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对孔府已经失去了耐心,上一次山东官员因为清丈考成法就罢免、降职了一批官员,这一次,沂州卫的逃军让皇帝对孔府完全失望。

    孔府居然可以调遣山东地方卫军,为他自己家的宅院、沟渠、工坊、道路、田亩等等做工,做不好还要罚钱。

    大明军队的调动向来慎重,是文官总督、武将领兵、宦官监军,就这军队擅动,超过五十人都需要上奏兵部,超过一百人就要禀报皇帝,超过五百人,就必须皇帝朱批。

    有一年,大同总兵马芳要调动一百二十五人巡边,为了防止麻烦,简化手续,马芳将一百五十人拆成了五十、五十、二十五,分别调遣,这样就不必禀报兵部,这事儿被宣大督抚知晓后,弹劾马芳私自调遣军队,按制论罪当斩。

    若非高拱、王崇古、杨博作保,马芳当时就被斩首了。

    沂州卫一共有军兵5600人,随着军屯卫所制度的败坏,这五千六百人,仍有一千五百人左右的规制,也就是说,孔府自从孝宗之后,长期私自调遣大明卫军,超过一千人,而且不需要皇帝朱批,这是何等的僭越。

    孔府要只是兼并一些土地,朱翊钧也懒得斤斤计较,毕竟国朝事务繁多,现在戚继光在大宁卫征战,水师正在振奋,西南要防备莽应龙的东吁军,西北还有俺答汗这个心腹大患,这些事都比孔府要重要些,皇帝和朝臣的主要精力也集中在这些地方。

    好死不死,孔府触碰了小皇帝的禁忌,军队。

    皇帝直接将凌云翼调往了山东,原山东巡抚杨世华是个传统的儒生,在山东推进清丈,一直避开了孔府这个不能触碰的话题,凌云翼到了之后,山东的局面会得到极大的改善,因为皇帝会给凌云翼极大的事权。

    大明的政务总体是分包制,就是皇帝把这个差事交给某个地方大员,你随便干,只要能干好,天大的篓子,皇帝都给你兜着。

    “大司马。”朱翊钧看向了谭纶。

    “臣在。”

    “两广战事稍平,罗旁安定,两广客兵又无处安置了,大约有一千五百余人,这些客兵,就随凌云翼前往山东吧,还有原凌云翼的幕僚等一干人等,皆随行前往,大司马以为如何?”朱翊钧给凌云翼支持,不是口头上说说,而是真的给他支持,比如他的幕僚和他的客兵。

    大明的客兵安置一直是个让朝廷非常头疼的问题,为了平定罗旁山的瑶民,凌云翼征召了一千五百客兵,攻坚战都是这些客兵在做,而且这些客兵杀人极多,放归依亲,就是放虎归山。

    现在凌云翼也不用头疼了,皇帝的意思是,让客兵跟着凌云翼到山东去,接着干自己的老本行,杀人就是了。

    “陛下,一千五百众恐怕不够。”谭纶十分肯定的说道:“连一个步营都凑不齐,臣以为三千余人比较合适,最少要凑一个步营出来,才容易指使。”

    三千人的步营规模是戚继光长期实践的结果,人数太多,平倭荡寇其实就有点浪费,人数太少又不顶用,而三千人,不多不少刚好够用。

    看谭纶的意思,是直接把孔府当倭寇对待了,居然需要一个步营防止出大乱子。

    谭纶始终是大明朝最激进的那个廷臣,这和他做官的经历有关,他从做知府开始就在打仗,打了一辈子仗,满脑子都是武夫思维,遇事不决诉诸于武力,而且往往行之有效。

    封建帝制国家,其实就是典型的先军国家,因为皇帝要维系自己的皇位实现统治,就要掌握暴力,在封建帝制国家里,最大的暴力,就是军队。

    谭纶的武夫思维,行之有效的原因就是体制问题。

    “大司徒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户部尚书王国光,这位是新阁老。

    新的入阁名单,最终已经确定,申时行未能入阁,取而代之的是王国光,申时行、马自强、吕调阳都是张居正的铁杆,申时行连续上了四道奏疏而后面圣,跟皇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申时行不是不想入阁,不想升官,当官干什么?

