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牙实,也在观礼的队列之中。

    作为使臣,他是泰西特使,作为官吏,他是大明四夷馆的通事,所以有资格参与到这次的观礼之中,大明京营的开拔,让他感受到的只有震惊。

    他从来没有如此直观的感受过大明的暴力,现在他看到了。

    铁马冒着白色的蒸汽和没有充分燃烧的黑烟,拉动着一架架被帆布遮盖的偏厢战车,这是大明车营的战车,每一辆战车之上,都有一门子母炮,而每十架战车就会有一门九斤火炮。

    帆布,是用4到7股的棉麻纺线平纹织造,织好的帆布坚固耐折,而且有着极佳的防水性能,这种已经趋近于硬帆的硬布,来自于造船厂对风帆的改良,大明的硬帆能行八面风,但过于沉重、维修不易、收放困难,而泰西的软帆,比较轻便,收放容易,却不能行八面风,帆布的出现,结合了两者的优点。

    因为防水性优异,被用于行军之中,而且这种面料极为耐磨,做成衣物,数年不坏,做成鞋面,有极强的防水性,用途十分广泛。

    黎牙实看到了,一台打开的偏厢战车在武库内,军兵们将开花弹和火药箱,不断的抬上战车。

    每一个火药箱有三十斤火药,一台偏厢战车有四个火药箱,两个铅子箱,在火药箱和铅子箱放入之后,就是一排排的火铳,这些火铳放在木架之上固定,一排二十把火铳,一共四排,随后两台平夷铳被抬了出来,放在了两侧。

    这一辆主要是火器,而下一辆则是甲胄和粮食,铁浑甲、布面甲,还有军粮,军粮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炒面(面粉),一种是光饼,军粮箱一共四箱,每一箱一百二十斤。

    黎牙实看了许久许久,直到京营的军兵消失在了天边,再也看不到背影的时候,才有些晕晕乎乎的回到了自己家中,铺开了纸张,拿出了钢笔,提笔,却久久没有能够落笔。

    [陛下终于忍不住了,那颗为祖父报仇的心,在反复跳动之后,终于对北虏动手了,这很正常,没有哪个皇帝能够忍受五百里之外,有個能够威胁自己国朝存续的蛮族存在,就像你的仇人睡在你的门外。]

    [征伐是很有必要的,名叫俺答的蛮王,在三十年前在京师劫掠,一如日耳曼人在罗马附近的烧杀抢掠,三十年前蛮王俺答的袭扰,大明损失的不仅仅是人口、粮食、财物,还有看不到却十分珍贵的凝聚力。]

    [失去的,自然要亲手拿回来。]

    [凝聚和离散,这一对任何制度都存在的矛盾,无时无刻的存在,只要俺答的板升城还存在一天,就是大明心口上永远无法愈合伤口,永远在消磨着大明的凝聚力,更加趋于离散。]

    [大明在两百年的时间里,从未对北虏和解过,隆庆议和是唯一的一次,即便是皇帝被俘,大明也没有妥协过,隆庆议和的妥协让张居正饱受攻讦,大明人已经有些疑惑了,大明是不是真的要亡国了?]

    [这次的征战,是一场军事征伐的同时,也是一场政治之战。]

    朱翊钧对黎牙实很重视,因为黎牙实并不愚蠢,相反,他站在泰西人的立场上,看待问题,总能给皇帝带来一个新的视角,一种旁观者清的视角,大明皇帝必须要征伐俺答汗,当初的承诺、祖父城下之围的耻辱、国朝的凝聚力,这三个方面,哪怕只有一个,战争的理由就十分充足了。

    [文字的表达能力实在是太过于匮乏了,我无法用文字去描述京堂勇士的强大,帕拉丁勇士只是流传泰西的传说,但京堂勇士,却真实存在,而且有整整十万人,他们每一百人拥有火铳七十只,每一人拥有三十份的火药和铅子,每一百人拥有一门火炮,子母炮、虎蹲炮,每五百人拥有一门九斤火炮。]

    [我只能用简陋的语言和数字的堆叠,用火器的数量来诉说京堂勇士的可怕。]

    [因为自始至终,京堂勇士最强大的始终是勇士本身,他们能够将这些杀人的武器发挥到极致,但是他们却从不对弱者,更确切的说是平民出手。]

    [偶尔我在想,大明的皇帝是不是太没有安全感了,这种恐怖的火力,是要从地面上打到泰西吗?在我看来这完全足够了,来自蒙兀儿国的特使沙阿买买提,第一次抵达大明是从西域而来,极为弱小的他们,恐怕聚集起来,也挡不住一轮骑射。]

    [不可一世的奥斯曼帝国啊,那个僭越了罗马帝国权柄的苏丹,能够阻挡大明的西征吗?]

