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对朱翊镠说过,激进派真的不用过多的防备,因为激进派会自己把自己玩死,尤其是极为纯粹的激进派。

    谭纶大抵是疯了,才会在文华殿上,甚至是京堂,公开鼓噪要杀死土蛮汗,如果因此导致了北虏空前的团结一致,大明再次复套的进程被打断,在开拓的路上,有更多的牺牲,那谭纶等激进派就是罪人。

    谭纶还是这么做了,他还是想复套,这么一点一点的切香肠的感觉,实在是让谭纶急不可耐,也让他非常的憋屈,大明不振武不能复套,大明振武还不能复套,那大明不是白振武了吗?作为兵部尚书,谭纶想要杀死土蛮汗。

    激进派在激进的过程中,的确容易把自己玩死,朱翊钧更愿意称之为殉道。

    为了自己心目中的大道之行,愿意奉献自己的一切。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当然,当保守派的王崇古拿出了佛头乐办法后,说服了激进派。

    激进派的确想要复套,但激进派更想要长治久安,河套拿回来了,要能守得住,这种软钉子的减丁手段,实在是让激进派也觉得这种绝户计,似乎比直接杀死土蛮汗来的更加可怕。

    朱翊钧告诉朱翊镠,激进派从来不是最危险的,危险全都来自于中立派,看似中立,不过是首鼠两端。

    土蛮汗答应了礼佛,成为信徒,就因为每年的五千两礼佛钱,怀义王府也是要生活的,当陛下愿意付款的时候,包图愿意做一点事儿,来换取白银,土蛮汗离开了草原,草原的一切都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

    “陛下,臣想要说的是,自此以后,从开平卫到辽东,都已经是陛下的领土了,北虏自此以后也不是北虏,而是陛下的边民了,边民苦楚,臣恭请陛下善待臣民。”土蛮汗在离开文华殿时,最后为那些草原人求了个情,这是他能为草原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土蛮汗离开了,求情是他最后的波纹。

    朱翊钧看着手中的一份塘报,来自于墩台远侯夜不收,他们将土蛮汗帐下的五个万户,三个大营的人丁进行了统计,土蛮汗控制的人口总计达到了80万人,这是一股庞大的势力,在这份极为详实的情报之下,宣大总督吴百朋可以对这八个地方进行编民齐户,这是实土郡县的第一步。

    大明对实土郡县有极为充分的经验,从明初开始一直到万历末年,大明一直在进行这些事儿,土蛮汗和西南土司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北虏的宗主大汗,在草原上仍然维持着一定的统治力,组织架构是比较完善的,大汗之外有济农(副可汗),而在可汗和济农之下,则是五大辅臣议政,五個万户每年都要到龙庭大帐进行议事,而且万户被宗主大汗直接任命。

    明太祖高皇帝消灭了大元朝廷,元朝的国号就是大元,在元顺帝逃亡元上都(应昌)后,大元宣告正式灭亡,元顺帝在元上都驾崩,元昭宗逃往了和林(今外蒙杭爱山下),将内外蒙合流,建立了北元朝廷,元昭宗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和朱元璋打的你来我往,形成了对峙局面。

    元昭宗死后,草原彻底群龙无首,蓝玉在洪武二十一年,在捕鱼儿海,彻底消灭了北元朝廷,将北元朝廷的帝号打掉,自此之后,北元朝廷灭亡,不再称帝,仅称大汗,成为了北元汗廷。

    大元朝廷到北元朝廷,北元朝廷到北元汗廷,是元朝天命流失的过程,也是大明彻底代替元朝成为正朔的过程。

    景泰三年,瓦剌人也先杀宗主大汗脱脱不花,北元汉廷短暂灭亡,从汗廷成为了元裔,而后在小王子的南征北战之下,元裔再次建立北元汗廷。

    今日,土蛮汗入京朝贡,北元汗廷正式宣告灭亡,成为了大明建藩的藩王府之一,怀义王府。

    土蛮汗之所以如此选择,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儿子都不太争气,甚至还不如他,等他一死,他儿子布延就只能拿着大元玉玺、金刀和黄金血脉说事了,到那时候,连万户们都不愿意到大帐议事了,还不如早日解脱。

    “原来草原信佛这件事,还不是俺答汗本人在引狼入室?”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塘报,眉头紧皱的询问着万士和,八十万人的草原居然有一百八十个佛寺,出家人超过了三万人,八十万里有三万人出家,这是何等恐怖的比例。

