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于仁的这篇发表在《半月杂谈》上,将李太后描述为妖后、冯保描述为阉奴、张居正为奸佞小人,有政治目的,而且是蓄谋已久,早就写好,等待着天变时,立刻发动,而且必然有后招。

    其目的也显而易见,皇帝死了,李太后、冯保、张居正是坏人,那接下来无论是兄终弟及潞王登基、还是幼年长子朱常治登基、权力的中心就会出现真空,这个时候,就可以乘机而入了。

    在这个关键时间节点,掀起这种风力舆论就是赌皇帝死,还不能等皇帝真的死了,因为信息差的存在。

    皇帝死后,秘不发丧,新君登基之后,才会发讣告,这也是权力动荡下的必要手段,比如秦始皇崩,就是秘不发丧。

    所以,只能在收到皇帝病危的消息时,立刻发动!要不然黄花菜都凉了。

    皇帝有事,那雒于仁就不会有事,惨烈的朝堂倾轧,没人会关注他;皇帝没事,雒于仁就必然有事。

    朱翊钧让缇帅赵梦祐继续追查,但雒于仁看起来只是为了高拱鸣不平,好像没什么其他人在背后鼓噪推动,切割的非常干净,缇骑们并没有掌握到可以瓜蔓连坐的证据。

    朱翊钧对政治斗争的残酷性有着清楚的认知,毕竟他刚登基就被刺杀,连家都被人给点了,还被人袭杀,所以他完全可以理解雒于仁这个时候发动,还有他还有他背后那些人谋求权力的动机,理解归理解,人还是要杀的。

    朱翊镠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非常庆幸!皇帝果然在钓鱼,而且!还真的钓上来了!当然朱翊镠也一定会庆幸,那条鱼不是自己!

    皇帝病重,各方反应各有不同,朱载堉则是急的团团转,却什么都做不了,人力终有穷时,朱载堉恨自己没能把格物之道往前再推进两步,帮不上陛下的忙。

    “看到陛下气色如此的好,臣就安心了,天佑大明。”朱载堉打量了下皇帝,极为庆幸的说道。

    “皇叔,你拿来这么一块石头,是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朱翊钧看着面前这块石头,疑惑无比的问道。

    “这是一块压菜的石头,它已经被腌入味儿了,从洪武年间已经压菜缸压到了今天,两百多年了。”朱载堉十分郑重的说道。

    朱翊钧两手一摊的问道:“朕已经闻到了,那皇叔拿来是想告诉朕什么?”

    “它是咸的。”朱载堉指着那块石头继续说道:“而且是黑的。”

    “臣自己尝过,它的确是咸的,臣又弄了几只小老鼠,三天不喂盐,这些小老鼠会舔这块石头,来补充盐分,这些深褐色的痕迹,是酱油留下的。”

    “所以呢?它有什么问题吗?”张居正看着朱载堉,这种石头,北方家家户户都有,因为要腌咸菜,有的时候是白菜,有的时候是萝卜条,张居正仍然没有听懂,朱载堉想要表达什么。

    “我已经把它洗干净了,表面刷了十几遍,而后又磨了两下,它还是咸的,还是黑的。元辅,这没问题吗?”朱载堉反问道。

    “额……”张居正眉头紧蹙,术业有专攻,张居正在政治上的天赋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在格物之道的天赋,并不是很高,他仍然没有察觉出问题来。

    朱载堉俯首说道:“陛下,盐、酱油的基本粒子,也就是陛下所说的分子,在泡菜的过程中,盐分子向石头运动了,石头没有裂缝,但分子依旧运动到了石头之中,磨掉之后是黑的,是咸的,这证明之前的理论是对的,分子存在间隙,热量越高,运动就会越频繁,分子在做无规则的运动。”

    “朕听明白了,厉害啊!”朱翊钧由衷的说道,天才或许就是这样的,生活里普遍的现象,在这些天才眼里,完全不同。

    “陛下,臣就在想,热量越高运动越剧烈,会有什么表现呢?比如冰雪消融、比如水会沸腾,比如发光,都是由热量引起的,而臣找到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自己会发光,传说中的夜明珠。”朱载堉拿出了一个铅盒,但没有打开,指着手中的铅盒说道。

    “夜明珠有两种,一种是自发光,就是没有任何光源照射,也会发光的夜明珠,还有一种是辉光,就是光照一刻钟,发光几個时辰的夜明珠,我们找到的就是前面一种。”