    申时行只是认为,自己入阁不是时候。

    如果他申时行入阁,内阁就都是张居正的门生故吏,先生丁忧之后,再回朝,恐有威震主上的嫌疑。

    最终将王国光替换了申时行,内阁四人,首辅吕调阳,次辅王崇古、阁老王国光和马自强,都仍然兼领部事,但是已经逐渐准备移交手中事权,比如户部事打算交给原辽东督抚张学颜,而礼部事,则交还给了万士和,吏部事仍由首辅兼掌。

    这样就是两个张党,两个晋党,算是达到了部分的平衡。

    王国光是晋党的叛徒,但也不是张党,他和张居正走得近,完全是因为二人的政治主张相同。

    这一轮的人事变动,朝中仍然以张党为主,晋党、浙党为辅。

    “三千人的粮饷不是问题。”王国光十分坦然的说道。

    大明现在阔了,能养得起了,既然要解决山东问题,就不能什么都不给,那不是让凌云翼去死吗?

    这批客兵在山东拔了流毒孔府之后,也有地方可以去,长崎总督府实力孱弱,正好前往,好杀人的客兵,到倭国后随便杀,没人会为倭国说情,毕竟朝中并无倭国出身的大臣。

    “那就这么定了。”朱翊钧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凌云翼前往山东,带三千客兵、幕僚前往,这等同于凌云翼在山东开府建衙了,这其实很犯忌讳,卸磨杀驴、飞鸟尽良弓藏。

    不过也还好,凌云翼也不是没有去处,凌云翼可以去倭国,和心黑的徐渭组成搭档。

    这倭国真的是天大福气,居然能有凌云翼和徐渭二人轮番配合伺候。

    礼部奏闻了一些小事,主要是各种礼仪制度的简化,这是礼部长期以来的工作,皇帝耐心极好,唯独对这些又臭又长还没什么用的典礼非常厌烦,所以礼部将这些礼仪都做了一定程度的简化。

    比如以前圣旨的下发,是内阁起草,皇帝下印后,送往内阁,内阁送往六科廊,六科给事中再次点检后,送到司礼监,最后确认无误后,由小黄门抬到了午门,在午门用带着龙头的杆子,放下吊篮,礼部官员抬到礼部,礼部再抄送送往会同馆驿,送往全国。

    现在的规制发生了改变,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拿到皇帝的圣旨后,交给禀笔太监,秉笔太监则前往六科,六科不行封驳事无异议后,禀笔太监带着圣旨直接到礼部,抄送会同馆驿,送往全国。

    整个过程,进行了大幅度的简化,跑腿的禀笔太监辛苦,简化了宫中和宫外的沟通流程。

    这些礼制的简化,有效的加快了效率,以前一份圣旨要在京师耽误一天到两天时间,才能从会同馆驿发出,现在当天就发走了。

    会同馆驿的通事会将圣旨再次抄送一份,送入内阁查验,防止有误。

    工部上了道贺表,陕西总督石茂华在临洮府兰州,建立了兰州毛呢厂,石茂华是第一个仿建成功的毛呢厂,毛呢厂每年毛呢产量不足永定毛呢厂的十分之一,但是足够兰州用了。

    这年头的兰州是个州县,一共就一万户,五万人不到,兰州毛呢厂一个官厂就占了四千五百工匠,完全够用了,而兰州打通了所有的原料供应链,甚至还打通了销售链,向西送往西宁,西宁地势较高,冬季极冷,或者送往西安府。

