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拿到了王崇古的字据,确切的说,皇帝和王崇古签署了投资合同,就是一份很普通的投资合同,一式三份,皇帝一份、古今通集库一份、王崇古自己留一份,三份是骑缝章下印上面还有陛下的朱批手书,这确保了三份的唯一性,这也代表着皇帝不会爽约,答应的分红一定会给。

    毕竟小皇帝也无法写出相同的亲笔签名。

    而朱翊钧额外得到了一个账本,是这一千万两银币的来源,山西共计一百四十六富户的存银。

    这既是一个账本,也是一份名单。

    至此,晋党的势要豪右之家,全都落入了皇帝的口袋之中,算是王崇古彻底投献了皇帝。

    投献,是从明初开始文人墨客对投靠大明皇帝的一种称呼,在大明初建的时候,中原大儒无不怀念胡元的恩德,拒不出仕,比如儒士夏伯启剁指案等等,止投献风力舆论,就是明初的现状,任何一个有名望的大儒,都不应该附逆反贼,这个反贼自然是大明的皇帝朱元璋。

    这种止投献的风力舆论,从明初,中原大儒无不怀念大元荣光,到后来逐渐转为了对皇帝权力的限制,到了万历年间,已经成为了清流言官责难陈善,大明言官每遇事,都会下意识的站在反对皇帝的立场上。

    但凡是站在皇帝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就会成为清流言官口诛笔伐的对象,打到投献佞臣那一侧,不断的弹劾,直到将这个人彻底打倒,而后得胜而归,直到日后无人再敢投献。

    比如大奸臣严嵩,就是投献臣子,被清流口诛笔伐了那么多年。

    海瑞不是贱儒,贱儒是不会冒着生命风险,试图唤醒一个意志消沉的恶龙,海瑞的治安疏,是为了天下,他这样的人在官场上是混不开的。

    海瑞也在改变,而且比朱翊钧想象的要好的多,张居正在海瑞回朝的时候,下的评断是曲则全。

    人,都是会变的,矛盾说的基础就是无穷万物总是处于变化之间,而平衡也存乎于万物之间。

    晋党最终还是选择了和皇帝妥协,甚至给了足够的买命钱,而这笔钱皇帝也将用于开海大业,成了自然都好,不成晋党也换到了皇帝兜底的承诺,不会过分追击。

    晋党的势要豪右一定会被文人墨客口诛笔伐,但还是那句话,谁挨打谁知道疼,张四维的案子,始终像悬在这些势要豪右脑门上的一把利刃,晋党不想着办法解决,就永远无法安生。

    “从万历三年到五年,短短三年的时间,诸位就在精纺毛呢上赚了这么多钱,为什么现在要退出来呢?”朱翊钧看着手中的账本。

    万历三年时候王崇古手中能够调用的白银,不过三百多万两,到了万历六年,已经超过了一千万两,一百四十六富户的资产,在三年的时间内,足足翻了三倍。

    如此丰厚的报酬,王崇古居然在万历六年正月,选择了抽身而退,激流勇进,这不符合商人逐利的风格,当然王崇古也不是单纯的商人,他首先是大明次辅、刑部尚书,其次他是羊毛官厂督办,俺答封贡后贡市的实际控制人,最后他才是一个商贾。

    “其实商帮商贾有一百二十多户,也不想退,总觉得现在是最赚钱的时候,臣觉得有风险,就做主退了出来,谁让臣是次辅,官最大,钱最多,这山西商帮的商贾,只能听臣的,不听臣的话,不会死,但是会赔钱。”王崇古理所当然、仿佛事情本该如此的说道。

    王崇古对山西商帮拥有极强的控制力,这种控制力,甚至能够战胜商贾们的贪欲,说是生杀予夺倒不至于,可对于商贾之家而言,让他赔钱,还不如杀了他更加爽利一些。

    王崇古继续说道:“退出精纺毛呢的生意,不是臣觉得精纺毛呢这颗天雷要炸了,相反,精纺毛呢马上就会迎来一个可怕的波动期,今天赚的盆满钵满,明天把老婆孩子赔进去,都有可能,波动如此巨大的生意,臣手里攥着这么多的银子,也要对商帮的商贾们负责,所以就退了出来。”

    “价格的剧烈波动,生死不过一念之间。”

    “价格的剧烈波动的原因,是毛呢官厂精纺毛呢的产量已经增长到了足以影响价格波动的地步,精纺毛呢的价格也会完全被朝廷所掌控,想让他高,那就收紧供应,想让他低,那就加大供应,这必然影响信心,而投机者会进行投机,让价格剧烈波动。”