    [我之所以有这个想法,是根据我长期以来的观察,就这次战争,用于火药制造的银子,完全可以买下蛮王俺答的脑袋,顺便让那些强盗完全俯首称臣了。]

    [吝啬的陛下,是如此的富有,或许通往财富的大门,就是节俭二字,陛下太节俭了,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陛下仍然没有带他那些玉饰,因为那些玉饰真的很贵,碰坏一个,陛下怕是要心疼好久。]

    黎牙实说的是朱翊钧只有大祀,例如天坛、地坛祭祀天地,郊祀祭祀列祖列宗,太庙述职报告、大婚等等场合才会穿的衮服,那一身,光是身上那些零碎就有几十个,要走四方步,但凡走不稳当,就会叮当叮当的响。

    当初李太后为了训练小皇帝走路,那可是费尽了心思,生怕小皇帝在大典礼上,因为失仪,让人嗤笑,本就主少国疑,皇帝再失仪就是雪上加霜了。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这个顾虑了。

    现在陛下就是把那些个零碎都扔在地上,也没人敢笑话皇帝,大明皇权已经不需要那些过分繁琐的礼仪维持皇家的庄严了。

    黎牙实在游记里写了战争的原因,写了大明圣堂勇士的强大,他再次提笔写道:

    [我实在是无法理解蛮王俺答的愚蠢,他到底是在怎么样的情况下,选择筑城板升,这实在是太方便了,离大明那么近,大明精锐可以在一个月的时间扑到板升城,而蛮王俺答他不能逃。]

    [那是他的家,他的金国的都城,那就是他的王座!他一旦逃离,那他还是草原上那个雄鹰吗?草原人和泰西的蛮族一样,他们只认可实力,当你弱小的时候,他们就会像豺狼一样将你撕碎。]

    [作茧自缚,春蚕吐丝为茧,将自己裹缚其中,蛮王俺答为自己编制了一个蚕茧,他没有选择,要么战胜大明,要么死亡。]

    黎牙实对自己的游记颇为满意,而后又洋洋洒洒的写了许多在大明的见闻,因为失去了语言环境,黎牙实认识拉丁文,但是已经没有书写的习惯。

    黎牙实不能理解,俺答汗怎么敢在草原筑城,那不是设个靶子给大明打吗?

    大明调动了超过二十万兵力,如此规模的调动,根本瞒不住有心人的探查,从京堂,到宣府大同、开平卫、陕甘三边的大军调动,规模过于庞大,大明皇帝也没想要隐瞒,此战,就是为了让每个人都知道。

    俺答汗也不例外,老迈的他在板升城,召集了自己手下的万户、三娘子和喇嘛,商议如何应对。

    俺答汗真的老了,他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已经被消磨殆尽,面对大明的三路进攻,此时的俺答汗略显手足无措。

    “何必动用这么大的阵仗,真的是太浪费了,年轻人真的是太气盛了,京营的铁浑甲,一副就五十二两银子,此番京营出动的八万人马,有铁浑甲一万三千副,完全足够把我们金国买下来了,咱们还得找人家不少钱。”三娘子啧啧称奇,她现在属于是置身事外的心情。

    想想皇帝为了这么多银子,咬牙切齿的模样,她就觉得有趣,一定是心疼坏了,肯定又在打各大望族的主意,想要抄几家回回血,充盈内帑国帑。

    没错,大明皇帝征伐和她的归化城无关,她坚持和解,建的城名字都叫归化,大明军又不是见人就杀的屠夫,为了维持大明京营的军纪,京营也不会滥杀无辜,大明京营的军纪皇帝极为重视,那可是皇帝为所欲为的底气之一。

    按照吊民伐罪、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主张,归化城的边民,属于黔首。

    相比较板升,归化城是胡汉杂居,而且汉人很多,在大明活不下去逃到草原的汉人。

    “三娘子!你要点脸吧!大明军都打过来了,你要做叛徒不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董狐狸一听,怒气冲冲的说道,土蛮汗因为不堪大明攻伐,跑到了京师投降也就罢了,三娘子作为俺答汗的夫人,居然如此帮着大明说话!

    三娘子一挑眉,嗤笑一声说道:“叛徒?我一个九岁嫁给俺答汗的瓦剌女人,你跟我说叛徒?我背叛谁了?俺答,你说句话啊,当初伱要娶我,可曾问过我?”