    “这是山西沂州的一个风水先生,捡到的一块怪石,似金非金,似石非石,谁拿了不过几个月就会恶心呕吐,长则三年,短则一年就会脱发,脱发的时候就开始频繁生病,这是风水先生的法器,后来这风水先生的孙子,招摇撞骗,被查获后,当成了夜明珠,送到了京师。”

    “它可以用于育种,也可以用于诱发菌株突变。”

    朱载堉要告诉皇帝陛下他的发现,他介绍了这块夜明珠的来历,就直接介绍了夜明珠的用途,育种和诱发菌株突变,省去了数千次的实验过程。

    这种可怕的石头用铅盒保存,也是实验所得,用铅板进行阻隔,可以有效的阻止怪石对菌株的影响。

    发现对菌株的影响,也不是偶然,是刻意为之,为了让菌株发生异变,各种剧毒都用上了。

    “我们用这块自发光的夜明珠照射青霉菌菌株,成功的诱变出了一种菌株,产量高不挑食,可以让大明青霉陈卤水的产量从四千单位,上升到4万单位,甚至是更高。”朱载堉拿出了一个玻璃瓶,玻璃瓶是朱载堉特挑出的菌株。

    菌株不会让人生病,可以给陛下展示。

    朱翊钧看着那一小瓶透明无色的液体,虽然肉眼看不出来,但朱翊钧相信,里面的确有青霉菌。

    虽然朱载堉完全不知道那块石头究竟是什么东西组成,但在朱载堉的认知里,发光等于有能量,有能量代表着可以诱变,最终促成了新菌株的出现。

    “陛下,这个过程听起来有点复杂,但其实和酿酒是一样的,酿酒用的酒曲,和这个陈卤水原理都是相通的,都是需要粮食做原料,酒曲是曲霉,这个用的是青霉,都是用的小虫子去制作,格物院做的事儿就是改良了青霉。”朱载堉告诉陛下这其实和酿酒的过程很像。

    酿酒是极为普遍的,各家用的曲霉也各不相同,朱载堉在简单的例子,告诉陛下原理。

    朱翊钧当然能听懂,张居正也听明白了,他想看看那个被封闭在铅盒里的小石头,但朱载堉说什么都不打开,朱载堉觉得这石头致病,还是用的时候拿出来不迟。

    “皇家格物院上下一体恩赏五十银,五经博士百银,朕甚是欣慰。”朱翊钧放下了装着青霉菌株的小瓶子,笑着说道:“当初朕设立格物院,从没想过会有如此多的收获。”

    朱翊钧真的没想到设立格物院,设立五经博士,能有如此高的回报,这些年,他投资了这么多产业,格物院是回报最丰厚的,没有之一。

    “臣谢陛下隆恩。”朱载堉欲言又止,但还是告退了,朱载堉其实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他把自己最新的成果分享给陛下,就是在分享喜悦,帮不上什么忙的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关心。

    张居正和朱载堉一同离开。

    朱翊钧以为雒于仁不会再有什么波澜了,连张居正都不拦着的时候,还能有什么幺蛾子?但是朱翊钧很快就知道他错了,大错特错。

    雒于仁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他不是一个人,翰林院沈自邠是他的老师,而且万历十一年三百五十名进士,都算是雒于仁的同窗,而且雒于仁还是个言官,他在都察院听政,在雒于仁下狱之后,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很快,质疑声从小到大,在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就变得波涛汹涌了起来,先是为雒于仁求情的奏疏接踵而至。

    求情的理由无外乎是朝廷应该允许批评的声音,雒于仁只是为高拱的遭遇鸣不平,是出于师生之谊,父母之命,雒于仁的父亲是高拱的学生,这是大明律法允许的亲亲相隐;

    无外乎是陛下此举阻塞言路,如此苛责言官,日后朝有凶逆,就无人敢仗义执言了,朝中再无骨鲠正气了;

    无外乎是君子不计小人之恶,张居正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这种批评质疑之声,何必严肃对待呢?显得小题大做,别人看了还以为心虚,以为事实就是如此呢。

    孝宗死后,武宗继位,那时候还有人冒充武宗皇帝的亲外公,说张皇后不是武宗皇帝的亲娘,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也没有惩治冒充皇帝外公的郑旺,郑旺妖言案之后,郑旺回到家中,被人都叫他郑皇亲。

    海瑞连嘉靖嘉靖家家皆净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世宗皇帝不也没有杀了海瑞吗?