    当年号称人间佛国的南梁,也只有四百八十寺在江南烟雨之中,而土蛮汗就有一百八十个寺庙。

    “其实早在元顺帝时,密宗就已经大行其道了。”万士和并没有细说元顺帝的荒唐,即便是草原一直说,元顺帝的庙号该是元惠宗,但元顺帝死后,朱元璋特加赐其号曰‘顺帝’,后来大家都叫元顺帝了。

    万士和是个传统的士大夫,他有些事真的是难以启齿。

    元顺帝从一开始就怠政,非常懒散的同时,特别宠信宣政院使哈麻,而这个哈麻将密宗推荐给了元顺帝,元顺帝大喜过望,因为密宗修的是大喜乐双修法。

    哈麻及其妹夫秃鲁帖木儿、巴郎(皇弟)等等人,倚高丽姬妾为耳目,专门刺探贵族家的命妇,或民间良家妇女,带到宫中,供顺帝修炼“大喜乐”时享用。

    君臣宣淫,而群僧出入禁中,无所禁止,丑声秽行,著闻于外,虽市井之人亦恶闻。

    不仅仅是市井之人厌恶,彼时还是太子的元昭宗,也曾多次上奏,让元顺帝停止那些荒唐的事儿,十倚纳、大喜乐、金字经、十六燕儿天魔舞等等之事,实在是太过于荒唐,天子亿兆瞻仰,天下以为则而行之,但是元顺帝充耳不闻,元顺帝的皇后奇皇后劝说,也被元顺帝怒斥。

    皇帝荒唐不荒唐其实无所谓,如果能治好国家,你享受享受,无可厚非,但元顺帝在国势风雨飘摇之下,仍然荒淫无度到太子都看不下去的地步,属实不该。

    所以,元朝灭亡了。

    万士和看了眼张居正继续说道:“其实现在北虏已经不怎么重视这个草原共主的宗主大汗了,因为外喀尔喀诸部,已经事实脱离北元汗庭的控制,漠西瓦剌是北元汗庭最危险的敌人,草原人现在更加热衷于去拉萨朝朝拜大喇嘛,以获得一个汗号。”

    “俺答汗引喇嘛教入草原,固然是为了统治,也是不得不如此。”

    万士和对草原‘礼法’的变化是极为敏锐的,草原的长生天信仰正在逐渐变得薄弱,而喇嘛教已然拥有了广泛的信徒,这种变化,促使了俺答汗迎佛之事。

    密宗在草原的流行,也不能全都怪到俺答汗的引狼入室,这是个漫长的渐变过程。

    王崇古简单汇报了下三娘子的春季羊毛诸事,在土蛮汗入京朝贡的时候,三娘子也在京师,他归还了皇帝的部分欠款,赎回了一部分的船舶票证。

    大明对土蛮汗的五个万户、三个大营的王化工作,正式开始了。

    万历九年三月初四,京城的街道上,丝雨纷纷,春天的雨总是有些细密,滋润着大地万物,春天的雨更像是雾,笼罩了大街小巷,京师朦朦胧胧,小草刚刚钻出了地面吐露了新芽,远看已经有了草色依稀连成一片,近看时,嫩芽稀疏零星。

    一年最美的景色大约就是春雨,杨柳依依,烟雨蒙蒙。

    朱翊钧很喜欢春雨,因为有几场春雨,大明的农户们就能少浇几遍水,麦子会在土里发芽生长,那是大明百姓们的生计,也是他们的希望,每当有春雨时,朱翊钧的心情都会变得很好。

    “陛下,皇叔在殿外求见。”冯保笑容满面的说道。

    朱载堉皇家格物院院长,在这个春雨洒满京堂的时候,来到了通和宫的御书房,大明皇帝日常起居的通和宫和皇家格物院紧邻,更加确切的说是门对门的关系,朱载堉到御书房,只需要半刻钟就能抵达。

    “快快有请。”朱翊钧负手在窗边观雨,听闻了皇叔求见,立刻说道。

    朱载堉每次来,都会给朱翊钧带来一些惊喜,虽然朱载堉一向说话不好听,可是朱载堉事儿做的一直很漂亮。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金安。”朱载堉俯首见礼。

    “皇叔快快请起,朕听闻这游龙号,皇叔可是居功伟业,若非皇叔,如此封舟,也不知道多少年能造出来,坐坐,坐下说话,冯大伴,看好茶,把新到的龙井拿来。”朱翊钧的待客之道是看人下菜,土蛮汗入京朝贡,只能跪着说话,朱载堉来御书房,则是笑脸相迎。