    “在剧烈波动之后,精纺毛呢的价格会长期稳定在一个仍然可以忽略它的使用价值,只是注重交换价值的价格上下小范围的波动。”

    王崇古说的话非常复杂,如果不了解精纺毛呢的生意,甚至都听不懂王崇古到底在说些什么。

    王崇古判断精纺毛呢的价格会大幅度的波动是根据市场信心判断,精纺毛呢的产量已经上升到了一个可以随时戳破这个泡沫的地步,一旦皇帝不做人了,看这个精纺毛呢生意不顺眼,选择砸盘,所有人都得折进去,市场信心不足,那么价格就会在有心人、投机客的操盘下,出现迅猛的波动。

    这是必然,这种高周转的生意,代表着高风险,所有参与到精纺毛呢生意里的人,全都是赌徒,赌这个雷不会爆在自己的手里,甚至会去借钱加杠杆。

    跟输红眼的赌徒讲道理,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做法。

    当这个生意里,这个赌坊里出现了一个不可抗拒的中心化力量,可以随时戳破骗局,赌徒们、韭菜们的心情可想而知,精纺毛呢的价格会如何起伏,可想而知。

    “次辅果然擅长兴利,能够急流勇退,莫不是大智慧之人,如此厚利,都能舍弃。”朱翊钧对王崇古的判断十分的认同,他一直在关注精纺毛呢这个交易,在上元节、鳌山灯会开市后,王崇古带着晋商们退场,将精纺毛呢23.12银每尺的价格,打回了17.21银每尺。

    所有人都忘记了,但是朱翊钧没忘,精纺毛呢在没有哄抬炒作的时候,每尺不过七钱银。

    “陛下果然在财经事务一道是天纵奇才。”王崇古心悦诚服的说道,他说的话陛下听懂了,不仅听懂了,而且还对他的行为做出了赞赏,可见陛下一直在关注,甚至晋商抽身而去,抽走了多少,陛下都有可能知之甚详。

    整个精纺毛呢买卖的操盘手,一直是皇帝。

    精纺毛呢本身就是供给皇帝内廷,永升永定毛呢官厂的所有精纺毛呢都全都运入内承运库。

    这么大的盘子,皇帝居然能稳得住,这还不是天纵奇才是什么?

    朱翊钧没有王崇古想的那么玄乎,他只知道有大笔资金抽离了精纺毛呢的生意,并不知道到底是谁,银子就是银子,不会有这一两银子邪恶,那一两银子正义的事儿,燕兴楼的交易之家,就是做个中人鉴定的活儿,并不是实名制的交易。

    朱翊钧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知道谁在离场,实名制交易皇帝当然想做,这不是做不到吗?

    当然操盘这件事,朱翊钧的确有在做,这个他承认,不操盘,不抽税,为什么要设燕兴楼交易之家?为势要豪右炒作精纺毛呢做服务吗?

    “朕不解,次辅为何一再看好这个买卖会长久下去,朕以为这个买卖,这颗天雷一定会炸。”朱翊钧当然知道白银堰塞造成的贬值,这个上次已经讨论过了,可是白银堰塞只会让这颗雷晚一点时间,而不是长久的稳定下去。

    “因为大明真的很缺钱,大明一年要轧印五百万银的货币,才能初步满足大明货币的需要,银币、铜钱都可以,这是大明需要的新钱,北宋末年,大宋的朝廷一年就要铸五十亿的铜钱,但仍然需要钱引、交子作为补充,陛下,大明的钱荒,比想象的更加严重,而且会越来越严重。”王崇古郑重其事的发出了警告。

    皇帝看到的局面是白银堰塞,但南北两京、松江府、月港、电白港,并不是整个大明,皇帝能看到的是白银堰塞,可天下总体在一个钱荒的状态,这非常的矛盾,堰塞造成的通胀和整体的通缩,这种对立的事儿,同时在大明发生。

    要说明这个现状,比较困难,幸好,陛下是《矛盾说》的第一作者,而张居正只是第二作者。

    王崇古身体微微前倾,正色的说道:“精纺毛呢的生意事小,钱荒事大,陛下看到的是局部的白银堰塞造成的贬值,可是以天下大势而言,还是缺钱,缺的厉害,大明铸铜钱至今一年不过五千万钱,轧印的银币一年不过三十万银,这距离五百万银,还差了四百多万银。”

    “参与精纺毛呢之人,将其叫为帛币,是有道理的,大明钱荒到盐引都能当钱用,大布也能当钱用。”