    君子不计较小人之恶,是仁政,作为皇帝,要大度。

    这些奏疏,只字不提雒于仁的文章发的时间,也不提雒于仁文章的内容,纯粹的抛开事实不谈,要朱翊钧大度。

    大度?大度个屁。

    朱翊钧看着这些个奏疏,翻出了‘朕知道了’的章,挨个盖了上去,一边盖章一边说道:“冯大伴,你去看看,都是谁跟这个雒于仁沾亲带故的,写好名单,准备抓人!和雒于仁关在一起,缇帅那边没有充足的证据连坐,他们上赶着送上门来了。”

    “正好。”

    “臣遵旨。”冯保打了个激灵,张居正对这件事的表态是陛下过于柔仁,即便是瓜蔓连坐,恐怕张居正也不会上奏反对了,那瓜蔓连坐就成了定局。

    松江曲氏案里,张居正明确表示不让陛下瓜蔓连坐,止于账簿,因为那是要推行一条鞭法,是自有了郡县制之后,近两千年朝廷和地方的矛盾,瓜蔓连坐,只会让反对派更加团结,把本来能团结的人,推到对立面。

    而这个案子,张居正支持陛下下重手,是因为雒于仁在谋反,他蓄谋已久的妖言,挑选陛下病重的时间发布,就是谋反。

    现在的情况就是,雒于仁和他的同党们,似乎不打算愿赌服输,准备各种花言巧语的赖账。

    “娘亲那边怎么说?”朱翊钧拿着一堆奏疏,询问着李太后对这件事的意见。

    “太后说外廷的事儿不管,太后千岁还说,看顾皇嗣们要紧。”冯保回答了这个问题,李太后对外廷的事儿的态度是不管,都由皇帝去处置,从乾清宫搬走之后,李太后除了催着给皇帝纳妃嫔之外,再没管过别的事儿了。

    按李太后的想法,皇子公主,多多益善,五十不多,一百正正好。

    “那就准备拿人。”朱翊钧思索了片刻,决定查清楚就拿人。

    在朱翊钧还没有下令拿人的时候,言官们反而找上门来了,先是雒于仁的老师,翰林院修撰沈自邠来解刳院前求情,皇帝不见,就长跪不起,后来人越来越多,从一个人变成十个,最后解刳院门前居然聚集了五十多人。

    “朕只是病了,还没死,看看这帮狗东西嘴脸!”朱翊钧站在窗边,他目光所及之处是干净的,没有人跪着,但在一墙之外,就是跪着五十多人,他们在逼皇帝就范。

    “陛下,文臣不都这样?当初武宗皇帝落水后,要换个太医诊治,杨廷和都不让,这是为臣之道?就这杨廷和被贬,还不少人为他奔走,杨廷和最后还捞到了个文忠的美谥。”冯保趁机进谗言,说文官的坏话。

    这就是冯保难缠的地方,他爱讲实话,他进谗言都是讲实话。

    正德十六年正月,明武宗病情加重,下诏让四方名医看诊,杨廷和不让,说了一番话。

    【窃惟天下名医皆聚于太医院,又选其优者入御药房,但当专任而信用之,自收万全之效,又何待诸草泽未试之人哉?况治疾之术,调摄为上,医次之,若调摄少有不节,则医药亦无速效。伏愿皇上慎重启处,勿使劳逸之失,宜调节饮膳,勿使滋味太过。】

    杨廷和硬拦着不让换太医,说太医院是天下名医聚集的地方,御药房的太医又是优中选优,专任而信任使用,就行了,不必过分的忧心,防止劳逸失度。

    翻译翻译就是,别换了,等死吧。

    在病情加重的时候,这个太医看了这么久,都没看好,换一个太医,寻医问药,不是很正常?但杨廷和就是拦着不让换。

    陈实功做手术,技术没问题,出了意外,连切脉都不敢,都是李时珍在负责后续的诊治。

    “陛下,这外面跪着的贱儒,他们其实和杨廷和是一样的,都觉得陛下病了,所以才敢如此胆大包天。”冯保认为,杨廷和趁着武宗皇帝病重,连换太医都要阻拦,其实和现在文臣们蹬鼻子上脸,是一样道理的。

    皇帝病了。

    威权政治之下,威权人物重病,就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趁你病,要你命。

    “不慌,跟他们耍耍。”朱翊钧露出了个笑容,正好打个窝,万历年间这鱼果然多的令人发指,朱翊钧不想钓鱼,这鱼自己就跳出来了!