    “事在人为啊。”朱翊钧看完了贺表,毛呢厂赚的很多,眼红的也不在少数,但是能做成的却一直没有,现在石茂华证明了毛呢官厂是可以仿建的,但是需要根据其规模、原料、销售等多个角度去重新规划,这考验了一个人的践履之实的能力。

    很显然,石茂华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殷正茂、凌云翼、潘季驯、谢鹏举、宋阳山、庞尚鹏、汪道昆、张学颜、石茂华等等一批地方巡抚,都是能干的大员,清丈、还田这是个税赋上断人财路的恶事,但是他们完成了。

    可是万历十年之后,大明的人才就像是突然凋零了一样,再没有了能够让皇帝放心任事之人。

    不是人才凋零了,是因为考成法被废止之后,大明朝的人才遴选制度,回到了过去依靠人情世故,而不再是立限考成、草榜糊名、底册填名,升官不再以考成为准,那人才就会隐藏起来,皇帝就是想要找人任事,也无计可施。

    事儿,毕竟是要人做的。

    万历皇帝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对张居正展开了清算,哪怕是张居正真的夜卧龙床,万历皇帝都可以清算张居正,就像汉宣帝在霍光死后,杀了霍氏满门,就像秦惠文王把商鞅五马分尸一样。

    万历皇帝作为政治人物,最不该的是废除新政,考成法被废掉之后,万历皇帝就失去了皇权最重要的一只手,对天下百官的人事任免权。

    朱翊钧以三等功功赏牌赏赐石茂华,相应的朱翊钧也赐下了一件羊毛大氅,以示圣眷。

    礼部汇报了大明会典的修纂,而且都是经过了张居正斧正过,每修一卷,则放一卷刊刻,在张居正的规划中,大明会典就代替大明律和皇明祖训成为大明的纲领性、指导性的文件。

    大明会典是在皇明祖训、大明律、弘治、嘉靖年间的大明律、问刑条例等等律法条文修纂,张居正这不是开辟,是继往开来,这不是什么违背祖宗成法的行为,因为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也曾经在洪武七年、洪武二十二年、洪武三十年,对大明律进行了大幅度的修改和删减。

    朱元璋非常清楚,没有什么万世不移之法,有的只有顺应世势的法条。

    在群臣极度紧张、上朝跟走鬼门关一样的氛围下,大明皇宫鼎建大工完工后,第一次大朝会顺利进入了尾声。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看着朝官开口说道:“先生曾经跟朕讲过一件事。”

    “嘉靖二十六年二十三岁的先生,金榜题名,那时的先生才高气傲,觉得舍我其谁,可是到了翰林院才做了庶吉士,才发现,大明翰林院里卧虎藏龙,当时先生也没想过会成为大明的宰执,日后会成为左右大明朝局甚至是兴衰之人。”

    “当时翰林院庶吉士今日还站在朝堂上的又有几个呢?”

    “先生告诉朕,那时候的他,并没有想过日后会飞黄腾达,就是过好每一天,安顿好自己,晚上的时候,问一下自己,是否虚度,仅此而已,时至今日,依旧如是。”

    “朕不求诸位更多,但是每天晚上睡之前,问问自己是否虚度年华,如若没有,便心安理得;如果虚度,次日就不要再荒废了。”

    吕调阳带领群臣恭敬的行礼齐声说道:“臣等谨遵圣诲。”

    “散朝。”朱翊钧摆了摆手,站起身来,向着皇极殿后殿走去。

    “臣等恭送陛下。”群臣再次行跪礼送别皇帝。

    在群臣纷纷站起来的时候,议论着今日的朝会,吕调阳有些奇怪,王崇古居然仍然在地上跪着,吕调阳轻轻推了一下,王崇古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地上,两手两脚一甩一摊躺在了地上,面色苍白,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缓慢。

