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如此的强大,能够承受小的失误和问题。

    大明帝国的人清楚的意识到大明帝国要亡了吗?是不清楚的。

    就连李自成在崇祯十七年开始北伐的时候,他都不清楚自己要把大明给灭了,甚至还打算着若是战事不顺,朝廷愿意封王招安,他也是可以暂时答应下来,再做图谋。

    对于蔓延整个大明的民乱,对于京畿的皇帝和大臣而言,都是远在天边发生的平叛战争,即便是大明短暂战败,也一定会赢回来,因为崇祯九年的时候,崇祯皇帝刚刚将第一代闯王高迎祥在京师斩首示众。

    在崇祯十七年正月,李自成在西安宣布自立为帝的时候,京中的百姓对西北的平叛漠不关心,依旧在一如既往的抱怨着糟糕的天气,而朝中的大臣们京堂百官们,对于彼此倾轧依旧是充满了热忱。

    几乎没有人能够感受到末日将至。

    在皇帝和京堂大臣们的眼里,穷民苦力究竟是什么?他们不是具体的人,只是一个个冰冷的统计数字,和统计数字共情,是一个很稀缺的能力,没有到自己具体身边的时候,就不会有那种急迫的危机感。

    即便是万历五年春,张居正在朝中已经建立了一整套苦权豪救黔首的政治正确,但这只是一种叙事风格,大家在这个既定的框架下继续玩着权术的游戏,比如毛呢官厂在夏天上工,热死了三个人,言官们在借机倒王,而不是想着改善工场的环境,让这类的悲剧不再发生,更不是更加关心小民的死活。

    所以朱翊钧从来不认为阻碍进步的古墓派是愚蠢的,在表现上,他们复古、迂腐、冥顽不灵、拒绝进步,但其实这些人全都是精于算计,非常清楚如何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

    表面上,争抢的是要不要官厂聚敛兴利、或者要不要支持新政,但其实争的还是头上的官帽、胸前的补子,和兜里的银子罢了。

    指望着肉食者为广大穷民苦力着想,本身就是缘木求鱼。

    而朱翊钧之所以一直要鼎力支持张居正的新政,甚至还要变本加厉,是因为他切实的知道,大明会亡,而且就亡在万历年间,所以他做事一定会比张居正更激进。

    这也是朱翊钧和张居正有政见之别的根本原因,张居正当国仅仅五年的时间,大明已经有了振奋之意,这很容易造成一种错觉,那就是只要皇帝或者当国的首辅愿意,振奋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儿,若是真的有什么危难之事,只需要再找出一个张居正就可以了。

    可是郑和之后再无郑和,张居正之后,便再无张居正了。

    在崇祯年间,不是没有人想要把张居正的新政,再捡起来,考成法、清丈、还田、海漕、六册一账、强兵、给武将事权、整饬学政、度数旁通等等,但是到了那个时候,已经完全捡不起来了。

    大明的社会矛盾已经激化到了完全不可调和的地步。

    这就是朱翊钧让廷臣们感觉到由衷的恐怖的原因,不是皇帝嗜杀成性,滥杀无辜,五年时间,皇帝连廷杖也只打了一次,最大的案子,也不过杀了七百多个人,这在大明漫长的历史上,不算什么新鲜事。

    朝臣们感到恐怖的原因,是皇帝有大爱也有无情。

    这种大爱是对统计数字的大爱,而这种无情是对具体的人的无情,陛下对那些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充满了爱,却对具体的人,没有任何的怜悯之心。

    武清伯李伟,这个皇帝的亲外公,因为给张四维说情,差点被一箭给射死,驸马都尉姑父许从诚,直接被自杀,西北族党,七百多个人头被拿去。

    这就是朱翊钧为何编制这个精纺毛呢的财富神话,只要穷民苦力们不会被这件事给冲击到,那朱翊钧就不会停手,会一直进行下去。

    “先生,他们把银子都换成了大布,他们没钱的时候,会不会去带着自己的亲朋好友入局,这毕竟是个难得的发财的机会。”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张居正询问,势要豪右们的反应。

