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之所以召集五府,甚至把已经只负责祭祀的三大国公也叫到了文华殿,研判黔国公从东吁王城撤兵之事,完全是因为,历史上也曾经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事儿,那就是冯胜弃地。

    在洪武五年,朱元璋派遣徐达为中路军主帅,李文忠为东路军主帅,冯胜为西路军主帅,三路并进攻伐在漠北和林苟延残喘的元廷,此次出击,朱元璋意图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消灭北元朝廷。

    冯胜在西路军节节胜利,其中悍将傅友德更是七战七捷,收复了自唐中期就已经丢失的河西走廊,并且从嘉峪关出关,连战告捷,俘虏北元太尉锁纳儿加、平章管着、俘虏了北元岐王、缴获牲畜两万余头,冯胜的兵峰正要继续向西的时候,徐达战败、李文忠无功而返的消息传到了冯胜军中。

    冯胜不得已,选择了撤军,西域近在咫尺,而远在天涯。

    此一去,大明军兵锋再也没有踏入西域。

    冯胜弃地的原因是因为中路军战败,这意味着洪武五年发动的岭北之战,大明的战略目标已经无法实现,冯胜只能撤退,但冯胜放弃西域,还是被人骂了两百多年。

    而这次黔国公沐昌祚,也选择了从东吁王城撤兵,很有可能变成冯胜第二,被骂几百年。

    朱翊钧对这件事非常的重视,所以才如此大动干戈,至少在眼下,朝堂必须要达成一致,对这件事做出明确的定性,为前线争取到继续进攻的时间和机会,不让前线受到身后风力舆论的影响,做出冒进的战略决策。

    东吁王城,能破一次,就能破两次三次,五次十次,直到彻底消灭东吁的抵抗意志,将其作为云南都司进行王化。

    “那前线有没有可能养寇自重?这也是朝廷需要担忧的问题。”出身辽东的张学颜,在一片胜利声音中的质疑,显得格外的刺耳,但是有些话,总归是要有人说出来的。

    养寇自重,就是将大明拖入战争的泥潭,一旦陷入了这等境地,大明将会为征伐东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养寇自重,意味着需要更多的粮饷投入到战区,而因为战区的缘故,粮食的价格会快速增长,而原来发的饷银就无法买到足够多的粮食,那就只能加派军饷,让更多的白银投入战区,米少银多,米价增长。

    军饷不足,粮草价格飞涨,军食不足,大明军士气开始下降、战斗力下降、本来不是对手的贼寇可以和大明军打的有来有回,战事开始吃紧,需要加派军队,最终导致战区军兵增多,米少人多,米价飞涨。

    战区军兵增多、战区的米价飞涨、需要更多的粮食,运往战区的负担急剧加重,朝廷的财政负担加重,需要全国加派、百姓苦不堪言,百姓揭竿而起,生产进一步被破坏,导致粮食产量变少,而平叛需要更多的军兵,更多的粮食,最终导致大明国朝的整体性、系统性的崩溃。

    要防止这种恶性循环的发生,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及时止损,进行和谈,但是高拱、张居正、王崇古、杨博等人主持的隆庆议和,到了崇祯年间还有言官骂,说都是这些国之佞臣和俺答汗和谈,让草原人看轻了大明,才导致了胡虏东夷坐大。

    和谈在大明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儿。

    “少司徒所言,不是危言耸听。”王崇古十分明确的说道:“因为已经发生过了。”

    王崇古站出来为张学颜说话,是依据事实说话,因为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教训还不够吗?

    晋党的盘大根深、晋党的无法无天,都是漫长的二十五年战争,和俺答汗这个烂仗打了二十五年,打出来的。

    如果西南战事,像当初和俺答汗的战争一样,搞成了一团糟,必然是重蹈覆辙。

    黔国公沐昌祚的决策,在军事上是理智的,戚继光对这次撤军做出了高度的评价,并且提出了熔炉战术,攻破了东吁王城,一盘散沙的西南将会陷入大熔炉的乱战局面,大明到时候吊民伐罪,解万民于倒悬,就是再正义不过的战争。

    但是黔国公沐昌祚的这个决定,在政治上,是非常被动的。

    “陛下,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毕竟云南山高路远,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儿。”戚继光肯定了少司徒张学颜的说法,养寇自重的确有可能发生,而且和户部息息相关。

    而且就在云南,就发生过养寇自重的烂仗,在正统年间的兵部尚书王骥,三征麓川,转饷半天下,最后弄的一地鸡毛。

    戚继光面色十分复杂的说道:“可是陛下,养寇自重,也需要贼寇自己争气才是,所有人都不看好莽应里,偏偏莽应里自己还不争气。”