    不能怪朱翊钧这个嘴脸,是乃是大明的快速帆船,其中部分的技术支持来自于皇家格物院,而且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朱载堉摇头说道:“不过是效法自然而已。”

    皇家格物院为大明造船业提供了许多的技术支持,桐油密封生姜保存法那都是老黄历了,这几年陆续有了新的技术支持。

    蒸汽烘干法,传统的晾晒法,时间长,而且木材容易变形、开裂、长霉、腐蚀、受天气影响,这都造成了原料的浪费,而蒸汽烘干,则将木材烘干极大的缩短了时间,并且对木材湿度可控。

    空心镀锌钢管制造法,熔炼、轧制、热接、表面镀锌等等技术改良,都是在皇家格物院的主持下进行的,这是为了让蒸汽更加顺利的从锅炉里抵达气缸,为了防止生锈镀锌,为了气密性进行密封轧制和热接,这种技法也用在了大明火铳制造,极大的提高了大明火铳的产能。

    铆接法,铆接是为了更好的固定,朱载堉发明了铆钉,用于各种场景下的工件连接,相比较传统的隼牟法,铆接的适用性更广,比如游龙号内钢外木连接,传统的隼牟加工起来太过困难,但是铆接法让加工变得更加简单。

    朱载堉沉迷于蒸汽轮机,蒸汽轮机虽然没有造出来,但这个大项目的很多技术,得到了应用,蒸汽烘干法、空心镀锌钢管、铆接等等,都是为了蒸汽轮机能够更加稳定旋转造出来的。

    而朱载堉所说的效法自然,是皇家格物院仿照海豚、剑鱼等生物,制造了新的船艏,剑鱼的上颌又尖又长,像一把锋利的宝剑,直伸向前,更加便于剑鱼跃出水面后再次落回水中,而且剑鱼的长颌,更加有利于这种鱼在水下活动。

    剑鱼,也就是旗鱼,是海里游动极快的一种鱼,他们的长颌负责划开水流,基于对剑鱼的观察,大明快速帆船的设计,才出现了头重脚轻,船艏空心、以及船身的线条,从大肚子转为锐利,都是因为这种观察。

    “陛下,臣这次来,是有事启奏。”朱载堉面色为难的说道。

    “没钱了吗?”朱翊钧眉头一皱的问道:“皇叔莫要为难,冯大伴,让崔敏拿十万两银票过来。”

    朱载堉这个人淡泊名利,生活也很简朴,每次到通和宫御书房,最多的事就是要钱,而且每次要钱,都是一伸手,我,大明皇叔,打钱。

    他研究的那些东西,有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研究什么,这不奇怪,人类的认知圈构成了一个认知壁垒,而朱载堉和他带领的格物院,就是不断的破开壁垒,探寻未知,不知道研究的是什么,也很正常。

    朱翊钧每次都很大方,格物院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银子,最多的一年,才五十万银,随着清丈还田、开海海贸不断推行,朝廷有钱,朱翊钧也有钱给朱载堉浪费,有用没用,搞出来再说。

    “陛下,陛下,还有很多钱,皇家格物院并不缺钱。”朱载堉连连摆手说:“臣这次不是来要钱的。”

    “那是西土城的遮奢户又跑到皇叔面前蹦跶了?朕上次下了明旨,他们还敢明知故犯?这蒸汽机的配额,都是由内帑说了算,他们找皇叔也没用啊。”朱翊钧疑惑的问道。

    西土城遮奢户的胆子这么大吗?有了明旨,还敢骚扰?

    “也不是,臣想借解刳院用用。”朱载堉说明来意,让朱翊钧惊讶无比,怪不得如此犹豫,感情是要借大明人间地狱。

    “所为何事?”朱翊钧有些奇怪的问道。

    “臣捣鼓出了一个火寸条,是用硫磺加白磷混合弄出来的,这硫磺和白磷有阴火,只需要剧烈的摩擦就可以点火了,但臣担心这东西有毒,毕竟是百姓日常起居所用,故此借解刳院验证下。”朱载堉说明了来意。

    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镜花水月,一根火寸条,可能不会出现问题,可是长期使用呢?