    朱翊钧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王崇古这个聚敛兴利的臣子,对这块的理解,果然是超过了大多数的朝臣。

    精纺毛呢,帛币最大的好处,就是很难造假,而且发行量有限,朝廷并不能无限制的发行帛币,草原水草就那么点,羊毛也就那么多,受限于原料的供应,精纺毛呢的生产,就不会进入洪武年间,大明宝钞超发的恶性循环之中。

    洪武年间的宝钞制度的败坏,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朝廷在超发,势要豪右们在私印,朝廷发的宝钞面值一贯,也就是兑换一千文铜钱和一两银子,关键是大明朝廷没有足够的铜钱和白银进行兑付,宝钞的败坏,是多方面的原因共同造成的。

    钱荒会导致一个十分恶性的问题,就是商品交易停滞造成的通缩。

    不是物价越来越贵,是因为没有货币,导致商品无法完成交换。

    通胀还能分慢性死亡和反复横跳,甚至有些人会认为通胀就是经济发展的源动力,而通缩则是说明经济已经恶化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没救了,等死吧。

    大明因为货币短缺造成的长期通缩,就是大明小农经济无法蜕变成为商品经济,大明生产模式无法脱离土地,无法摆脱以小家庭为主要生产方式的根本原因之一,无法完成大规模自由雇佣的蜕变,小农经济就是最适合大明的经济模式。

    大明没有金银铜矿,矿产资源的自然禀赋的空缺,导致大明只能诉诸于海外。

    开海,一个厚利的买卖,朱翊钧要带着晋商的钱,和大明南衙的势要豪右们进行刀刀见血的贴身肉搏了。

    “两千万两砸下去,这么一大笔钱,应该找谁去主持开海大事呢?”朱翊钧询问着王崇古的意见,具体办事是需要人去做的,让谁拿着这么多的银子前往南衙就成了一个很重大的人事任命。

    “臣以为凌云翼最为合适。”王崇古推荐了一个人选。

    朱翊钧敲着桌子,略显疑惑的说道:“那个杀星?”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是利益之争,总归,是要死人的。”王崇古深知这争夺利润的事儿,可不是请客吃饭,该杀人就得杀人,大明的任事之臣也会被杀,这是巨大的利益冲突,皇帝必须了解其斗争的残酷。

    “不如让南衙巡抚潘季驯领着吧。”朱翊钧斟酌了一下,凌云翼现在前往了山东清丈还田,山东可是个老大难的问题,杀星不够用,大杀星在山东,小杀星在南衙就可以了。

    潘季驯和凌云翼的名声一样变得恶臭了起来,爱杀人的恶名始终伴随着潘季驯,去年蝗灾,潘季驯磨刀霍霍向权豪,不给粮食赈灾,就拆门破户搬床,潘季驯没有选择,要么坐视蝗灾泛滥之下,百姓们聚啸民乱,他这个巡抚被皇帝杀头,要么折腾遮奢户,让他们把粮食拿出来赈灾,给百姓一条生路。

    潘季驯选择了借权豪人头一用,为自己平步青云做铺垫。

    “陛下圣明。”王崇古对陛下的重大人事任命表示了拥戴,大杀星很忙,小杀星先顶一顶,顶得住就顶,顶不住就让凌云翼再从山东到南衙,这是一种典型的手疼砍手、脚疼砍脚的懒政,但是好用。

    手疼砍手这种看似胡闹的治国手段,在大明帝制制度之下,恰到好处,因为很多时候,大明朝廷,都是手疼却砍不掉手。

    王崇古和皇帝奏对钱荒困境的时候,大明京师城内抓捕逆党的行动轰轰烈烈的展开了,这不是一次刑事抓捕而是军事行动,京城的城门紧逼,关隘封锁,一场大搜捕开始了。

    骆思恭抓人真的很准,他总是能够精准的找到那些藏起来的蛀虫,以致于赵梦祐都去询问骆思恭是怎么探听到的消息,骆思恭的回答也很简单:百姓们都知道。

    这是骆思恭长期伴驾左右引发的路径依赖,陛下让缇帅赵梦祐办案的时候,就很喜欢诉诸于百姓,问问百姓知道不知道,尤其是民间的事儿,百姓比皇帝、比缇骑更清楚,自己身边的蛀虫在哪里。

    合一众是个教派,传教是这些个教士们的天职,传教就要跟人接触,百姓们当然知道这些个教士藏在哪里,只需要询问百姓,这些个合一众的教士就无所遁形,一群操着南衙口音的教士,再加上发动百姓,自然就抓到了。

    三里之隔,习俗不同;五邑之间,语音不同。

    十分难得,这五天的时间,朱翊钧的耳根子清净的很!

