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系统以为这又是新一轮的试探。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不是试探,而是开战。

    刘彻是谨慎的人,但这不代表他会甘心做一只鸵鸟。

    明知道有什么事情将要到来,却宁愿把头埋在沙子里自欺欺人。

    刘彻是那种,会直视刀刃的人,就算刀刃顶在他眉心上,他也不会稍微避开视线。

    所以他主动做出了应对,他不知道神女要做什么,但他已经意识到神女要与他开战。

    既然如此,他试图抢先划定战场。

    或许是因为神女青睐冠军侯,也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他希望战场放在冠军侯国。

    无论神女想要做什么,都先从冠军侯国开始。

    系统不确定霍去病有没有从中看出什么端倪,但毋庸置疑霍去病是个聪明人,他顺从地应下了刘彻的要求,而不带丝毫犹疑。

    如今汉匈之间的战事已经平息,为了向大汉示好,匈奴人甚至主动把汉朝曾经派过去的使者,张骞送了回来。

    当时刘彻似乎很迷茫,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这个建元二年出使西域的使者,不过倒也封赏了一个博望侯的爵位给他。

    比较随意,毕竟刘彻也不是苛刻的皇帝,给出的爵位数量也不在少数。

    嗯,李广看了会流泪。

    张骞似乎也很迷茫,他在匈奴那些年里,时时刻刻都想要逃跑,虽然每次都惨遭失败,但从来没有放弃过。

    这次他正在准备新一轮的逃跑计划,突然就来了一大堆匈奴人,把他带走了。

    张骞当时就心惊肉跳,心想是不是计划又被发现了。

    但他都逃跑那么多次了,匈奴应该已经习惯了,也并不至于这样大动干戈吧。

    难道说匈奴终于无法容忍他了,要把他砍头,车裂,炮烙……

    张骞脑子里闪过一系列酷刑,但仍然保持镇定。

    这么多年过去了,草原上的风霜催人苍老,他两鬓已经长出白发,持来的大汉天子使者的符节也已经变得光秃秃,不复从前的威严华丽。

    但张骞仍然持节不失。

    只要符节在手,他就还是大汉的使臣。

    他心里有些害怕,匈奴新上位的单于实在是个聪明人,名字好像是叫伊稚斜。

    但此时他代表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魏巍大汉王朝。

    大汉在匈奴面前绝不能流露出胆怯的一面,所以他绝不允许自己流露出胆怯的一面。

    然后他就被带到了伊稚斜单于的面前。

    张骞变得很警惕。

    他总觉得这位单于必将是大汉的心腹大患,不是因为他勇武,这在草原上是最稀罕的特质。

    而是这位单于竟然会说汉人的语言!

    对于张骞来说,这种震撼,不啻于听到野兽开口说人话。

    从那时开始,他就坚定地认为伊稚斜此人,胸中有伟大的志向,为人阴险狡诈,对大汉充满觊觎之心。

    然后这位胸有大志又阴险狡诈的伊稚斜单于就亲手为张骞松绑,还像模像样地叱责了把张骞带过来的匈奴人,让他们给张骞赔罪。

    然后又设宴款待,席间载歌载舞,热情得不得了。

    最后拉着张骞展望了一番匈奴和大汉之间往后的和平共赢发展道路,还欢迎张骞以后再来匈奴来玩。

    张骞就全程迷茫地看着伊稚斜表演,最后又迷茫地被送到汉军之中,再回到长安城,面见刘彻。

    主要是想不明白,他最后这个逃跑计划是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总之,汉匈之间姑且不会再爆发战事,霍去病也就赋闲在家,很快就听从刘彻的旨意,前往封国为林久建立行宫。

    刘彻很快就看到了变化的发生。

    林久腰间多了一条大带,上面的纹路,正是冠军侯国所特有的,广袤的平原。

    刘彻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变化。

    姑且认为他很平静吧,毕竟他没再像第一次那样砸东西了。

    一些猜测被论证了,这大概算是刘彻想象中最糟糕的情况了。

    神女在觊觎他的土地。

    此前神女一直按捺住心中的渴望,而并没有对他的疆土下手,是因为看重他有开拓疆土的能力吧。

    所以当他攻打下匈奴的近半领土之后,神女立刻有了一条纹绣着白山黑水的披帛。

    而在他停止开疆拓土之后,神女却不会停止蚕食土地。她的视线重新投向了大汉的疆土,冠军侯国将要成为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刘彻不敢想象,当神女披挂满帝国全境的疆土,又将会发生什么。

    但他心中对此,似乎亦有所揣测。

    系统恨不得为林久起立鼓掌,太绝了,紧紧只是衣物的细小变动,就把刘彻逼到了墙角。

    当然刘彻也可以对此视若无睹,但他敢吗。

    林久把整个大汉,把他这么多年为之努力的,所有拥有的,全部放在了天平上。

    刘彻纵然是狂徒,敢于把自己压上赌桌,却也不敢将这些东西全部当做筹码,一把□□。

    于是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他必须、也只能全力以赴去开疆拓土。

    而且要快,一定要快,否则只要稍微跟不上神女蚕食的速度,那样的后果……

    他没办法再接受神女身上再多上一条纹绣着帝国景色的衣裙了!