    朱载堉对自己发明的火寸条,还是有些担心,故此让解刳院的解刳犯们先用,如果真的有毒,再仔细改良就是。

    朱翊钧拿到了火寸条,两寸长的小松木薄条,头上裹着一层硫磺和白磷的混合物,这东西在后世叫火柴,在大明叫火寸条。

    早在南宋时候,杭州的大街小巷就有兜售火寸条的商贩了,《辍耕录》曰:杭人削松木为小片,其薄如纸,鎔磺涂木片顶分许,名曰发烛,又曰焠儿。盖以发火及代烛也,亦曰火寸条。

    南宋、胡元时候,这种火寸条有毒,而且容易自燃,也颇为危险,朱载堉自然改良了一些引火药的配方,算是让其稳定了下来。

    朱载堉担心有毒,故此请解刳院一用,解刳院里的解刳犯是很珍贵的稀缺资源,大部分都可以用猴子、老鼠来代替,人和、老鼠、兔子、猴子在解刳上,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朱翊钧应允了朱载堉的请求。

    朱载堉和朱翊钧聊了许久,主要是关于蒸汽轮机的进度,很遗憾,仍然是没有太多的进展,能转,也就是仅仅能转,但大明往复式蒸汽机的发展如火如荼,发展极为迅速。

    “西山煤局的七个窑井,居然要用六十八匹马抽水,而西山煤局有抽水马匹三千四百多匹,这还是窑井不太多的情况下,所以蒸汽机的需求是极大的,王次辅今岁主要将蒸汽机投入到了煤局使用,而不是织造局,也算是让织娘们松了口气。”朱载堉说起了蒸汽机的主要应用场景。

    大明的蒸汽机产能极为有限,绝大多数都用在了煤局抽水之事上,而毛呢官厂的蒸汽机数量有限,主要是用来进行技术验证,而不是大规模的推广和实践,而且这个现状,短期内无法改变。

    大明把蒸汽机叫做铁马,因为蒸汽机是用马力来分级的,三马之力、五马之力,七个窑井六十八匹马,不是这六十八匹马同时上井,是轮转的,而铁马的好处就在于它可以日夜不歇,也就是说,这七个窑井,只需要四到五匹铁马就可以完成过去六十八匹马的工作了。

    朱翊钧送别了朱载堉,朱载堉对万物无穷之理的热忱,过了九年时间,仍然没有一点下降。

    看着窗外的春雨丝丝,朱翊钧拿起了一本奏疏,来自于广州市舶司的监当官,万文卿、伍维忠,万文卿特别喜欢逛青楼,但是自从二人拜师王家屏之后,就再也没有逛青楼的机会了。

    不能逛,但是谁都不能挡着这两个家伙对青楼的热情,二人上这本奏疏的内容和青楼有关。

    这段时间,万文卿、伍维忠敏锐的发现,广州府内的许多人牙行、青楼都不再裹脚,对于为何出现这种情况,二人非常好奇,进而对人牙行和青楼进行了走访,最终发现,引起这种变化的是皇庄里的高跟鞋。

    嘴会撒谎,但是牛子不会。

    率先购入了皇庄攻速鞋的青楼,获得了更大的市场,导致各大青楼只能跟进,而高跟鞋和裹脚是相悖的,因为裹脚三寸,本就不好行走,再加上高跟,那别说伺候人了,走路都没法走了。

    这是朱翊钧忽略的文化,实际上大明的裹脚文化非常盛行,主要集中在大家闺秀和娼妓等范围内,大家闺秀是为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娼妓则是主要满足客人那奇怪的审美。

    普通人家,哪有那个裹脚的资格,大明百姓家里的孩子,不论男女老幼,会吃奶时就在父母的背上下田,等到三四岁就开始拾穗,六岁就开始放牛,九岁开始下地干活。

    朱翊钧之所以忽视,是因为大明皇宫并不裹脚,自明初马皇后这个大脚皇后开始,大明皇后就没有裹脚的,这是祖宗成法,也是基于现实,因为在皇帝面前摔倒是失仪,为了防止御前奔趋颠蹶之患,遴选时,就直接刨除了这一项。

