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掉一个红薯这件事情,听起来好像很严重,但实则也不算什么。

    因为红薯这种生物可以扦插繁殖,红薯秧藤又是出了名的疯涨,所以哪怕少掉一个用来育苗的红薯,对于推广红薯种植来说,也不会造成阻碍。

    刘彻的动作很快,这个冬天林久没跟他抢温室殿,但他也没住在温室殿,入住温室殿的新宠是红薯。

    温室殿里所有东西都被搬了出来,一口一口栽种着红薯的大缸被挪了进去。在这个漫长的冬天里,红薯将会在温室殿中繁衍生长。等到来年开春,就可以得到很多用来扦插种植的红薯秧藤。

    改变农作物的种类,这是能动摇国本的大事。

    在这件事情上,刘彻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急迫。如此鲜明的激进风格,显然与窦太皇太后倡导的无为而治不相符合。

    一切反常皆有因由,刘彻反常的因由就在窦太皇太后身上。

    自从上次在堤坝上见到窦太皇太后,她身上腐朽的气息就已经遮挡不住。大限将至,窦太皇太后的时间不多了。

    刘彻表现出来的,事实上并非是急迫,他只是开始按照自己的节奏做事,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属于他的时代做准备。

    系统在跟林久讲解任务相关的信息。

    “因为汉武帝刘彻的好感度已经刷到了一个临界点,所以系统面板开启了一个新功能。”

    “以后你可以自己选择是否结算任务,而不用等系统自动结算。”

    “换句话说就是,现在系统发布的所有任务,在发布的同时,其实就已经可以宣告完成了,无非就是完成度的区别。”

    系统心情复杂地说,“你完成任务的姿势虽然奇特,但意外地很能刷刘彻的好感度。”

    “这么棒?”林久有点吃惊,“这岂不是躺赢?”

    “是啊,”系统说,“在我经历过的一万零一个宿主里面,你是唯一一个达到这个高度的。所以你现在要申请任务结算吗?”

    “当然不。”林久说,“我们高级玩家追求最高完成度,任务评价我只要ssr。”

    “哎。”系统说,“这口气我是替刘彻叹的。”

    林久要最高完成度,这难道是在折磨她自己吗?这纯粹是在迫害刘彻啊。

    系统整理了一下心情,“你要兑换新衣服吗?”

    一起工作了这么久,他大概也了解了林久的习惯,林久手上有很多【成就】可以用来兑换新衣服,但林久永远只在发布新任务的时候兑换衣服。

    “新衣服?不用啊。”林久说,“之前的衣服还没用完。”

    “啊?还有什么衣服没用,我为什么没印象?”系统疑惑。

    林久没回答系统的疑问,她直接点下了【一键换装】按钮。

    刘彻再去往清凉殿,见到的就是穿着【工程师套装】的,蓝裙黄杉的神女。

    【工程师套装】是深蓝色牛仔筒裙,搭配明黄色短衬衫,和神女先前那些繁琐华美的衣裳形制大不相同。

    刘彻只在那个暴雨夜见过神女穿起这套衣裳,那时他猜测这大约是哪位古圣王敬献给神女的衣物。哪位古圣王有过改衣制的功绩,是夏禹还是商汤?

    或许他也该向神女进献些曲裾、深衣和襦裙?

    刘彻脑海中转着这样的念头。

    神女抬起手,明黄色的外披扬起来,轻薄柔软得像一场明黄色的春风。

    刘彻顺着神女的手,看向角落里一堆灰色的土,听见神女说,“此物名为水泥,可一夜起楼台。”

    此物名为水泥,可一夜——

    一夜起楼台?

    刘彻反应了一会儿,然后他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原来如此,”系统说,“刘彻最喜欢建造奇观,一夜起楼台,他当然感兴趣了。”

    说完系统自觉理解了林久的思路,转向林久隐晦地求夸夸,“我发现我开始有点理解刘彻了,是不是?”

    林久恨铁不成钢地说,“我上课的时候你能不能稍微认真听讲一下,这是奇观不奇观的事情吗?”