    叛徒?他三娘子没下药毒死俺答汗,都是她心怀穷民苦力,不愿意多生事端,要不然遭殃的还是那些最多的、也是最底层的人,她是北虏内部和解派的代表人物,她现在活着,也要为穷民苦力活着。

    他三娘子是被抢来的。

    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这些年,她前往大同宣府京师,边方贸易,总是带回铁锅、盐巴、茶叶,现在多了一个海带,稍微有点存银,就放在了燕兴楼交易行里,多攒点钱,再有大雪天灾,草原人能多活一些人。

    三娘子在草原拥有极为广泛的拥戴,可不仅仅因为她是俺答汗的夫人。

    去年借棉服,除了她,谁能从吝啬的大明皇帝手里借到棉服?

    三娘子靠在椅背上,拿起了茶杯,喝了口茶,看着剩下的几个万户,露出了一个笑容,骂她的只有董狐狸,其他五个万户,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他们心里有怨气,怨俺答汗,招惹了天怒。

    “好了!大家都少说两句吧!”俺答汗伸出了手,示意大家不要再吵了。

    俺答汗略显浑浊的眼神看了眼三娘子,叹了口气,看向了大帐之外,缓缓开口说道:“悔不该,不该放走那马芳。”

    马芳,京营副总兵,现在的大明讲武学堂祭酒,现在已经养老了,整日和刘显互相吹嘘当年自己的战绩,如何如何的勇猛,一个个都跟天神下凡一样,关键事实和他们说的没什么区别,二人用事实说话,往往争执不下。

    俺答汗最后悔的事,就是把马芳放走了。

    马芳是山西蔚州人,小名马三,是宣府边方军户,按照大明边防军户制度,父亲一人在边方做卫军,其他人耕田,马芳八岁的时候,被南下的俺答汗所掳走。

    马芳的确是被俺答汗亲自给掳走的,而且八岁开始,马芳就为俺答汗开始养马了,马芳天生神力,还肯吃苦,十岁的时候已经能腾跃控御,驯服草原最烈的马,曲木为弓,十一岁时,就可以骑射三矢皆中。

    朱翊钧作为皇帝,在极其充足的训练下,十五岁才能做到,戚继光说过:陛下今日在武力上的成就,都是靠的坚持,戚继光、李成梁、李如松、马芳、熊廷弼这类人都是有天赋的,天生臂膀比旁人大三圈。

    十三岁时,马芳跟随着俺答汗狩猎,忽然一个斑斓猛虎从山林里呼啸而出,扑向了俺答汗,马匹在猛兽的气味和咆哮下变得极为不安,俺答汗随行诸人,都一时间都张皇失措,要控制马匹,还要防止送入虎口。

    马芳弯弓搭箭,一箭中了猛虎的眼眶,又是一箭,将猛虎彻底射吓,随后御马而行,不断挑衅猛虎,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将猛虎斩杀,俺答汗赠他良弓矢,善马,还命他侍奉左右护卫。

    俺答汗待马芳不薄,八岁将其掳回草原,十三岁已经是怯薛护卫的一员。

    嘉靖十六年,马芳十九岁,趁着俺答汗到大同附近狩猎的机会,在夜色之下,马芳逃了,逃回了大明,马芳运气好,遇到了大同总兵周尚文,而不是其他人,否则他逃回大明也是个罪人。

    周尚文在,则北虏不敢侵扰,有飞将军之称,嘉靖十六年,吉囊率四万人南下,周尚文和他的儿子周君佐以三千对四万,转战三百里,终将吉囊击退。

    俺答汗一直想不明白,马芳为何要逃!十一年时间,俺答汗对马芳算不上极好,但自从马芳救了他的命后,他一直将其视为心腹在培养,但马芳跑了,俺答汗觉得自己太过大意,才给了马芳机会。

    马芳逃走后,他在草原的妻妾和两个孩子,全都被暴怒的俺答汗给杀掉了。

    “唉。”俺答汗说完眼神更加浑浊了几分。

    时光荏苒,他的回忆来到了嘉靖三十四年,那年,他雄心勃勃,带领了五万精锐,七万扈从,号称五十万,兵逼宣府,这是佯攻,他只留下了三万人围困宣府,开始向着居庸关逼近,一路直逼居庸关城下,无人敢与他争锋。

    嘉靖二十九年的入寇京畿之后,俺答汗雄心万丈!那时候的大明被打破了胆气,在此后五年的交锋里,俺答汗连斩大明三个总兵,四个副总兵,七名参将,锋芒毕露,大明京堂甚至有了迁都的风力舆论。