    但大脚皇后终究是变了样子,宫里也慢慢有裹脚的,叫做宫样足纨,是自明孝宗出现的,这种样式仍然是裹脚,但不影响行走。

    朱翊钧登基后,对这个没什么追求,也不喜欢,大明后宫的女子,也就不为难自己了,王夭灼入宫之后,就跟着朱翊钧身边,皇帝不喜欢,王夭灼自然不会裹。

    所以朱翊钧忽视了这个文化,但大明民间没有忽视,《卖油郎独占花魁》中,富家子弟将花魁的裹脚布、鞋子扔掉,花魁被扔到大街上,无法行走,困在了原地。

    攻速鞋的出现,进一步打击裹脚的文化,尤其是娼妓们这个市场率先做出了反应。

    曾经有大学士提议过,直接强行取缔青楼,将娼妓这个行业扫入垃圾堆里,朱翊钧并没有准许,很多青楼女子,离开了青楼根本没法生活,这美娘赤了脚,便寸步难行。

    朱翊钧看完了奏疏,沉默了片刻,才批曰:朕知道,爱卿以后少逛点窑子。

    在新政的不断推行之下,大明由内到外都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变化,而矛盾就在这些变化之中,在大变革时代,朝廷如何才能掌握好方向,就是时代给朱翊钧的考验。

    “陛下,忠顺夫人在殿外求见。”冯保面色极为奇怪的说道,按理说三娘子做完买卖就该走了,非要觐见一下,多少有点多此一举。

    三娘子也是很忙的。

    三娘子入京来卖羊毛,羊毛卖完了,在不影响边民生活的情况下,三娘子归还了部分的欠款,朱翊钧本来不打算见她了,因为她这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春天羊毛之后就是夏天羊毛,时间很短,三娘子为了还款,真的已经尽力了。

    “宣。”

    三娘子见礼,和皇帝客套寒暄,简单聊了聊债务问题之后,三娘子握着茶杯,一言不发,也不说告退,也不说事,就是愣在那里,这个样子摆明了是有事。

    “陛下,虏王俺答老了。”三娘子突然开口说道:“年轻时他或许是雄鹰,但现在他翅膀已经折断,再也不能翱翔于天空了,所以才诉诸于神佛,寄托于转世轮回之说。”

    朱翊钧点头说道:“朕知道他老了。”

    朱翊钧是个少年天子,却没有多少少年意气,他总觉得俺答汗老了才好,就是趁着你老弱多病时骑脸!

    右翼鼎盛时,大明以横扫世间一切的暴力将右翼平推,固然爽利,但作为皇帝,朱翊钧巴不得右翼实力弱到不堪一击的地步,大明京营攻伐时,才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于战阵。

    三娘子思索了片刻才说道:“陛下,虏王快死了。”

    朱翊钧眉毛一挑,看着三娘子,如此明确的表述,朱翊钧当然听明白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明如果准备动武,就该这段时间下手了,夏天雨季快到了,短暂的进攻窗口就在眼前。

    “大明征伐,并不需要忠顺夫人做什么,大明军容耀天威,俺答汗现在老了,朕不怕他,就是他年轻时,朕也不怕他。”朱翊钧是基于实力的基础上,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大明征伐板升、归化,三娘子不需要做什么里应外合之事,这对日后大明王化北虏右翼有天大的好处。

    三娘子如果真的做了叛徒,日后反而难以帮助大明王化北虏右翼,这么多年,三娘子为了草原人生存做的所有努力,就会毁于一旦,因为她是个叛徒。

    “那就好,臣妾告退。”三娘子思索了一番,选择了离开,陛下的话说的很明白,大明有进攻计划,大明实力强横,不需要她配合,只是此次觐见,仍然让三娘子有些失望,陛下还是把她当成政治人物看待。

    三娘子其实想说:大明攻伐,俺答汗死,她就是未亡人+俘虏了。

    可惜的是,皇帝从来没有往那个方面考虑。

    “奇奇怪怪的。”朱翊钧看着三娘子摇曳着离开的身姿,摇头说道,这三娘子跑到宫里没头没尾的说了这番话,目的何在?刺探军情?

    大明要对北虏继续用兵的事儿,村头槐树下的老大爷都知道了。

    去年因为王如龙攻灭开平卫,京营才没动弹,否则去年骑营就已经亮剑了。

    今年三月末,戚继光挂印征虏大将军、李如松挂印征虏副将军、吏部尚书梁梦龙为总督军务,将会出发前往开平卫和大同府,准备对俺答汗进攻之事,这种规模的战争,粮草调动、人员调配、军事训练、军备筹措等事,根本瞒不住。

    理由?大明北伐还需要理由吗?理由就是俺答汗嘉靖二十九年劫掠京畿,朱翊钧要为皇爷爷受的屈辱报仇,如果这个理由不够,那俺答汗和土蛮汗一起进攻应昌府,这个理由就够了。

    率先撕毁协议的不是大明,而是俺答汗,从他让两个万户进攻应昌开始,大明和右翼的战争就已经开始了。

    或者说,战争只是暂停,从未结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