    这一下就吓坏了所有人。

    “王次辅昏倒了!”不知谁大喊一声,整个皇极殿上直接沸腾了起来,都是吵闹之声。

    朱翊钧听到了惊呼声,脚步停顿,脑门出了一堆的汗,急匆匆的让冯保去请解刳院请大医官,来到了皇极殿内。

    缇帅试了试王崇古的呼吸,万士和切了切脉,面色古怪,因为王崇古的脉相十分的平稳,并无恶疾,万士和懂些医术。

    李时珍和陈实功一听次辅在皇极殿上昏了过去,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皇极殿。

    群臣已经被疏散,只留下了内阁几位阁臣,朱翊钧在皇极殿里焦急的走来走去。

    “爹!爹!”王谦从皇极殿内冲了进来,人跑的衣冠不整,神情焦虑无比,他要闯进来,被缇骑拦住,只能大声叫喊,朱翊钧挥了挥手,让王谦进来。

    经过李时珍和陈实功的仔细查验,得到了一个结果。

    “陛下,王次辅,睡着了…”李时珍经过了详细的验看后,得到了这个结果,是昏睡了过去,不是晕倒了。

    朱翊钧面对这个结果,眨了眨眼看向了王谦,王谦一脸尴尬的看着皇帝,也对皇帝眨了眨眼,这个情况,王谦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跟皇帝交待。

    皇极殿上睡大觉,亏自己老爹能干得出来!

    “次辅几日没睡了?”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着王谦,王崇古从来不是一个不讲规矩的人,显然是事出有因。

    “臣不知。”王谦沉默了一下,说了实话,他不知道自己老爹多久没睡了,他只知道最近皇宫鼎建完工,老爹一直在忙碌皇宫拆除围挡和最后的验收,因为工期很急,王崇古一直亲自盯着。

    王谦也有自己的事情忙,一天也不跟老爹见一面,自然不太清楚。

    朱翊钧想起了前日见王崇古的时候,王崇古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嘴唇青白,眼袋和面堂有些发黑,那时候朱翊钧见王崇古思绪敏捷,就没多想,看来那时候开始就没怎么睡了。

    “最少七日。”冯保倒是知道一些,问了问刑部的司务,就清楚了。

    司务就是六部衙门的秘书处,六部衙门的大秘书,正九品,而每一个侍郎、郎中、主事都有自己的司务,这种司务则不入流,给主官办事,一般都是师爷幕僚担任。

    “眯一下也好,抬回去吧。”朱翊钧摘下了自己的大氅,给王崇古披上,示意王谦带着缇骑,把王崇古抬上轿撵,让王崇古回家睡去。

    皇极殿的地上太凉了。

    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会分泌各种激素压制疲惫,当心事放下的一瞬间,积累的疲惫就会全部袭来,所以在皇帝宣布散朝的时候,王崇古跪着就睡着了,皇宫鼎建的收尾工作,一点都不轻松,因为涉及到了皇帝的安危,很多事都得王崇古亲自查验。

    比如朱翊钧要去的乾清宫,乾清宫暖阁,是一个铺设了陶管地暖的地方,需要王崇古每日查验,皇帝入住后渗水漏水,那王崇古万死难辞,这类的事儿很多很多,他也是为了确保皇宫鼎建之事顺利交割。

    朱翊钧对新皇宫非常满意,连一点漆味儿都没有的新家,哪里都好,就是不像是个家。

    “回西苑。”朱翊钧在乾清宫溜达了一圈,他在这里住了很久,一切陈设和当初几乎没什么区别,没有什么陌生感,但他还是喜欢在西苑,这样可以少走二十年的弯路。

    住西苑安全。

    人是个活物,王崇古能累的在皇极殿上打瞌睡,冯保和张宏这两头宫里的老虎也有打盹、松懈时候,朱翊钧直接住西苑,不走弯路,保证自己的安全再说其他。

    朱翊钧作为皇帝的权力是无限大的,但他也是个活物,只要物理意义上消灭就足够了。

    皇帝推行新政,除了为了那缥缈的后世名之外,其实没有推动新政的动力,因为那是用自己的命跟肉食者们博弈,而且往往结果不是那么美好,这是嘉靖皇帝前二十年和后二十五年截然不同的原因。

    王崇古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睡迷糊的王崇古第一时间感觉是饿,就是那种抓心挠肺的饿,他一看天光,就立刻醒了过来,这要耽误廷议早朝了!