    那些个讨人嫌的言官们,居然没有一封奏疏入阁,似乎是在这个关键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生怕这个时候出头,被皇帝打上逆党的标签,抓进牢里,一命呜呼。

    风声紧的时候,要学会闭嘴,不要被嗜杀的小皇帝给盯上了。

    这个抓拿逆党的消息,可谓是平地一声炸雷,别说消息灵通人士的司务们,就是朝中的明公,除了廷臣之外,压根就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说皇帝要抓捕逆党,所有人的心头第一想法就是,发生了甚么事?什么事引发的大搜捕?会不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最重要的是,自己会不会被扣上一顶逆党的帽子,被扔进天牢里。

    廷臣们清楚的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是忌讳莫深,不肯多说哪怕那么一句,一个字都不肯往外吐露。

    直到五天后,京师的戒严完全解除,朱翊钧才下了圣旨到内阁,张榜公告了事情的始末,逆贼苏权,邪祟作乱,这封圣旨详细的说明了宿净散人做下的恶事,西山袭杀案的幕后真凶。

    案情公布后,坊间对于这个事情最热切的议论,并不是关于案情,而是宿净散人和王仙姑之间的八卦。

    根据知情人士透露,宿净散人的本名、家室,这一段难以启齿的故事,成为了街头巷尾的谈资,那些个说书人和评书们,开始了丰富的联想和创作,让这个故事变得栩栩如生起来,并且成为了经典的唱段,家们,也在对这件事进行加工。

    而这位知情人士,朱翊钧还真的知道是谁。

    这股风力舆论,突出了一个贵圈真乱,这完全是万士和在皇帝的授意下,对合一众这个教派的性质进行定性,一个邪祟的教派,一个寻到孕妇,剖腹取出脐带血谋求长生的邪门教派。

    这种定性,也是一种分化,合一众的信众,也不一定全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侍奉王仙姑。

    正月二十日,阳光明媚,小皇帝哼着小曲,脚步轻快的来到了文华殿,开始了每天的工作,廷议。

    而朱翊镠十一岁了,现在要在侧旁听,朱翊钧真的把潞王当继承人在培养。

    而潞王毫无恭顺之心,在左顾右盼,他觉得哥哥委实是辛苦了,这一年到头就歇了五天,从初一到初五,之后又开始了无止境的忙碌,朱翊镠很难明白,自己的皇帝哥哥,哪来的那么大的热情,即便是皇帝反复告诉他,谁为万民奔波,谁为万民之王,朱翊镠可以理解,但是他做不到。

    按照张居正的说法,朱翊镠既没有心怀天下的弘,也没有为国事坚持不懈的毅,他只有对万国美人矢志不渝的追求,这是朱翊镠的毅,他对国事没有太多的热情,在他看来,他若是做了皇帝,大抵和父亲一样的懒散,平日里上朝不言语,批阅奏疏都是啊,对对对。

    群臣见礼之后,都看向了站在皇帝身旁的潞王,虽然皇帝早就告诉了廷臣们,这小子现在也要御门听政,积累一定的政务经验,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下不可一日无主。

    漫不经心、左顾右盼的潞王,面色严肃、沉着沉稳、处事张弛有度,已经完全具备天子威严的陛下,这两个人放在一起,实在不是一个画风。

    对于目前的廷臣而言,他们宁愿选择陛下,陛下的心狠手辣,恰好适合做君王。

    硬要说的话,就是潞王轻佻,不可君天下。

    “户科给事中傅作舟,论劾南京礼部尚书潘晟,互相属托党庇、结恩报怨,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岳、兵部郎中吕若愚皆为同乡,大臣徇私理当革罢归乡。”坐在左起第一个的吕调阳如常主持起了廷议,第一件事,就让在场的廷臣议论纷纷,连朱翊钧都皱起了眉头。

    而潞王则是一脸迷茫,潘晟、张岳、吕若愚,都是何许人等,傅作舟为何要弹劾他们,潘晟真的在结党营私,还是诬告,该如何处置,听政的潞王完全听不懂到底在说什么。

    潘晟,张居正的座主恩师,潘晟、张岳、吕若愚都是楚党,职官书屏是个好东西,上面挂着牌子颜色不同,则所属的派别不同,弹劾潘晟其实目标是打击楚党,或者说趁着张居正赋闲丁忧的时候,对楚党穷追猛打。