    嘉靖三十四年,俺答汗欲攻破居庸关,打断京师到宣府的救援路线,彻底拿下宣府这个京师门口,从居庸关、紫荆关入寇京畿,不断削弱大明的国运,以图大业。

    马芳彼时任蓟辽副总兵,一方面从侧面进攻俺答汗的军队,一方面和总兵欧阳安一道在界岭口迎敌,击退了俺答汗,同年,俺答汗不甘心自己的图谋失败,和土蛮汗合流,左右两翼并击,从喜峰口破关而入,遵化、玉田等重镇相继沦陷,蓟辽总督的王杼,临阵逃亡不知所踪。

    马芳再次在金山寺重创土蛮、俺答联军,土蛮和俺答内部本就有矛盾,赢的时候自然你好我好,被马芳重创之后,土蛮汗萌生退意,俺答汗只能看着蓟门,徒叹奈何。

    土蛮汗实力不强,但他一退,军心散了,就没法继续推进了,擅军事的俺答汗知道无力再战。

    自此之后,俺答汗数次南下,皆被升任大同总兵的马芳给阻拦,二十五年的战争,俺答汗怎么都无法再次突破防线劫掠京畿,雄心壮志,变成了苟且偷安。

    “大汗何必叹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董狐狸是极为乐观的,京营强,边军的实力有所恢复,但董狐狸有自己的打法。

    “大汗,我有一计,这便是避其锋芒,大明三路伐我,京营锐不可当,那戚继光咱们的确打不过,但我们绕开京营,突袭宣大卫军,若不成则撤回河套,击退陕甘三边边军,这样一来,敌来我走,敌走我来,大明动武,动辄二十万大军,粮草辗转,靡费颇重,拖都能把他拖死!”董狐狸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打不过京营,不丢人,那戚继光凶焰滔天,就避其锋芒,大明喜欢分兵,俺答汗的主力可以向西,陕甘三边的边军,实力并不强,人数也不算多。

    “那板升城呢?”索南嘉措摇头问道,董狐狸的战法,的确不错,但这么做,俺答汗精心经营了数十年的板升城,一定会落入大明手中,那俺答汗不就成了丧家之犬了吗?

    人心散了,还怎么跟大明你来我往?

    董狐狸的战法是游牧战法,他的思考,他的应对,都算不上错,因为祖宗都是这么干的,大明强就退,大明弱就打,反反复复两百年了。

    现在的问题是,俺答汗筑城了。

    “那就放弃呗,还能如何呢?雄鹰必然是翱翔于天际之间,岂能被巢穴束缚手脚?”董狐狸极为肯定的说道。

    董狐狸投奔俺答汗是不得已,他比俺答汗的抵抗意志还要强,不是因为别的,因为他杀了密云总兵汤克宽,大明对等杀了俘虏,董狐狸的侄子卜哈出。

    俺答汗落败,还有可能到京师弄个顺义王府,和怀义王讨论下谁才是草原上的叛徒这个问题。

    但董狐狸被抓了就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解刳院雅座。

    大明讲究既往不咎,议和就是阶段性的结束,之前的事儿,大明是技不如人,自然不会翻旧账,所以俺答汗还有可能善终,但谁让董狐狸杀了汤克宽呢?那是万历年间的大明总兵!是陛下的人。

    这可不适用于既往不咎了。

    所以,董狐狸鼓噪俺答汗抵抗到底。

    “董狐狸啊,你看看我这把老骨头,还往哪里跑?”俺答汗叹了口气,他老了,挪不动窝了。

    “建城真的蠢吗?也不是吧,之前草原一下大雪,就冻毙无数,自从有了板升城,至少城里的牧民,冬天不会再冻死了。”俺答汗略显迷茫的说道:“按照我当初的估计,自从议和之后,京堂应该困于党锢之间,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呢。”

    俺答汗征战一生,胜多负少,甚至不客气的说,他除了在马芳和戚继光手里吃过亏,就没输过,他当初下令建城,也是认真考虑再考虑过的,大明国势已经衰微,京堂党锢,可以说是你死我活。

    那张居正再强,他打赢了党争,他还敢振武?政斗赢了,还掌握武力,就不怕宫里的太后和皇帝发疯吗?