    他猛地坐了起来,就看到儿子王谦,在大口吃肉。

    “大早上吃什么大肉,噎死你得了!也不叫我,耽误了廷议的时辰,陛下怪罪下来,去地底下吃排骨吧!”王崇古着急忙慌的穿好了衣服,一边穿衣服一边骂儿子,这个不孝子也不叫他起来,廷议的时辰,陛下都不耽误,他怎么敢耽误。

    王谦依旧在有条不紊的吃着肉,也不解释,就看着王崇古拿错了大氅,匆匆出门而去。

    没过多久,王崇古又回来了,看着王谦气不打一处来,他已经发现自己睡迷糊了,这是黄昏,不是早晨,廷议的时间早就过了,陛下没有怪罪下来,反而是送来了恩赏,他看到了那件缇黄色五爪金龙的大氅也想起了昨天上完了朝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都知道,居然不告诉与我?”王崇古那叫一个气,火冒三丈。

    “这不是吃肉占着嘴,还没来得及开口,爹就出去了,这怎么说。”王谦十分平静的解释道,食不言寝不语,他吃着东西,自然不会说话,这可是老爹小时候一巴掌一巴掌打出来的规矩。

    “啊!取我大环刀!”王崇古觉得今日必须手刃逆子,反正现在也有孙子了!

    王谦毫不畏惧,他示意桌上的饭菜说道:“要不吃饱了再打?爹你就两天没吃饭了,再不吃饭,要饿晕了。”

    王崇古深吸了几口气,不让自己气晕,才开口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先吃饭,吃饱了再揍你。”

    王谦伺候着王崇古用膳,其实换做平日都是家里的仆人做这些事,但今天是王谦亲自来,他昨天结结实实的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好悬没给王谦吓死。

    只要有机会,家人还是坐一桌吃饭的好。

    “陛下说龙氅明天还就是,爹你不年轻了,不要那么拼,大司马隆庆五年怎么出的事儿?还不是因为方逢时谎报虏情,大司马拼了七天,差点把自己折进去?”王谦给王崇古盛好饭就开始唠叨,王崇古吃着饭占着嘴,王谦可没有。

    “这得亏是陛下不计较,若是陛下计较,定一个失仪的罪名来,这一把年纪,堂堂大明次辅,居然要被拉到皇极殿外打屁股,这说出去多丢人啊。”王谦继续唠叨着。

    王崇古彻底按耐不住,一指门口,大声的说道:“滚!给老子滚!”

    这逆子实在是太气人了,他明明是为了公务才忙成这样,连皇帝都夸他忠君体国,结果这逆子一句比一句伤人,气人太甚!

    “那我可走了,本来都察院有个事,我拿不准,还说跟父亲沟通一二。”王谦倒是很爽快的走了,这一边走,一边抛出去了饵料。

    “回来!有事说事。”王崇古一听是正事,便放下了心头的怒火,而是询问了起来。

    王谦立刻坐下,却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等到王崇古用了晚膳再说话。

    人在饥饿的时候是会失心疯的,平日里不敢做的事儿,饥饿的时候一定会做,小民平时里畏惧缙绅如畏虎,但是饿急眼的时候,那也是会撬开缙绅的粮仓,先吃饱再说,什么秩序都抛到了脑后。

    王崇古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先补充体力,等完全清明后,再谈事儿。

    王谦好奇的说道:“父亲认识王世贞吗?”

    “认识。”王崇古点头说道:“和张居正是同榜,文坛魁首、郧阳巡抚后来被降职,就不知其详了,他的父亲王忬,可是个人杰,可惜了,被严嵩给坑死了。”

    “他怎么了?”