    “这不是吗?”系统呆呆的。

    “刘彻现在最关注的事情是什么,不要说红薯,往根源上看。”林久提示道。

    系统终于明白过来,“是匈奴,刘彻现在最关注匈奴,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要向匈奴出兵,匈奴的骑兵很厉害。”

    然后系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匈奴,骑兵,水泥,卧槽,长城!”

    “就是这样。”林久赞许地点了点头。

    系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耸立在匈奴与大汉交界处……钢筋混凝土的长城?

    他的眼睛顿时也瞪圆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系统最后憋出来一句,“申请任务结算吧,你看刘彻的表情,这次的完成度稳ssr了。”

    “还不够,再等等。”林久拒绝了系统的提议。

    这一等,就等到了建元六年,深秋的一个夜晚,彗星划过天幕。

    第二天,就传来了窦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

    “窦太皇太后,快了吧?”系统问林久。

    “嗯。”林久点头肯定了他的问话。

    系统怅然一叹,“我之前没有在哪个世界停留这么多年过,这是第一次。刘彻、窦太皇太后、卫青、窦婴,现在再提起这些人,竟然像是在提起我认识的人一样了。”

    林久没有说话,她身为神女,地位绝高,却不怎么理事,汉宫的生死丧葬,她都不关心也不关注,窦太皇太后快死了不错,可这跟她也没有关系。

    只是刘彻益发地忙,来清凉殿的时间,肉眼可见地少了。

    系统原本也要以为这件事情林久不会参与进去了,但深秋的一个正午,刘彻忽然前来清凉殿,向林久说,窦太皇太后欲求见神女。

    他措辞恭谨乃至恭敬,说窦太皇太后原本想要亲自前来拜见神女,可实在是病体沉疴,难以为行,求神女不吝移驾,往长乐宫一见。

    他这样的言辞,无疑表明窦太皇太后的态度,这样的恭敬,除却有所求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解释。

    系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他其实很希望林久能去见窦太皇太后,但他更明白,以林久的性格,真的不一定愿意去见窦太皇太后。

    毕竟,她对窦太皇太后有用,窦太皇太后对她却已经没有用了。

    然而,出乎系统意料的是,林久轻描淡写就答应了下来。

    窦太皇太后那边的情况似乎真的不容乐观,在她答应下来之后,刘彻没有任何耽搁,当即就带她往长乐宫。

    尚未入冬,长乐宫中却已经点上了火盆,烘暖的热气里夹杂着腥苦的药味,和点了熏香也盖不住的腐朽气息,简直使人疑心自己踏入的是一座坟墓,而不是一座宫殿。

    宫室之中,跪满了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汉武一朝有名有姓的窦家人几乎都跪在这里,汇聚一堂,却不闻声息。

    气氛压抑得像是要凝固住了。

    刘彻犹豫了一下,似乎想拉林久的衣袖,但终于没有伸出手,只是微微躬身,做出一个引路的手势。

    他们就往宫室深处走,一路走过跪得整整齐齐的窦家人。

    层层帷幕之后,巨大的床榻上,躺着窦太皇太后。

    先前堤坝上的一见,她的头发全白了,却还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虽然有皱纹,但眉宇之间也还有光彩。

    可如今再见,她那头白发几乎已经掉光了,稀稀落落不剩下几根,脸上重重叠叠都是皱纹,皮肉松弛地搭在骨头上,脸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黄色,倘若不是还有呼吸,几乎就要被认成是一具死尸。

    馆陶大长公主坐在她床边,陈皇后坐在馆陶大长公主身边。

    “皇祖母。”刘彻走到她的床边,叫了一声。

    窦太皇太后猛然睁开了眼睛,她的呼吸声急促了起来,灰白的眼珠子不停转动,“神女来了吗?是神女来了吗,快扶我坐起来!”