    势要豪右不会立刻带着穷民苦力们一起发财,但是自己手里的银子用光的时候,必然会通过庞大的关系网,把这个发财的机会告诉所有的亲朋好友,大家一起参与到这个赌局之中。

    当下的大明的社会环境,和后世不同。

    后世可以通过解银行来欠下庞大的债务,借着大而不能倒、借着窃国者侯的基本逻辑,来将风险均摊给整个社会,当债务庞大到一定规模的时候,只能通过超发货币来填补这个窟窿,而超发货币带来的恶果就是通胀,承受代价的是整个社会。

    当下的大明,并没有银行这种东西,大明的货币也不是钞法,而是钱法,金银铜在大明是贵重金属,他们拥有使用价值,也拥有交换价值,金银铜的稀缺性就造成了,借钱借的都是真金白银,承受代价的只是势要豪右。

    “会。”张居正吐了口浊气,他这次请求觐见面呈,是为了劝小皇帝仁恕之道,势要豪右也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的子民呢?

    势要豪右们会不断的蛊惑更多的同类,参与到这一场膨胀的盛宴之中,哪怕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一戳就破的泡沫,但是他们会不断的拉人进来,参与到这个泡沫之中,这样才能把这个泡沫维持下去。

    “当亲朋好友们都拉完了,他们就该四处借钱了,这个泡沫必须继续鼓吹下去,否则这个泡沫被戳破的那一刻,会有多少人家毁人亡,先生觉得他们会四处借钱吗?”朱翊钧继续平静的问道。

    “会。”张居正再次俯首回答道,一颗从悬崖上滚落的石头,没有人能够阻挡他,反而会越滚越快,因为后面有太多人的在推着他,哪怕是负债累累,也会继续推下去,因为只有这样,自己、自己家族的财富,才不会化为泡影。

    但是这颗从悬崖上滚落的石头,会不会砸死大明,是张居正必须要考虑的。

    张居正自己塑造了苦权豪救黔首的政治正确,导致陛下只看到了权豪的消极作用,而看不到势要豪右们的积极作用。

    当然在当下兼无可兼,并无可并的社会环境下,谈权豪的积极作用,也显得极为可笑,即便是松江孙克毅孙氏有些恭顺之心,因为赚的太多了,不断的纳捐,促进大明开海事的发展,但也就一个孙氏而已。

    张居正想要为大明权豪说话,但是又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哪怕是这些商贾,能够做成哪怕是一间毛呢厂,张居正也可以说权豪们在解决失地佃户中的积极作用,但是毛呢厂已经如火如荼到了这个地步,权豪们仍然不能做成。

    面对繁琐的工场,权豪们选择了炒精纺毛呢,这个选择本身就跟朝廷安置失地佃户和流民,产生了冲突。

    现在仍然没有民间商贾能把毛呢生意做成,其实还是因为成本。

    毛呢官厂的主要盈利在粗纺毛呢上,因为精纺毛呢大部分都送到了宫中,而粗纺毛呢的价格,需要极力压低成本,在永定毛呢厂还在扩张的时候,几乎不可能将成本继续向下压榨。

    张居正没有再劝谏了,否则自己就跟泄泄沓沓不停废话的言官一样的无趣了。

    势要豪右们实在是太懒了,张居正也只能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是的,势要豪右们是懒,不是蠢,也不是无能,只是懒,能躺着赚钱,就绝对不办工场,因为办手工工场很是辛苦,要解决很多很多的问题,赚的也是薄利,哪有哄抬毛呢价格赚得多?

    躺着收租割韭菜,的确比办工场更加轻松。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选择了妥协,继续说道:“先生,这个贸易里,人的贪婪展现的一览无余,但是他们同时也会慢慢发现,自己的真金白银,换的是布绢,而后为了把这个游戏继续玩下去,一定会摆脱燕兴楼,自己去建一个交易的地方。”

    “这是朝廷需要留心之处。”

