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小姑娘,鹿城的房子有钱也买不到咯!没人卖。”

    “鹿城本地人都不够住,一家六口挤在一起你看看单位大院里有多少,若真有卖房的,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都得抢疯了! ”她们本地人都抢不到,怎么可能轮到外地人呢?

    韩舒樱:行吧!

    她也不是为这里的房产,她只想留在鹿城完成剧本,可偏偏能留下的所有渠道都堵死了,她一急,拧身趴桌子上问江公安:“……那临时工呢?临时工可不可以?”

    合同工需要户口她明白,临时工也一定要城市户口吗?

    对面的江公安脸色有些无奈:“……临时工工资低,只有合同工的一半,如果没有户口,几乎没有转正的可能。”临时工那点钱票养活自己都难,得家里人接济才行,在城市很难生存,这一点不是常识吗?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他瞟了她一眼。

    会计大姐点头:“小江说的是,临时工那点口粮只够我家老三一个人吃,哦,我家老三今年七岁。”

    韩舒樱:……

    好好好,国家政策就真的一点缝隙都没有,落个户这么难!

    看到对面的人嘟起嘴垂头丧气一脸失望的样子,仿佛天塌了一样趴在桌子上,江公安看她一眼,难得温和地安慰说:“你的情况无论留不留在鹿城,都得赶紧让老家那边开介绍信邮过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听到没有。”

    说完,见韩舒樱还不肯说收信人名字。

    江公安看了她一眼,倒也没为难她,直接在信纸上填上了名字:“给你开证明信的人应该是你们大队的,叫……”他微一思索,填上了名字:“刘维华。”

    “信件邮到大队也是一样的。”

    韩舒樱:……

    好家伙,还可以这样?她白担心一夜了。

    江见许取过信封写完地址后,将笔帽盖好,放回笔筒里,将信纸干净利索地移到她面前,“看一下,有问题就说,没问题今天邮寄。”说完,他开始收拢桌上的东西。

    韩舒樱被动地拿起信,目光落在上面,但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眼睛盯着信纸,长长地松了口气,心里是高兴的,没想到这一关就这样插科打诨过去了,还问到不少有用的东西,至少她心里已经有点小计划了。

    只要等到新的介绍信邮过来,她就能离开收容所,到时候她先想办法在这边找一份临时工,留下来后,再找江公安完成剧本,至于临时工的工资能不能养活自己,就像江公安说的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韩舒樱看完将信还给他:“谢谢你江同志。”公安都不肯叫了,她低头坐在那儿,五官精致的小脸泫然若泣,可怜巴巴,她不敢看江公安,因为怕露馅,笑出声了怎么办。

    江公安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垂下眼帘,拿着信起身,“新的证明到了,有人通知你……”

    “嗯。”

    江公安绕开桌子离开了,她偷瞄着窗口离开的背影,耶!立马伸直手臂大大松了口气,放松地倚靠在椅背上,想到过几天就能离开这儿,她又可以了,治安室不能久待,当她神采奕奕出门时,女会计没走。

    韩舒樱不知道她拦住自己干什么,小声道:“你好……”找她有什么事吗?

    那位叫李扬的女会计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笑眯眯说:“姑娘,你想留在鹿城?”

    韩舒樱:“想……倒是想的。”

    “那简单!”

    “啊?”

    她凑近小声道:“其实江公安刚才有一条没跟你说。”

    “你要想留在鹿城啊,还有一个办法,既不要房也不要工作。”

    “什么办法?”

    “找个鹿桥本地人嫁了,不就能留下来了?”

    韩舒樱:!!!

    “除了江公安说的父母投靠子女,子女投靠父母外,夫妻团聚也是城市登记落户的条件之一,你不知道吧?”

    “只不过,农村户口的姑娘想嫁进城里来,有些困难,不过大姐能给你想办法……”

    ……

    江见许回到所里,将信放到桌上没急着邮。

    收容所现在二百多人,快住不下了,抓盲流的事儿暂时缓缓,难得所里几个同事都在,江见许喝着水听着他们胡侃闲聊。

    站长老郑走进来,郑容德是退伍军人,早年参加过保卫站立过一次一等功两次二等功,受伤后转业到地方进了公安局,遣送站成立之初,局里把他调过去当站长,后来政府又提了一位副站长,民政与公安两个部门合署办公,关系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麻烦。

    郑站长微胖,手里拿着水杯笑呵呵道:“同志们,这几天辛苦了,可以歇歇了,正好省城那边有个培训会,站里和政府打算各出一人过去培训三天,地点就在海城招待所,我看小江年轻,平时表现不错,这次就让他去吧。”

    所里几个人精儿立即附和,笑盈盈道。

    “在省城啊,那小江可以回家了。”

    “站长你这就不对了,你不如给小江三天探亲假,培训的活我替小江干了,听说省城招待所伙食好呢。”

    “我去过,食堂有炸刀鱼,熘鱼段,炸黄花……”

    “呦吼,都是硬菜!”

