当年兵部、大理寺与督察院便派人察查,但因刘瑾遮蔽阻拦不得上报陛下真相。如今清去冒功武官,清理冗官,乃是得人心之举!朝廷上下多少人拥护,为何两位国公偏偏为其说话?”

    蒋轮豁然起身,冷冷地看着王廷相,喊道:“做事总需要个分寸,太急不好!”

    王廷相呵了声,直言道:“有何不好,就他们一群蛀虫,还能乱了京师、乱了天下不成?早点清去省点粮,可以活多少山东灾民性命!”

    李东阳、杨廷和皱眉。

    李东阳嘴角动了动,沉声道:“山东灾民性命?”

    王廷相肃然道:“两位阁老,山东东昌府、严州府、济南府三地连日大雨,涝灾严重。济南府境内大清河出现多处决堤,齐河、齐阳、齐东、青城等地受灾严重,至少有三万户百姓流离失所。通政司已将山东布政使公文呈上,难道陛下还没传召内阁议事?”

    李东阳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对王廷相道:“陛下刚处理了保国公一事,并未——”

    杨廷和听到动静,看向门口。

    内侍匆匆而来,沉声道:“陛下传召内阁大臣入殿议事。”

    “来了!”

    李东阳等人给蒋轮、邵蕙祚行了个礼,匆匆离开内阁。

    蒋轮、邵蕙对视一眼,心中悲苦。

    看来朝廷风大,伯爵的话,已然无人在意了。今日是朱晖倒霉,那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家?

    与此同时,吏部尚书梁储、户部尚书孙交、兵部尚书王廷相、刑部尚书何鉴、督察院佥都御史张钦、工部尚书李鐩等也被传召。

    文华殿。

    朱厚照看着山东灾情公文,目光深沉。

    刘六、刘七造反,最大的兵力来源便是流民,而为其“提供”流民最多的地方,便是山东。

    换言之,这次灾害的出现,其实是地方大乱的先兆。

    若不能解决好这场灾害,安抚好流民百姓,朝廷将不得不动用军队去镇压造反,将屠刀对准百姓!

    待一干大臣入殿,朱厚照直截了当,道:“救民如救火,耽误不得。今日便议出可行方略,明日付诸衙署行事!哪个若迁延误了救民之事,一律严惩!孙尚书,京师内还有多少储粮,可调拨多少粮南下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