    服侍在侧的馆陶大长公主试图劝说她躺着说话,她却执意要坐起来,用力时皱皮耷拉的脖子上暴起条条青筋,简直叫人担心她转瞬之间就要散落成一地皱皮和骨架。

    她坐了起来。

    刘彻先前一直没有说话,在馆陶公主劝阻窦太皇太后时,他什么也没做。但在窦太皇太后坐起来之后,他抬手拉住窦太皇太后的手,给她指出方向,说,“皇祖母,神女在这里。”

    “神女。”窦太皇太后叫了一声,对她来说,说话也已经变成了很困难的一件事,叫完这一声之后,她的呼吸乱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平缓了一些。

    她用苍老缓慢的声音说,“我活到这样的年纪,自觉天底下再没有看不开放不下的事情,可如今自知大限将至,终究有一言想问神女。”

    仿佛喘不过气一般,她一手抓住自己的领口,一手抓住身下的被褥,气喘吁吁地问,“请问神女,我的启儿和武儿,他们百年之后,过得还好吗?”

    刘启和刘武,这是她两个儿子的名字。

    屹立三朝,巍然不倒,生前身后,声名煊赫。这样一个老人,临死前她不问名也不问利,她只问她早死的两个儿子,在幽冥黄泉的国度中,过得好不好。

    “启儿、后元三年正月甲子崩,二月癸酉葬。启儿他以皇帝的礼制下葬,有没有哀荣无限?武儿中六年四月以诸侯王的礼节下葬,他小时候玩过的玩具,就藩时惦念过的那床软被,我都叫人捎去了梁国,他收到了没有啊?”

    睁着一双空茫的瞎眼,窦太皇太后急声相问。

    汉梁孝王刘武,汉景帝刘启同母弟,其人逝世距今已经有九年了。

    汉景帝刘启,刘彻的生父,汉王朝的先帝,宾天之期,迄今也有六年了。

    她不叫先帝和梁王,而是叫启儿和武儿,她问的也不是先帝和梁王,而是她那两个叫启儿和武儿的儿子。

    一个瞎眼的老太太,平时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她两个早死的儿子,她自己也从来不提,仿佛糊涂着糊涂着也就忘掉了这两个儿子的死讯。

    可生命的最后她数她两个儿子的死期,数得清清楚楚。

    都以为她忘了,可十月怀胎,如何能忘。到了到了,最记挂的,还是白发人送走的那黑发人。

    长乐宫中,响起压抑的哭声,是馆陶大长公主。

    刘彻霎时皱起了眉头,便要发作。

    可窦太皇太后比他还要更早地发作。“噤声!”她厉声呵斥道,简直使人难以置信,一个将死之人,竟能爆发出如此严苛的叱责。

    哭声顿时止住了。

    灰蒙蒙的眼珠子转动着,又看向了林久的方向。那时在她小儿子死时就哭瞎了的一双眼睛,如今却竟然像是含着期盼一般放出光彩。

    她没有再多问什么,就这样等待着林久的答复。

    长乐宫中,寂静不闻人声,馆陶大长公主拼命捂住嘴,眼泪不停淌下来。

    窦太皇太后将死,以鬼神之事问神女。

    神女——

    不言。

    神女只是不言。

    寂静在蔓延,没有人说话,馆陶大长公主忍不住向神女投去怨愤的视线。

    纵然凡人不可探知鬼神之事,然而、然而在将死之人面前,神女竟也吝啬于这一丝慈悲吗?

    窦太皇太后要的只是她的一句话啊,就算不能透露鬼神之事,一句没有人会去追究真假的话,窦太皇太后难道也不配得到吗!

    然后馆陶大长公主就愣住了。

    在看向神女之前,她凭依的只是一腔怨愤,却不曾设想过自己将在神女面孔上看到什么样的神情。

    但神女总要流露出什么神情吧?窦太皇太后如此的尊荣,将死之际向神女问疑,无论是悲悯、叹惋、亦或者是不悦,总要有一丝动容在吧?