    按照俺答汗的想法,就只有一个张居正,的确是救不了大明的,可是再加上一个不要命的皇帝,那就完全不同了。

    “娘子,你进京见了皇帝,没有劝他不要动武吗?”俺答汗看向了三娘子,疑惑的问道。

    “劝了,劝不动,我都劝到龙床上去了,谁知那薄情郎跟我打赌,说,谁下不了床,算谁输,结果我输了,唉,都怪我,都怪我。”三娘子根本就是在胡言乱语!她给自己脸上贴金,她还爬龙床?陛下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

    皇帝不让她当内鬼,当叛徒,她不能下毒,就想气死俺答汗。

    三娘子这番话,饱含怨气,这些年为了边贸奔走,她的绯闻可谓是遍地都是,搞得她像是个人尽可夫的娼妓一样,谣言说的有鼻子有眼,先是吴兑,后来是王崇古,再后来是皇帝,三娘子也懒得否认,现在,她还亲自散播谣言。

    “又说胡话。”俺答汗并没有想象那样急火攻心,只是淡淡的摆了摆手。

    他很了解三娘子,她是个很刚烈的人,真的不乐意,杀了她她也不乐意,同样,俺答汗也很了解大明,她三娘子没那个本事爬龙床。

    大明有的时候,保守的像个老顽固,三娘子一个胡人,还是虏王妻子,根本接近不了皇帝三丈之内。

    “唉,我倒是想做皇后,管他皇帝是谁。”三娘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真的想当皇后,当初俺答汗要是能攻破京师就好了,现在她就是皇后了,这是气俺答汗现在老迈,气他壮志未酬身已老。

    俺答汗咳嗽了两声,摆了摆手示意三娘子不必再说话了,他站了起来,身上的暮气开始缓慢消散,厉声说道:“我俺答自问议和之后,从无悖逆乱举,今日大明无道伐我,我自然要举旗抗争!他戚继光横强,我俺答虽老,但也要亲自验证下这戚继光有怎么样的本事!”

    “他皇帝老儿想干点什么,不能等我老死吗?就这两年的事儿,他赢了也是他胜之不武,欺我老迈无力!一点都不光明磊落!”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下令儿郎!准备迎敌!”

    “是!”诸万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无奈称是,大明军现在和过去的大明军不同了,现在大明军的火器数量,实在是太多了,骑兵在火器面前,真的不堪一击,连袭扰都变得极为危险。

    此时的俺答汗像是恢复了年轻时候,带着几分睥睨。

    “三娘子留下,其他人退下吧。”俺答汗平静的说道。

    待所有人褪去之后,俺答汗身上散去的暮气再次出现,身形变得更加佝偻,眼神更加浑浊了几分,他坐在软椅上,用力的咳嗽了数下,才靠在了椅背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三娘子啊,这么些年了,你是对的。”俺答汗的气息终于平稳了起来,他的神情看不出情绪变化,他太老了,脸上爬满了老年斑。

    俺答汗略显虚弱的说道:“我死后,草原人就交给你了,和大明和解,成为边民,也不是什么坏事,正好,趁着我活着,草原上那些个死硬顽固之人,跟着我一起死在大明兵峰之下,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哟?这临到头,觉得我是对的了?”三娘子眉头一挑疑惑的问道:“呀,你还要为大明王化鞑靼撒清障碍不成?”

    俺答汗吐了口浊气,怅然的说道:“我才是草原的王!议和也是我同意的!不是我放纵你,你能有今日?”

    “大明和草原这打了快三百年了,终究要有个结果的,我要为我的臣民想好退路,人不能总为自己活着,这臣民有的想打,那就打,有的想和,那就躲起来,等着和,那皇帝小儿有句话说得好啊,谁为万民奔波,谁为万民之王。”

    “很多时候,奋力抵抗,是为了有更好的投降条件,束手就擒,只会让大明更加看不上我们草原人。”

    “我不服!这皇帝小儿凭什么觉得自己振武十年,就可以到草原来撒野!就是死,我也要崩掉这小二一颗大门牙,告诉他,我草原人不是那么好欺辱的!”

    “战!战!战!杀他个人仰马翻!我俺答,就是死,我也是王!”

    若不是马芳这个家伙逃回了大明,嘉靖二十九年之后和大明的争锋,他俺答汗未尝没有入主中原的机会,奈何,奈何,大抵是天命不在他俺答,这马芳他养了十一年,最后给大明培养了个悍将去,这找谁说理去。

    等到黄泉之下,俺答汗非要问问马芳,当初为何要逃,他没有对不起马芳的地方。

    马芳可以很果断的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是大明人,答案就是这么简单。

    马芳也是这么教育孩子的,他的儿子战死沙场,他的五个孙子,四个战死沙场,他是‘父子兄弟并死国难’的马王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