    “臣领旨。”张居正俯首领命。

    朱翊钧安排好了组合拳,来掏干大明势要豪右的人形银矿,榨干他们所有的白银价值。

    “陛下,陕州民女王夭灼,可还伺候在陛下左右?”张居正谈完了毛呢泡沫的事儿,又询问起了关于王夭灼的安排。

    张居正上次见王夭灼,还是盘账的时候,王夭灼拿着算盘,也不知道这位是不是称陛下心意。

    “还在朕身边伺候着,挺好。”朱翊钧一开始没听明白张居正为何问起王夭灼来。

    “昨日仁圣皇太后、慈圣皇太后谕礼部选婚,遴选秀女。”张居正这才讲明白了自己觐见的第二件事儿,太后下旨礼部选婚。

    陛下已经十五岁了,万历六年陛下就该大婚了,那么万历五年正月就要开始选秀女入宫了。

    是的,为了不让小皇帝和皇后做表面夫妻,为了让皇后可以母仪天下,要提前遴选,入宫培养半年考察清楚后,才举行大婚礼。

    这次只是选婚。

    一共选三人。

    如果王夭灼还算称心的话,那就选再选两个就够了。

    “这是不是太早了?”朱翊钧听闻,眨了眨眼说道:“先生像朕这般年纪,在做什么?”

    “臣十五岁的时候,应该是中举那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了婚期。”张居正回忆了下,自己好像中举了,之后很忙,要四处拜师游学,还要考进士,无暇顾及婚配之事,这年头,婚事也是父母命定。

    “先生多大完婚的?”朱翊钧听闻好奇的问道。

    “嘉靖二十五年,臣当时已经二十了。”张居正俯首说道。

    他大婚的年纪比较晚,算算时间应该是在嘉靖二十五年,之所以这么晚,是因为爷爷的丧期,婚期推迟了三年,所以才二十岁完婚。

    嘉靖二十六年他金榜题名,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的结发妻子喜讯,结发妻子顾氏离世的消息传入了京师。

    张居正的一生波澜壮阔,似乎他的一生只有政务,是一个无情之人,但张先生是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在嘉靖二十七年,张居正在亡妻去世一年后,写了一首诗悼念,而后没过多久,又写一首。

    这也是张居正一生中,少数流露感情的两首诗,多数的时候,张居正都像是个冷漠无情的政治机器。

    “朕听闻这选秀女,可是要榜谕北衙八府、南衙三府、河南、山东二省,如此大动干戈,还要派有司选验,验堪中者,带其父母进京来看,着实扰民,朕以为再等等也好。”朱翊钧以扰民为由,想要拖一拖。

    “陛下十六岁为出幼之年,英宗皇帝九岁登极,正统七年正月大婚;武宗皇帝十五岁登极,次年八月成婚;世宗皇帝十五岁登极,嘉靖元年九月成婚;皆在十六之岁,祖宗成法不可违逆,臣素性愚昧,不信阴阳选择之说,陛下凡有举动,只据事理而行。”张居正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皇帝之所以要这么早的大婚,完全是为了后代。

    后代,就是最大的事理,宋仁宗就是再想推行新政,他没有子嗣继位,他就是推行不了新政。

    所以,皇帝这最大的事理,就是大婚,生子。

    朱翊钧看张居正的神情就知道,这件事是争不过了,在这件事上,张居正非常坚决,就三个字,拖不得。

    其实朱翊钧也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从陈太后、李太后直接下懿旨到礼部,就知道这件事是朝廷的头等大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朱翊钧同意了选婚选秀女之事,同时也强调了不要太过于惊扰百姓才是。

    “惊扰百姓,就是正统年间那样,选秀女,一选,轻者几百,重则几千,寡妇都吓得嫁人,生怕被选入宫做了宫女,就选二人,没必要大动干戈。”朱翊钧进一步明确的做出了指示,是否过于惊扰百姓,就在于数量。

    正统十三年,英宗皇帝选秀女直接弄了四百人入宫,四百人看似不多,但要知道这些本身就是经过了很多轮的遴选,就知道在地方、在民间,闹出了多大的风波来,连寡妇都被吓的嫁人了。

    绝对数量只有两人,遴选起来,就不会那么麻烦,而且正宫已经在皇帝跟前了,那就更不会惊扰广众了。

    “殷部堂说吕宋也有美人送来遴选。”张居正面色复杂的说道,这件事礼部负责,殷正茂上次回京还专门询问过张居正皇帝大婚之事,当时殷正茂就说要送美人入京。

    万一皇帝就爱学外语这一口呢?