    朱翊钧打算将计就计,在解刳院这病房里,看看大明这个京堂里,到底有多少的野心家。

    朱翊钧每月二十三日都要去全楚会馆蹭饭,当然每次的饭钱,也就是恩赏给的格外的丰厚,其实就是找个由头给张居正赏赐而已,有一次张居正就说:近来世局几更易矣,流俗之见,睹朝野无虞,便谓太平景象,不知隐机伏祸,深有可虑。

    朝野无虞,看起来是太平景象,越是风平浪静,其实就越危险,隐藏的危机和蛰伏的祸患,都要考虑到。

    上一次事涉京堂的朝廷风波,还是张居正丁忧的大事,之后京堂就一直没有大案发生。

    朱翊钧在等,他又等了两天,门前伏阙之人,从五十多人增长到了六十多人,正当朱翊钧打算收网的时候,另外一股风力舆论再次掀起。

    这一次的矛头直指西山煤局,王崇古又又又被骂了。

    有一家杂报发现,煤市口的蜂窝煤,黄土的比例不是一成,而是三成,一成可以帮助煤砟塑形,而且还能帮助煤炭充分燃烧,但是黄土比例超过了三成,那就不是蜂窝煤了,烧的极快,根本不耐用,增加百姓负担。

    而且三成黄土的蜂窝煤,不能充分燃烧,一定会产生更多的煤气,冬日取暖容易中毒。

    杂报们的笔正牵头,认为西山煤局销售的蜂窝煤有问题,是典型的与民争利,王崇古很快就被扣上了一个聚敛的帽子,被口诛笔伐,大有一副王崇古就是亡国之臣的样子,大明明天就咽气的错觉。

    大明京堂的肉食者们,对西山煤局怨气已久,都是西山煤局破坏了优质的空气,让煤烟四处都是,这种怨气,在以次充好、多加黄土之下,立刻被点燃了。

    跑到解刳院伏阙的百官,从六十人,增加到了一百三十余人。

    “哈哈!王次辅,每次倒霉都有你啊!”朱翊钧看着跑来请罪的王崇古,笑的格外开心,只要朝廷有事,王崇古就一定会被弹劾。

    王崇古气急败坏的说道:“陛下,西山煤局只负责卖煤,是个卖家,买家是煤市口那些商贾,难道西山煤局连煤炭卖到了哪里,怎么运的,运到了哪儿,干了什么都要管?臣可以对陛下保证,天地良心,煤从西山煤局出去的时候,绝没有添加更多的黄土!若有问题,我王崇古甘愿引颈受戮!”

    “说臣坏,臣认,说臣无能,臣不认。”

    三个京堂的官厂,就是王崇古的立身之本,他管理极为严格,出厂的任何货物他甚至还会亲自抽查,对于监察,王崇古总是有些邪门但有效的办法,和大工鼎建看工地门前的挑货郎一样,监察官厂,王崇古采用的办法是亲自使用!

    王崇古为了规避‘特供’,还换了好几手,连具体购买的人,都不知道背后的人是王崇古。

    “急了,急了,王次辅急了。”朱翊钧笑的更加阳光灿烂了起来,王崇古连命都赌进去了,说他是奸臣他不否认,毕竟真的干过,但你说他是无能之辈,他不认可。

    小小官厂都管不好,他还当什么次辅?还推行什么官厂团造、工兵团营和均田役事?回家卖红薯得了!

    “官厂争的主要是权,而不是利,官厂里从会办,到总办都是当官的,不是商人。”王崇古非常郑重的表达了其中的区别,官厂根本不逐利,对民间售卖的那点煤,多添两斤黄土,能赚到钱吗?

    “朕知道,朕知道,西山煤局里,煤砟应有尽有,反倒是黄土还得买,朕知道。”朱翊钧从一开始就乐,哪怕是忽略了王崇古这双看得见的大手,只从看不见的大手去看这个问题,官厂里煤砟其实不值钱,反倒是黄土得从外面买,多添土,真的不赚钱。

    事情一闹出来,朱翊钧就派缇骑去查了,很快就查到了,是煤市口们的商贾们,多添的黄土,也不是了赚黄土的钱,就是为了让蜂窝煤不耐烧,卖更多的煤球。

    笔正们不知道吗?他们再清楚不过了,但笔正们的目的是官厂,而不是真的关注民间疾苦,多烧几块煤,对于这些肉食者而言,根本不必关注,他们的目的就是冲倒西山煤局,进而把庞大的煤炭市场据为己有。

    真的是吃谁的饭就是谁家的狗,不叫唤两声,哪里有狗粮可以吃?