    可神女面孔上不带丝毫的动容。

    她看起来年纪其实很小,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孔上还有稚气,可是那张脸长得太美了,简直叫人疑心怎么有人能长出如此美丽的一张面孔。

    在她面无表情时,这份使人疑心的美貌和稚气,便催生出一种非人感。

    你看着她的脸,就知道她不食人间烟火。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馆陶大长公主僵硬在原地,她的眼泪都停止了一刻,满脑子只剩下四个字,神女非人。

    她降临于世这么多年,那张脸却不变,当年与高皇帝一起在太庙出现时是什么模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模样。

    这是见识过周天子和商天子的一张脸,往后还要再见识千秋万世的天子。花开千年,人尤不老,便是如此。

    凡人在神女眼中,便如蝼蚁蜉蝣一般吧,神女不因凡人而动容,便如凡人不因蝼蚁蜉蝣而动容。

    真是令人寒彻骨髓的不动容。

    馆陶大长公主低下了头。

    刘彻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忽然想起神女要他削的那一个红薯。

    吃掉世上第一只红薯,对于帝王来说,也是一个莫大的诱惑。

    可倘若让刘彻自己来做这个决定,他一定会犹疑、会迟疑,因为那毕竟是红薯,在它第一次出现在汉室的土地上时,它是神迹,而不单只是红薯。

    但他没有自己做这个决定的机会,神女简单粗暴地为他做出了决断。

    于是他吃到大汉的土地上长出来的第一只红薯,往后大汉的土地上还会长出无数无数的红薯,但他吃掉的这一只永远是特殊的一个,是第一个红薯,也是第一个奇迹。

    那是神女在人间降下的唯一一点悲悯吗?微末得几乎不可计量,沉落在汉宫的那一个秋夜里,永永远远地也不会为人知晓。

    那一点悲悯,降临在他的舌尖上。

    刘彻的腮颊动了动,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下意识抿了抿舌尖,仿佛犹然能抿出红薯的那一点甜味。

    沉默蔓延得太久了,系统忍不住说道,“你真的不回应窦太皇太后吗?其实她只是想要你一句话,你可以哄哄她啊,她都这么大年纪了,临死之前,唯一要问的就是自己死掉的儿子们。”

    窦太皇太后“赫赫”地喘着粗气,她浑身都在哆嗦,她身上的力气在飞快地流逝,快要坐不住了。

    任何人看了她这个样子都要动容,陈皇后和馆陶大长公主都低头垂泪,唯独林久端然正坐,不语而已。

    过了很久很久,窦太皇太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得不到答复,耗干了力气,她脱力地倒回床上,沉重地喘息着,久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了,盖着厚重的被子,被子底下几乎看不见隆起的弧度。

    馆陶大长公主死咬着嘴唇忍住哭声,却不敢再看神女,只是拿着沾了水的手帕,轻轻擦拭窦太皇太后眼角流下的浊泪。

    沉默持续了很久。

    “怎么这样啊。”系统带着哭腔说,“你连一句话都不能给她吗?你过来是干嘛的啊?”

    林久还是不说话。

    最后窦太皇太后向刘彻伸出手,刘彻将她的手握在手中。她摇了摇头,缓慢而吃力地从刘彻手中抽出手,轻轻拍了拍刘彻的手背。

    “彻儿啊。”她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皇祖母。”刘彻回应她。

    她向刘彻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回去吧皇帝,三万里江山的政务,都还等着你批复呢。”

    刘彻就站起来告退了。

    林久随他一起站起来。

    此时已经没有人再对神女抱有期待,没有人认为她会开口给窦太皇太后一句话。

    但她站起来之后,却抬手握住了窦太皇太后的手。

    此时刘彻正要离开,窦太皇太后的手贴在刘彻手背上,将将拿开。

    神女的手擦着皇帝的手,握住了窦太皇太后的手。千年不老的手和将要沉沦进死国的手握在了一起,只握了一刻,短暂如同施舍。

    然后所有人都听见神女开口,她说,“魂归死国,见汝二子。”

    你问我你的儿子们在地底下过得怎么样,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我许诺你,魂归死国之后,你将与你那两个早死的儿子相见。

    神女的声音清亮而飘渺,如同天神在云端向人间发下的诺言。这本就是天神向凡人许下的一个诺言!

