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制造局。

    蒙了牛皮的木板歪歪斜斜,上面大小孔洞颇多,一些孔洞被黑、白等漆料圈点起来。

    咯!

    木板被摆正插在泥土里,李可仁抬手擦去额头的汗珠,对陶关道:“记录:硝七十两、硫十八两、木炭十二两,颗粒火药填充火药弹,杀伤效果一丈至两丈。硝七十八两、硫十五两、木炭十一两,颗粒火药填充火药弹,杀伤效果两丈至三丈。”

    陶关记录下来后,咧嘴道:“果然配比上有些问题。”

    李可仁点了点头,认真地说:“这只是一轮测试,做不准,再安排九组对比。”

    陶关也明白爆炸杀伤有偶然性,安排测试匠人再次将两类配方制备的火药弹通过虎蹲炮发射出去。

    李可仁看着火药弹划过长空的优美姿态,然后落在测试场内炸开。

    蒙着牛皮的木板如同身着皮甲的轻骑兵,瞬间被铸铁碎片撞击得七零八落,伤痕累累。

    李可仁上前检查,记录,进行下一轮测试。

    不断重复。

    陶关并没有抱怨,事实上皇帝说得对,要找准毁伤效果最大的配比只能一次一次尝试。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哪怕颗粒火药已经在制造之中,可目前的颗粒火药并不是最佳配比。

    李可仁希望能用半年时间,找到最佳的配比,将火药杀伤威力提升至最强。

    陶关记录过一笔数据后,对李可仁道:“火器司内部出现了分歧,火器使用石头弹还是火药弹的讨论越发激烈,不少匠人支持石头弹,尤其是颗粒火药提升了火器射程,石头弹杀伤威力也有所增加。”

    李可仁皱了皱眉头:“这倒是个难题。”

    陶关点头:“局正、局副都去了宫里,想来是请示陛下意思。”

    文华殿。

    朱厚照看着天字制造局递上来的文书很是迷茫。

    石头弹和火药弹?

    这还用讨论?

    当然是火药弹。

    可局正赵华,局副杨甫、于文态度很是认真,杨甫、于文旗帜鲜明地支持石头弹,赵华则支持两条路一起研究。

    换言之,天字制造局大部支持石头弹。

    朱厚照仔细询问了一番,才明白过来,自己过于先入为主了。

    石头弹一定弱于火药弹吗?

    事实上可能并非如此。

    大型的神机炮并不像虎蹲炮、盏口炮那样,以高抛射角或以小石子作为武器,从天而降砸脑瓜上就完事了,大的神机炮石头更大,虽然比不上脑袋,但一个拎出来也有七八斤、十余斤重,个别还能达到二十多斤,这玩意不是抛射砸脑袋用的,而是平射“穿”人群用的。

    简单来说,大型神机炮的石头和三床弓弩的弩箭一个用法,都是用来“串”人的,玩的是一排一排的消消乐。

    反观现下的火药弹,在操作上还有诸多问题。

    比如火药弹直接塞到神机炮里面发射出去不会爆炸,要让火药弹爆炸,必须在发射之前,先点燃火药弹的引线,然后将火药弹塞到神机炮里面去,之后才是发射落地,引线燃烧到火药弹内部,爆炸后铸铁杀伤。

    这也意味着操作过程中需要点燃两个引线,但这容易造成一些问题,比如点了火药弹塞到神机炮内之后,万一神机炮本身药室的引线没点燃,或点燃慢了,火药弹直接在神机炮里面炸开的话……

    还有,火药弹发射之后落地,引线还呲呲燃烧着,需要等一会才会爆炸,若是对付集中的敌人还好说。可如果对付分散的骑兵,人家拍马都跑出去几十步了你才爆炸,那还有啥用……

    不如石头弹,一没有爆炸的危险,二可以瞄准敌人就揍。

    风险小,延时低,杀伤可观。

    这就是天字制造局支持火药弹的主要理由。

    朱厚照看着赵华、杨甫等人,道:“朕的意见是放弃石头弹,全力发展火药弹。”

    赵华皱了皱眉头。

    杨甫、于文安静地等待着。

    朱厚照抬起手,解释道:“其一,石头弹主要是线杀伤,火药弹是周围一片距离内的面杀伤。线杀伤如箭,一箭射穿。而火药弹便如转动的狼牙棒,所过之处皆伤。”

    “其二,石头弹的杀伤声音主要在城墙或我军阵地之上,落在敌人那里并无多少声响。但火药弹不同,它可以在发射之后,于敌人前进的道路之上、阵营之地炸开,声如惊雷,威慑直接拉满!且可惊战马,乱敌阵!”

    “其三,未来三十年甚至更长岁月里,天字制造局都将围绕着火药革新、火器革新而努力,若是不走火药弹,反而使用石头弹,那天字制造局不是少了一大块可创新、可努力改进的地方?”

    “火药弹不仅不可废,还需要扶正,日后天字制造局,只能围绕着火药弹进行研究、创新,至于石头弹,保留在测试与测距上就足够了。记住,你们肩负的是火器时代,火器时代里,没有石头的位置。”

    赵华、杨甫、于文肃然行礼,领命而去。

    朱厚照拿起奏折,刚想批阅,就听到殿外传来一声悲痛的呼喊:

    “陛下,臣有本奏!”

    内侍急匆匆走入殿内,禀告道:“万岁爷,侍读学士李时跪在殿外,手持血书求见。”

    “血书?”

    朱厚照皱了皱眉头,将奏折搁下,起身走出文华殿,看到了四十岁的李时,一张方脸上写满悲愁,双手托举着一本血色奏折,左手手掌处还有血缓缓滴落。

    “李侍读,这是为何?”

    朱厚照不明白。

    自己并没有堵塞言路,朝中目前也没有奸臣。

    再说了,刘瑾擅权的时候也不见你手持血书,这会如此是为了什么?

    李时悲痛不已,喊道:“陛下,臣之老家在任丘县,如今被盗贼洗劫一空,父亲被打断双腿,家中仆人被杀两人!还请陛下——下旨缉拿盗贼,为臣主持公道!”

    “什么?”

    朱厚照目光一寒。

    官员之家都敢洗劫?

    任丘县,那是河间府的地界,而河间府挨着顺天府,同属北直隶!

    换言之,这就是京畿之地!

    在京畿之地抢掠官员本家,如此之事,已关乎朝廷威严!

    朱厚照拂袖,沉声道:“上朝,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