    “他家里是不是海商?”王谦继续问道。

    “他和王锡爵是一个太仓王氏,起源于太原王氏,只不过不是一房而已,王锡爵是考中了举人后,才被看做族人,而王世贞本就是簪缨之家,是大房,太仓王氏因为近海,不做海贸才是怪事吧。”王崇古对太仓王氏非常了解。

    要说,山西的王崇古也是太原王氏,只不过,这都多少年前不一家了,论这个主要是看关系亲疏而已。

    “王世贞上次被降职,前往南京做大理寺卿,结果这大理寺卿做的也不安稳,参与到了南京《劾张居正疏》的妖书案中,被陛下一体夺俸。”

    “王世贞参与不多,就是鼓噪声势,所以只是夺俸,钱不钱的对于一宴数百金的王世贞,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丢面子事大,王世贞不服,陛下直接令其回籍听用了。”王谦简单的介绍了下王世贞在郧阳巡抚之后的生活。

    郧阳巡抚,凌云翼、吴百朋、汪道昆等人都坐过这个位置,但是唯独这王世贞在这个位置上,一事无成,整天修书。

    这也就罢了,到了南京做大理寺卿,又被夺俸,还不服气,再被罢免,回籍听用。

    “都察院为什么盯上了他?”王崇古听完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就有些奇怪的问道。

    王谦解开了谜题说道:“王锡爵有个女儿,说是显灵的仙姑,很有名气,号昙阳子,声称崇道,在南衙风头一时无二,朝廷之所以关注到了王世贞,是因为王世贞和这个昙阳子一见如故,自此开始崇道焚修,如果只是崇道也就罢了,但他们不仅仅是崇道。”

    “那是自然,咱大明这些个宗教大多数都是这样,没点利儿,谁会干?”王崇古理所当然的说道。

    大明的寺庙、道观因为不交税,很多的缙绅就把自己的田亩托庇到了这些寺庙道观之下,就像托庇到了王府之下,是为了避免朝廷的征税,这次的清丈,这些诡寄的田亩可是除侵占外最大的隐田。

    昙阳子到底有没有灵气,王崇古不知道,只不过这个王锡爵一个大学士,自己女儿事鬼神,实在是有些丢脸了,若是让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孔夫子知道了,怕是要把王锡爵开除儒籍了。

    “王锡爵、王世贞、王王锡爵的女儿昙阳子王焘贞,一个在南衙极为显赫的教派,号称十万门徒,父亲想到了什么?”王谦将几个人名和教派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

    “你的意思是,他们跟西山袭杀案有关?”王崇古思前想后,若只是赚点钱,都察院盯着他们作甚?让王崇古汗毛竖起的就是这帮人很可能和西山袭杀要案有关。

    王谦点头说道:“昙阳子王焘贞的头号门徒,号宿净散人,教内别称共工。”

    西山袭杀案的大头目就是对外称自己是共工,在大明缇骑的调查中,那个共工被皇帝陛下手刃了,这个宿净散人,在教内的别称,只是巧合吗?

    “哪来的消息?”王崇古看着自己的儿子,缇骑都查了多少天了,都没什么线索,反倒是王谦得到了线索,着实是诡异。

    “咱们家也是势要豪右富商缙绅之家,所以有些个消息,缇骑们不见的知道。”王谦十分肯定的说道:“我其实是收买了昙阳子王焘贞的侍女,才探听到了很多秘闻,比如这个宿净散人,正月就离开了,一直到十月中旬才回到了太仓。”

    王谦很有钱,或者说老王家很阔,他们家的阔,钱主要是毛呢官厂的分账,而王崇古就王谦这么一个儿子,王谦可以动用老王家的一切人力物力财力,包括晋党的关系网。

    王谦总是能够收买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人,获得一些意想不到的消息,别号王收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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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