    “泰西人?”朱翊钧一愣,眉头紧皱的问道。

    张居正点头说道:“泰西人。”

    “送吧,送来了给皇叔送去。”朱翊钧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法子,皇帝的妃嫔涉及到了皇位更替,在皇位更替没有完全确定下来的时候,他是不会纳外番女子入宫,这容易造成各种各样的乱子,但是殷正茂作为国姓爷,配合朝廷政令,小皇帝又不太好直接拒绝。

    送给皇叔朱载堉享用。

    “臣遵旨。”张居正俯首领命,脸上露出了笑意,殷正茂必须要表达自己的恭顺之心亲亲之谊,毕竟是国姓正茂,小皇帝也要表达简在帝心和圣眷正隆,这些外番女子自然可以入京来,只是入京后,都送给皇叔,皆大欢喜。

    小皇帝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办法,让大家都非常体面。

    张居正离开去草拟选秀女的黄榜去了,而朱翊钧则是拿出了《变形记》继续研读泰西的文化。

    变形记共有十五卷,250个古希腊和古罗马的神话故事,而朱翊钧手里这本已经是经过了不知多少次加工后的变形记了,朱翊钧手里这本是没有翻译过的,他的外语已经极好,不需要继续弄个泰西嫔妃一起学外语了。

    皮格马利翁,是一个塞浦路斯的国王,也是个雕塑家,出于对于女性堕落和放荡不羁的反感,皮格马利翁决心终身不娶,他以象牙雕刻出了一个女子,向爱神祈祷赋予雕像生命,爱神满足了皮格马利翁,最终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这个故事是个神话故事,皇叔朱载堉知道后,一定有话要说,不是什么事儿都可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比如小皇帝的艺术细胞,熏陶了几年,皇帝依旧没有任何研究乐理的兴趣。

    二十世纪爱尔兰作家萧伯纳,根据这个神话故事,创作了一本名叫《卖花女》的讽刺剧。

    卖花女讲的故事是:上层顶流人士,一个拥有公爵荣誉的教授和一个上校打赌,用街边卖花女伊莉莎做实验,用六个月的时间,将卖花女训练成为出身名门贵族的小姐。

    教授成功的将卖花女塑造成了一个引人注目的闪耀女子,但是教授奉行独身主义,并不打算和卖花女结婚,卖花女既成不了尊贵的公爵夫人,也无法再回到菜市场卖花。

    王夭灼似乎非常符合这个故事,一个出身贫寒、朝不保夕、身负血海深仇的她,因为皇帝要见外官、县丞、耆老、百姓,从河南陕州来到了京师,陕州卢氏被皇帝查抄,王夭灼报仇雪恨,在内书房读书,被太后喜欢、跟随郑王世子学习音乐和算学。

    如果朱翊钧不喜欢,王夭灼既成不了皇后,也无法再次回到贫寒的境地,她似乎无法安顿自己。

    但朱翊钧知道事实并非如此,王夭灼的算学已经登堂入室,可以参与到内书房盘账之事中,而且历次盘账,都有王夭灼的身影,即便是皇帝不喜欢她,她也可以做个太后身边的宫婢,帮太后梳理宫中账本,即便是出了宫没人敢讨她做婆娘,她也能够很好的安顿自己。

    朱翊钧不由的想到了最近饱受文官攻讦的鸿胪寺卿陈学会,外室、私生子,这些事儿,在泰西根本不算什么,西班牙很喜欢联姻开疆,联姻开疆不是说只需要联姻就足够了,联姻是为了获得宣称。

    在巨额暴利之下,一些商贾再次开始试探性的营造毛呢厂,因为皇庄的官厂志书的销量再次增高,这一次再次下场商贾们,不像上一次那么莽撞,一口就想吃个大胖子。

    一些商贾选择在永定毛呢厂周围,兼并一些小型的手工工场,这些工场主要负责为官厂供货,比如清洗羊毛;有的商贾则瞄准了羊毛的采买、初加工和运输,有的商贾则看向了粗纺毛呢的集散,这些都是有利可图的。

    这一次,势要豪右们终于肯选择脚踏实地,选择一步一步来。

    朱翊钧其实也希望,大明的权豪们能够表现出自己的积极作用,官厂的扩建受制于朝廷风力和僵化的影响,速度并不是很快,权豪们愿意入场,办一些手工工场,朱翊钧还是很愿意看到的。

    但是,很快,朱翊钧就发现,新的问题出现了。

    这些势要豪右支持的商贾们,为了利润,开始克扣穷民苦力的工钱。

    这是一种路径依赖,失地的佃户、城中游手好闲的游坠、逃所的军户,在这年头,几乎等同于奴隶,有些活不下去的游坠,自己敲了铃铛,当阉奴的也不在少数。

    所以,对于商贾们而言,欠着暂时不给工钱,是一种非常合理而且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之事,无事可做给你点活儿干就不错了,还想要钱?