    刘彻愣住了,馆陶大长公主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窦太皇太后眼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她的喉咙发出赫赫的响声,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却流下了满脸的浊泪。

    神女放开了她的手,刘彻弯下腰,做出为神女引路的姿态。

    没有任何人说话,过了一会儿,系统低声说,“对不起,我刚刚有点怨你,但你其实是没办法说吧。窦太皇太后说她的两个儿子都被厚葬,你要说她的儿子们过得很好,恐怕便要风行厚葬,乃至人殉。你要说过得不好,那以后或许就没人再敬重尸体。这样确实是最好的,不说好与不好,只说死后可以再相见。”

    林久没有说话,方才被人怨愤,她不说话,现在被人赞颂,她也不说话。这样的不动容,在此刻便仿佛真正的神明。

    她只是和刘彻一起走出长乐宫,窦家人都跪在他们两个人脚下,在他们经过时,敬畏地低垂下头颅。

    窦婴也在其中,和堤坝上那次相见时比较起来,他变得消瘦了些,低垂着眼睛,神色很沉默。

    长乐宫外,日近黄昏,残阳如血。

    腐朽的气息和腥苦的药味都被抛在了身后,在宫道上走了一会儿,刘彻忽然说,“神女注视着凡人的悲欢,就像天地注视着蜉蝣一样吧,倏忽百年间啊。”

    难以形容他说这话时的神色,仿佛悲伤又仿佛怅惘,似乎是在此刻得到了关于命运的预告。

    他们走出不久,身后长乐宫未远,就在此时,从那巨大辉煌的宫殿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叫。

    刘彻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住了。

    远远跟在他身后的侍从俱都敛息静气,天上地下,仿佛被分割成了两层,一层是悄无人声,一层是陆陆续续响起的哭声。

    过了一会儿,刘彻说,“我年幼的时候,父皇牵着我的手,从未央宫走到长乐宫,去见皇祖母。”

    他年幼的时候,那时景帝春秋鼎盛,窦太皇太后眼睛明亮,在长乐宫中牵着他的手,爱怜地叫他彻儿。

    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横亘在未央宫与长乐宫之间,这一条长长、长长的宫道,在这么过年之后,终于也走到了尽头。

    “……刘彻好像哭了。”系统说。

    林久没有去看刘彻的脸,但她知道系统说的是对的,刘彻哭了。

    他哭的时候没有声息,只是静静地流着眼泪,他迈开脚步,从长乐宫走向未央宫,这一路再也没回过头。

    一路上所有侍从都走在他身后,他不回头,也就没有人能看见,天子脸上纵横流淌的泪光。

    落日西垂,天尽头挣扎着吐出最后一朵发着光的火烧云。

    一声雁叫横过汉宫的暮色,远处的高台上,云板声响了三下,汉宫传出窦太皇太后的丧讯。

    林久抬眼看向天尽头,半个太阳已经沉进了地平线。可是这样看过去,何尝不是太阳正从天上降临到地上,那浩大的光和热,染红了半面天空,也染红了半面大地。

    建元六年,刘彻的时代降临了。

    ————————

    帝王的眼泪稀少而短暂,刘彻这样的帝王,他的眼泪更如同幻觉一般,一时的流淌过后便即刻消散,不留下丝毫可供人捕捉的痕迹。

    窦太皇太后逝后不久,刘彻以“治丧不力”的理由,废除了窦太皇太后一手提拔的丞相许昌,转而立田蚡为丞相。

    田蚡其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可在这仅有的优点之后,他为人贪财好色又无耻,和游荡在市井街头的任何一个无赖都没有区别。

    他能成为丞相,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是王太后同母的弟弟,刘彻的亲舅舅。

    西汉朝堂从高祖立国伊始,就是外戚的天下,在吕后的时代,外戚姓吕,窦太皇太后的时代,外戚姓窦,而现在窦太皇太后撒手人寰,按理来说,继承她位置的应当是刘彻的生母王太后。

    田蚡的上位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西汉朝堂,似乎正在从窦氏外戚的天下,向王氏外戚的天下转变。

    “你真的不用关注一下朝堂上的变化吗?”系统弱弱地问林久。

    林久只说,“朝堂那是刘彻的事情,我有我的事情要做。”

    她抖了抖手上的一张丝帛,上面画满了奇奇怪怪的……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