    “傅作舟并非诬告,三人的确互相属托党庇、结恩报怨。”吕调阳略显无奈的对皇帝说明了情况。

    吕若愚的妻弟为祸乡里,张岳隐而不报,就是傅作舟弹劾他们的原因,张岳包庇吕若愚的原因是因为同乡,潘晟、张岳、吕若愚的确都是浙江新昌人。

    “责令吕若愚今日起回籍闲住听用,潘晟、张岳二人,则策励供职,日后做事需要留心谨慎。”朱翊钧听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选择了拉偏架,他只处置了吕若愚,而没有处置包庇吕若愚的张岳、潘晟。

    张岳离乡多年,吕若愚妻弟为祸乡里之事,张岳的确知情,的确没有弹劾,但一定要考虑到大明信息传递的速度,张岳到底是在潘晟的授意下进行了包庇,还是还没来得及确认,都是值得商榷的事儿。

    这是典型的剥皮见骨,是一种试探,对言先生之过者斩这条禁令的试探。

    显然,傅作舟的试探是无效的,张党犯了错也会被处罚,但是不能用诛心、意欲为处置。

    “臣遵旨。”吕调阳看了一圈,没有任何一位大臣提出异议,陛下的处置就算是廷议通过了,陛下摆明了要偏袒,廷臣们才不会自找没趣,这种同乡包庇,在大明极为普遍,若非张居正举着考成法非要破姑息之弊,这种弹劾,根本无法成立。

    高拱当初联合杨博包庇晋党,京察大计,根本就是明火执仗的来,也没见那个骨鲠正气的言官出来弹劾高拱互相属托党庇。

    吕调阳又拿出了一本奏疏,面色极为古怪的说道:“傅作舟弹劾海瑞投献,谄媚君上蒙蔽圣听,无骨鲠正气,不适合继续担任都察院总宪。”

    “啊?”王崇古、王国光、万士和、谭纶同时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吕调阳,谭纶不敢置信,两只手摊开摆向了海瑞,惊骇无比的问道:“谁没有骨鲠正气?这一位?!”

    “傅作舟是这么弹劾的,都察院共有二十四人联名弹劾海总宪。”吕调阳将奏疏递给了王崇古传阅。

    传阅之后,文华殿罕见的沉默着,大家都打量着海瑞,怎么看海瑞身上,没有一块骨头是软的。

    “诸位,海某真的没有骨鲠正气吗?”海瑞眨了眨眼,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哈哈哈哈!”月台之上小皇帝直接大笑了起来,廷臣们也跟着笑了起来,实在是天大的笑话,文华殿上立刻充满了欢乐的空气,傅作舟的弹劾属实是太过于离谱,以致于廷臣们开始狂笑不已。

    “傅作舟的意思呢,因为海总宪骂过爷爷,嘉靖嘉靖,家家皆净,骂过父亲,奢靡无度,现在回朝了,却不骂朕了,就没有了骨鲠正气。”朱翊钧看过奏疏,给的批语就四个字,狗屁不通。

    傅作舟这些言官觉得海瑞回朝之后,变成了谄媚臣工,成了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刃,不再是怼皇帝宝具,这就不是骨鲠正气了。

    “臣无能,鸡蛋里挑骨头,臣也言不出君过来,在臣看来,陛下勤勉如太祖高皇帝,奏疏从无一封留中不发,勇武如成祖文皇帝,自万历二年每五日阅视军马,万历三年每日操阅军马,风雨无辍,讲筵四书,融会贯通,处事张弛有度简繁有节,陛下之节俭,臣听闻尚且觉得过犹不及。”

    “忠国、忠君、忠心,忠心是尽己之心,就是忠于本心,或者忠于自己的灵性和内心去行动、去做事,这是忠。”

    “臣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责难不存在的事儿,臣要忠于本心去做事。”海瑞说明了自己为何不骂小皇帝的原因,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去骂。

    在他眼里,陛下的模样,就是他期盼已久的圣主明君。

    张居正、戚继光、海瑞等等有为君子,早已经期盼已久,望眼欲穿。

    “呀呀呀,朕就是做了一些该做的事儿而已,不足挂齿。”朱翊钧连连摆手,笑意盎然。

    作者看明实录看到了万历十三年,始终没有看明白万历皇帝为何要清算张居正,张四维对张居正的反攻倒算,就像是在说:张居正虽然没有威震主上,可是他想要那么做了!这不是典型的意欲为吗?他没做,但是他想了,实在是不能理解万历皇帝本人的思考方式。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