    “你这么逼刘彻……”系统说。

    林久淡然道,“我只是帮他开发潜力,你不觉得他这个人有点精力过剩吗,不给他找点事情做,他就要开始搞事情了。”

    系统心悦诚服,心服口服,“看看你们两个分别干出来的这些事,就还得是你跟刘彻最配,锁死,钥匙我吃。”

    过了年之后,发生了一件大事,故李将军李广,进上了祥瑞。

    是一种更矫健更容易养活,而且繁殖更快的马匹。

    明月夜,霜雪千里。

    老马说,“你这回是孤注一掷了。”

    李广站在老马面前,戴着马耳朵,冷着脸说,“我早就习惯孤注一掷了。”

    他如今赋闲在家,也不算赋闲在家吧,总之,养马之余,总很喜欢听朝堂上的事情。

    以他的身份,也很容易听到这些传闻。

    他听人说,汉军已经打下了燕支,祁连,又打下了狼居胥。

    又听说匈奴愿与大汉结永世之好,甚至主动把从前扣押的大汉使者张骞放了回来。

    李广格外关注这件事,他对老马说,以他战场上这么多年的经历来看,匈奴此举背后一定包藏祸心。

    老马说你就别挣扎了,你不就嫉妒人家能封博望侯吗。

    李广哑口无言,愤怒离去。

    他觉得老马不够贴心,他发个牢骚怎么了,谁还没背后骂过领导呢,他当年也没计较过有人背后骂他。

    而且他发牢骚的理由很充分,就是羡慕嫉妒恨啊。

    那些战功里没有他的名字。

    现在也已经没有人记得飞将军的名声。

    李广说,他早已习惯孤注一掷,他也确实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他是一员悍将,即便在面对最凶残的匈奴人时也总是身先士卒,率众拼杀。他自恃勇武,并不畏惧任何人,自信哪怕面对最狡诈的匈奴人也敢驱马上前。

    但他就是遇不到,天命叫他遇不到!

    老马费力地抬起前蹄,拍不到李广的肩膀,便拍了拍李广的大腿。

    李广在月光下把老马的蹄子拍下去,说,“不需要你来安慰我,一世英雄也要屈居在天命之下,这个道理我早就已经想明白了。”

    老马收回前蹄,沉默了下来,李广也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李广低声说,“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突然对培育新马种的事情这样上心,叫我这样快,就得到了可以进上的良驹。”

    “你还是不懂。”老马说。

    李广勃然大怒,“我都听你的话养马了,这还算是不懂吗?你就不能稍微鼓励我一下吗?”

    老马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不觉得你和刘彻,就是你们的皇帝,命中犯冲吗?”

    李广愣住了,“什,什么?”

    “你想要从他手中得到公侯的爵位,这么多年都无法如愿,然后这次我们培养出了良驹,你还进献给他?”

    李广沉默了。

    他没办法反驳老马这话。

    他……没有办法。

    这些年他虽然已经是故李将军,但朝中还有不少留下的人脉。可是他明里暗里想了不少办法,陛下始终不愿意向他和他的养马场投以注视。

    一世英雄在战场上折戟沉沙,难道在养马场上也要折戟沉沙吗?

    李广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所以他要拼死一搏,他亲自向陛下上书,以进献祥瑞的名义。

    但他也不确定,陛下日理万机,便一定会去亲自看看他献上的祥瑞。

    老马大摇其头,“你就没想过陛下忽然又遇到了什么事,没心思翻看你的奏折?”

    李广屈辱地说,“不,不确定。”

    他的心情变得低落了,心里默默想,难道这一次还是要付诸东流。

    老马又抬蹄拍了拍他的大腿,“别担心,我已经帮你想办法了。”

    李广愕然。

    老马得意洋洋地说,“放心吧,我改了你的奏折,只是稍微变动了一下……”

    “把进献给陛下的祥瑞,改成了进献给神女的祥瑞。”

    李广瞪大眼睛,“这也行?”

    老马更得意地挺起胸脯,“投靠神女一念起,是不是顿觉天地宽?”

    如果系统在这里,听到这番话,一定会认同老马的英明。

    刘彻现在确实心思烦乱,没有精力去理会乱七八糟的事情。

    李广如果真的向刘彻进献祥瑞,恐怕会被再一次忽略。

    但是进献祥瑞给神女,那就不一样了。

    这封奏折,此时已经摆在了刘彻面前,被刘彻翻开。

    他看了很久,翻来覆去的看。

    李广倘若得知此事,必然感到受宠若惊。这么多年来,他在刘彻这里还没有得到过这样的重视。

    而刘彻在想的并不是李广,在他看来这是小事。

    他觉得很巧合,他刚刚明了日后必然要开疆拓土的事实,就有良驹被送到了他面前。

    更耐寒,更好养活,跑得更快,负重更多,更耐长途奔袭,且更容易繁殖。

    无论怎么看,这种马都简直是为了战场而生的吧。

    而且这东西名义上是进献给神女的祥瑞。

    他想起红薯,想起水泥,想起纸张。

    神女把这些东西送到他面前,就是因为预料到了今天吗。

    他从前所得到的所有神眷,到了此时,将要为之付出代价了。

    可是开疆拓土的尽头在哪里,或者说,有尽头吗?

    莫名的,刘彻又想到了那十八卷河图洛书,他借助神女观天视地的眼睛看到的那些疆土。

    此前他将之称之为河图洛书,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中看到的其实并不只是大汉的领土。

    虽然很模糊,但他确实看到了很多很多……遥远处的河流和土地。

    他又想起曾经向神女说出的豪言。

    使天下不知蛮夷,只知大汉。

    有朝一日,月宫未尝不能列入我大汉的疆土。

    是不是,被神女听到之后,那些话就不仅仅只是豪言而已,而成为预言……终将实现的未来。

    宣室殿中,灯烛煌煌。

    刘彻慢慢闭上了眼睛。

    以他的疯狂,竟然也有不敢直视的未来,因为那未来过于恢宏,恢宏到……叫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从前,手无权柄,在上林苑中,独自直面神女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