    戚继光说到了一个养寇自重的一個必要前提,贼寇的实力需要对大明形成威胁,但莽应里能被大明试验新战术就攻破了王城,这贼寇的实力过于虚弱了。

    贼寇自己不争气,养都养不起来,养寇自重就很难成立了。

    “这倒是我们必须要关注到的事实,一触即溃的莽应里,确实实力过分孱弱了。”张学颜愕然,而后点头认可了戚继光的话。

    这就是朝中有人好说话,戚继光只需要一席话语,就能打消廷臣对前线的疑虑,当年戚继光就是在张居正这样的庇佑下,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

    “先生教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黔国公刚刚打了个大胜仗,四路并进,攻破东吁王城,无论从行为还是态度上,都没有任何养寇自重的嫌疑,既然事情还没发生,那就没有必要过分的担忧,如若事情发生,再做计较不迟。”朱翊钧给这个议题,做了最后的决策,再观察观察。

    一如李成梁在辽东还在全力拓土征伐贼人,那就不要怀疑。

    “陛下,沙阿特使奏闻了一连串的事儿,咱们卖给蒙兀儿国的五桅过洋船被烧了。”曾省吾趁着军事会议,奏闻了沙阿特使的奏疏。

    沙阿特使的奏疏本来应该由鸿胪寺卿高启愚上奏,之所以要兵部奏闻,是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了大明卖出的五桅过洋船。

    “朕卖给他的时候好好的,阿克巴自己把船给烧了,要朕给他退钱不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朱翊钧大手一挥,赔钱是不可能赔钱的,自己用坏了还要大明赔不成?还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王法了!

    “那倒不是,主要是想买船。”曾省吾擦了下额头的冷汗,也不知道陛下的思维为何如此的跳跃,船烧了就得补充,陛下到底是怎么想到退钱的?阿克巴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买船啊,那可以。”朱翊钧一听买船,收回了袖子,看起了奏疏。

    蒙兀儿国阿克巴大帝和葡属第乌总督府有点小矛盾,经常在海上发生摩擦,以前是没船,只能受气,现在有船有人有火炮有火药,自然是和第乌总督府亲切交流了一番。

    阿克巴大帝大胜特胜,但是船这东西是需要保养的,大约就是一年一小修,三年一大修,大明是有售后的,一年一次的保养,收费是三千两白银,三年一次的大修,也不过是一万两白银而已。

    之所以会起火,是因为蒙兀儿国自己维护,结果出事了。

    不是阿克巴想要摆脱大明,或者自己建造五桅过洋船,是出于军事需要,虽然连战告捷,但船还是坏了,所以自建了船厂进行维修。

    这一维修,就坏了事儿,操作不当,烧了五桅过洋船。

    “额,不是,这什么情况?朕的五桅过洋船就没烧过啊,他这一连串烧了四条?!”朱翊钧看着奏疏目瞪口呆的说道。

    木船烧了很正常,但问题就出在了他烧了四艘,大明一共部署了五十五艘五桅过洋船在五大市舶司,这已经快十年了,虽然也有起火,但从没有烧毁过。

    “沙阿特使表示了羞愧。”曾省吾两手一摊,五桅过洋船没有毁与葡萄牙殖民者的作战之中,反而在维修中烧了四艘,第乌总督府知道后,做梦都能笑醒了。

    这种利器搞成这样,沙阿买买提和鸿胪寺提起此事的时候,都是有点羞愧难当。

    “是不是有内鬼?第乌总督府海战打不过,就想着收买船厂的人,然后大火焚毁?”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

    这是很有可能的,大明也不止一次发生过这样的事儿,成本极低的敌特活动,是必须要警惕的,而且红毛番、金毛番都很擅长此道。

    “有这种可能,但沙阿特使的奏疏里说,就是操作不当导致。”曾省吾对陛下的猜测十分认可,但沙阿买买提说是操作不当,那就当是操作不当就是了。

    “阿克巴要买五条船,除此之外,希望大明能够派遣一批工匠和蒙兀儿国联合建厂,买船可以,派遣工匠建厂的事儿,就算了。”朱翊钧对奏疏进行了批复,船匠大明自己都不够用,哪有冗余支援蒙兀儿国。

    阿克巴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他提出可以租赁一个港口给大明,专门用于船厂的营造。