    在计划经济一统天下的年代,肉鱼蛋可是稀罕物,数量十分有限。

    江见许拿着搪瓷缸喝了口水。

    “有好东西记得给我们带回来啊,小江!”

    江见许瞥了一眼,不惯着他们:“行啊,带东西没问题!但钱票你们得自己解决,每次要我带东西不给钱,我娶媳妇的钱都要被你们霍霍光了。”刚来的时候他可被骗惨了,现在不可能上当了。

    “站长,你看看咱所里的同志,年纪轻轻一点亏都不吃。”

    “就是,年轻人就不能大方点?”

    “……一毛不拔。”

    “好了好了。”郑站长打断他们:“海城那边培训时间紧,小江你早点出发,过去跟其它同志多学习学习……”

    ……

    江见许跟着郑站长出了办公室。

    郑有德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年辛苦了,表现优秀,很好。”

    江见许谦虚道:“都是您领导有方,我怎么能给您丢脸呢?”

    “等海城培训回来,记得到伯伯家里吃饭,你伯母念叨你呢。”

    “我肯定去,荣幸之至。”

    “郑伯伯,还有件事……”

    “什么事?”

    “锦阳县有个同志介绍信到期,需要站里给她开张证明,这次我回省城顺便送她回去。”

    “哦,这事儿简单。”郑站长道:“政府武装部最近遣送一批人员回原籍,你把他名额补上,省得你跑一趟。”

    “……”

    “是这样的,郑伯伯,我怀疑她介绍信有些问题。”

    “信有问题?”

    “介绍信上写她来鹿桥市寻亲,我问过两次,亲戚和父母的名字她说不出来,有些可疑,这次去省城我打算过去看看……”

    “哦,那就给他开张证明,一旦有什么事,你就联系当地公安局,他们会配合你的。”

    “明白。”

    站长走了,老张提着暖壶走过来,“我说小江啊,昨天招待所里女同志的介绍信有问题?我怎么不知道?”

    江见许眉梢一扬,没说话,转身进了办公室,把老张打水回来的暖壶抢过来,倒了一杯水。

    “唉,你说话啊。”

    江见许坐下来喝了一口,敷衍道:“只是猜测,不一定呢。”

    老张:“你小子,你说实话,是不是真有问题?”

    “嗯。”他挑眉。

    “什么问题?是怎么发现的?”

    江见许手臂搭在旁边椅子上,手点着上面的木头纹路,叹气:“别问了老张,等我去她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次去省城正好路过锦阳,他也想知道这个女同志到底是不是锦阳县人,如果是,什么原因离家出走,至于逃婚,一看就是编的,如果信了,他这公安白当了。

    他有预感,真相应该会出乎他的预料。

    ……

    韩舒樱傍晚吃饭的时候还挺开心的,嘴里哼着歌,留下来!留下来!

    结果小刘过来通知她,要她马上收拾一下去火车站。

    她还惊讶:“火车站?去火车站干什么呀?”

    “江公安说这次他去省城开会学习,顺路把你送回去,你老家离省城近?这样你就不用等介绍信了,站里会给你开份证明,你就能跟江公安回老家了,这可是好事啊!”小刘道。

    好事……好个屁!

    韩舒樱原地愣了半天,上午还说要寄介绍信过来,怎么下午就变卦了?怎么就突然坐火车要回老家了?坐火箭都没有这么快!

    这下子,计划好的事情一下子全打乱了,不,还要更糟糕。

    韩舒樱手揪着裙摆一会坐下,一会站起来,先不说离开鹿城这件事,关键是她不认得回家的路啊!

    锦阳县玉板沟樱桃大队,地址她倒是背下来了,可家门朝哪开她根本不知道,父母对面不相识,她怎么敢回去?还要被公安带回去!那到时候她编的离家出走的瞎话,不得全部露馅?

    编的时候她压根没想到,真有人愿意千里迢迢带她去这个地方啊!

    完蛋了,这个江公安!总是出奇不意地让她一通手忙脚乱,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真邪门!

    那么,她现在可不可以往通铺上一倒,伸直腿儿装病不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