    “陛下,把煤市口专营,臣是没意见的。”王崇古立刻说道。

    朱翊钧立刻说道:“这个主意不错!王次辅,煤市口专营,这事儿朕出院前把它办好。”

    “陛下,海总宪和沈尚书来了,他们没有求见,而是在门前骂人。”一个小黄门匆匆的跑进了病房里。

    朱翊钧一愣说道:“难不成海总宪也以为王次辅为了芝麻豆点儿的银子,以次充好不成?”

    “不是,海总宪在骂伏阙的贱儒呢。”小黄门赶忙说道。

    “摆驾,去看看。”朱翊钧没想到,养个病,也能看到热闹,而且是热闹找上门来。

    海瑞和沈鲤,大明唯二的骨鲠正臣,沈鲤不趋炎附势,可是无数读书人心中的榜眼,这么多年,沈鲤仍然是沈鲤,一个骨鲠正臣。

    海瑞和沈鲤站在了解刳院的门前,看着乌泱泱跪着的人头,沉默的站在初夏的烈日之下。

    “你们,全都是软骨头,你们,都该死!”海瑞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开口就是说所有伏阙的人都是软骨病,全都该拉到菜市口斩首示众。

    沈鲤怒其不争的说道:“有的是蠢,有的是坏,有的是又蠢又坏!”

    有的是真的信了风力舆论,有的是收了钱,有的是真的信风力舆论的同时,又收了钱。

    海瑞怒不可遏的大声喊道:“前日,都察院日暮时分,忽然收到了陛下的朱批,前呈之事皆有处置,陛下刚刚转危为安,就把奏疏批了,陛下仍在解刳院调养,还没完全好,伱们就跑到这解刳院来胡闹!惹的陛下不得清静!”

    “都说我海瑞无君无父,我看你们,才是无君无父!”

    海瑞是真的生气了,海瑞很难形容这段时间他的心情,得知陛下重病垂危的时候,海瑞只觉的天崩了,甚至都埋怨起了老天爷为何待大明如此苛刻,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明主,就这么要收回去吗?

    陛下真的非常勤勉,刚刚脱离了危险,就开始批奏疏,这是海瑞心心念念期盼的明君圣主。

    陛下还在解刳院调养,现在这帮贱儒,跑到解刳院来闹事了,海瑞不过来大骂一顿,真的会寝食难安。

    “赵梦祐呢!陛下待尔若腹心,这帮贱儒在这里这般聒噪,为何不拿人!平日里精明能干,那么大的能耐呢?!”海瑞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到赵梦祐,大声的问道。

    门内的赵梦祐有点茫然,这看热闹,看着看着就看到自己身上来了!他在门内,和陛下一道在听外面的热闹,天地良心!陛下要打窝,不让他动手,他能怎么办!

    朱翊钧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赵梦祐把门打开。

    “海总宪,朕不让缇帅抓人的,海总宪错怪缇帅了。”朱翊钧当然要给赵梦祐解释两句,否则被海瑞上奏参一本玩忽职守,赵梦祐不知道要挨多少骂了。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海瑞一看是陛下出来,赶忙带着沈鲤行礼,前来伏阙的臣工,立刻就慌了神。

    赶来伏阙,就是笃定了皇帝垂危,还没摆脱危险,哪怕是内阁辅臣、廷臣们都说陛下已无大碍,但,贱儒们都觉得不过是安抚人心的手段罢了。

    皇帝要真的没事,为何不去操阅军马?过去十分活跃的陛下,为何躲在解刳院里?

    “免礼免礼。”朱翊钧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看着伏阙的众人,笑着说道:“你们不就是想看看,朕是死了还是没死?让诸位失望了呢,朕还活得好好的。”

    “不过朕活的好好的,这份名单上的人,可就要倒霉了哟,要跟着雒于仁一起被拉到菜市口斩首了。”

    “别慌,伏阙的一百三十二员,朕只抓十三员。”

    雒于仁的同党就十三个,没有再多的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为了西山煤局而来。

    “那么从谁先开始呢?就从雒于仁老师沈自邠开始吧。”朱翊钧看向了往后缩的沈自邠,笑呵呵的说道:“沈自邠你躲什么?近前来。”

    “文章你写的吧。”

    朱翊钧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抬来的龙椅上,看着手中的卷宗,开始当众审问沈自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