    如果是过去,匠人们顶多换个东家继续干活,但是现在不同了,官厂在扩张,需要大量的人手。

    这就造成了押两个月、三个月不给工钱的工场开始无人可用,而官厂的用工成本,居然在进一步的降低,扩张速度进一步的加速。

    筛选开始了,生意场上总是这么的无情,任何路径依赖在新的行业里都会变成致命的缺点,而改变,需要昂贵的成本和代价。

    朱翊钧不只是关注毛呢厂的众多矛盾和冲突,他的目光看向了西山煤局。

    在正月十三这天,隶属于工部的西山煤局正式挂牌成立,这代表着筹建工作已经结束,而今天朱翊钧将亲自前往西山煤局,既是表达政治上的支持,同样也是践履之实的寻找一个答案。

    把山伐木砍成一个秃山,也不用煤,到底是因为风水这种事儿,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工部尚书郭朝宾领着陛下向着门头沟而去,朱翊钧终于见识到了大明朝的开矿。

    “这口井,就有四十五丈?”朱翊钧站在一口窑井之前,看着郭朝宾惊讶无比的问道。

    四十五丈,一丈大约一层楼的高度,约等于后世五十层楼的高度,窑井,是一口很深很深的井。

    “家有半口粥,不到门头沟。”郭朝宾十分无奈的说道,窑民是穷民苦力,靠力气挣钱,冒着天下的危险,下井作业,结果煤抬上来,还不见得能领到工钱,这就是窑民的生活现状。

    “朝中有御史说,既然西山多煤,而煤多来自于门头沟,那就在卢沟桥设一个抽分局,抽分往来收税便是,为何要筹建煤局,多此一举。”朱翊钧站在窑井的门前,黑洞洞的洞口内,就像是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一样,吞噬着无数人的生命。

    朝中御史的这个说法,其实就是典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驸马都尉们在西山开煤,那就让他们开就是了,只要抽分,朝廷拿到税赋便是,为何还要亲自下场筹办,连皇帝的亲姑父都搭进去了。

    当这个深不见底洞口出现在朱翊钧的面前时,朱翊钧确定了筹建西山煤局的重要性。

    因为朝廷设立抽分局,抽分掉的税收,一定会被变本加厉的摊派给窑民,而窑民本就是用命在赚生活所需,再被克扣,后果可想而知。

    朱翊钧一直清楚的知道,大明开采煤矿不像英格兰一样简单,三丈之下皆是煤,但完全没料到会这么难。

    科学是理想,讲究的是可能性;工程是现实,讲究的是可行性。

    西山煤局当下的开采,完全是基于庞大人力的挖掘,供应京师所需,至于每年死多少穷民苦力,不过是数字而已。

    朱翊钧看着这个窑井,没有选择进去,跟着自己的所有人,都不会允许小皇帝下井,因为实在是太危险了,但是朱翊钧还是在煤局的矿产附近转悠,而驸马都尉李和也跟在左右,皇帝看的窑井就是普水沟窑。

    这口窑井本来是李和的,他把家里的六口窑井拿出了三口,让朝廷的西山煤局官厂,连成了一片。

    “需要长时间的抽水、需要长时间的通风换气防止煤气(瓦斯)堆积、需要马力将煤炭从井下拖上来,总之需要动力。”朱翊钧看完了普水沟窑,确定了眼下西山煤局迫切需要的东西,蒸汽机。

    没有蒸汽机开窑采煤死伤众多,只有活不下去的窑民才会下窑,点出蒸汽机的科技来,又需要海量的资源堆出来、烧出来、浪费催生出来。

    没有海量的资源去投入,技术就不能进步。

    资源锁死科技树。

    英格兰的煤炭从十五世纪就开始开采,他们那边的煤是这样的,1米土…10米土、10米以下全是煤,大明这边是1米土…10米土…地下水…石头…69米石头…151米煤矸石…煤,开采难度极大,但是又迫切需要。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