    朱翊钧很想答应,但大明船匠的规模还不够大,大明造船厂还在快速的扩张期,船厂的学徒数量远大于工匠数量,所以只能再等等了。

    “臣等遵旨。”张居正带着廷臣们遵从了陛下的旨意。

    “戚帅、先生留下,其他人退下吧。”朱翊钧单独留下了戚继光和张居正,显然是有要事商量。

    朱翊钧对西南战事一直在关注,这场战争,顺利到出乎朱翊钧的意料,除了初期有点被动之外,之后几乎都是碾压的局面。

    但是后世的清缅战争,从乾隆二十七年乾隆三十四年,打了将近八年的时间,这八年的时间,清廷一共发动了四次进攻,其中前三次铩羽而归,第四次更是因为大雨滂沱,主帅傅恒卧病不起,最终和解。

    绵延八年的战争,云贵总督刘藻自杀,总督杨应琚被赐死;主帅明瑞身负重伤,自杀;主帅傅恒瘴疠病重逝世。

    这四次大规模进攻,都谈不上胜利,可是大明对缅甸的进攻,居然如此的顺利,朱翊钧就有点犯了皇帝必有的疑心病。

    是不是存在谎报军情的事情发生?被乾隆赐死的杨应琚就是谎报军情;是不是前线其实打的很艰难,但黔国公报喜不报忧?

    在农耕时代,生产力没有飞速进步的情况下,变化不大,大明的进攻过于顺利了。

    “戚帅,朕听闻南方瘴疠极为严重,正统八年,王骥率军征伐麓川,就因为瘴疠不得不退了回来,朕未曾听闻前线奏闻此事。”朱翊钧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曾省吾在军事会议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提醒皇帝,西南多雨林瘴气,绝对不是那么好打的。

    戚继光在思考皇帝的担心,而后笑着说道:“陛下,大明平定缅贼,都是避开了雨季,像王骥那般雨季进攻,十个步营就得有五个半病死,能打才怪,这也是黔国公为何执意撤退的原因,这次本来就是验证战术,压根就没想到战果会如此辉煌。”

    缅甸的雨季是从五月份开始,一直持续到十月份,如果留心大明战报,就会发现大明进攻的回合没有一次是在雨季,这极大程度上就避免了瘴疠。

    现在是万历十二年七月份,云南到大明的通讯距离是90天,也就是战事包括撤退都发生在了四月份,踩着雨季到来之前,退出了雨林,戚继光专门强调撤兵的理性,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如此,这就是天时。”朱翊钧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说道:“黔国公忠君体国。”

    富察·傅恒南征北战一辈子,26岁就参与大小金川之战,三十二岁征战伊犁,平定准噶尔叛乱,南征北战,他不知道雨季不能进攻吗?他当然知道。

    但傅恒带领清军主力进攻的日子是乾隆三十四年七月十二日,正是缅甸大雨滂沱的季节。

    不顾天时的傅恒,最终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死在了烟瘴之下。

    傅恒之所以这么做,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之前的刘藻、杨应琚、明瑞都跟乾隆说瘴气的问题,但乾隆每次都不管不顾(又岂得托言瘴厉,忽尔撤兵,宁不虑为远夷所轻玩乎?)。

    相比较乾隆喜欢对前线指手画脚不同,大明皇帝朱翊钧,从来没有一次干预过前线指挥的决定。

    连不遵将令、吃了败仗,自己也被伏击阵亡的汤克宽,朱翊钧都悄悄的恢复了汤克宽儿孙世袭官爵,并且将汤克宽的名字写在了密云忠勇祠,无论怎么讲,都是为国而死。

    戚继光坐直了身子侃侃而谈,他把瘴厉是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分为了四个方面,水源不洁;蚊虫遍地;瘟病流行;伤口溃脓;

    “雨季进攻就是找死啊!”朱翊钧听完之后,极为感慨的说道。

    拇指粗口器的蚂蟥、遮天蔽日的蚊子,疟疾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的寻常,湿热的空气让细菌极其容易滋生,身上有任何创面,都有可能感染溃脓,这就是雨季的热带雨林。

    朱翊钧都没亲眼见过,光听戚继光念叨就觉得格外的可怕。

    “征程如此顺利,除了注意天时之外,就是人和了。”戚继光颇为感慨的说道:“黔国公沐昌祚原来对生苗和熟苗极为信任,甚至把门户交给了熟苗,诚然战争开始的时候,这种信任被辜负了,但黔国公帐下,还是有一大批的熟苗引路。”

    “汉军为主力,熟苗引路协从,才让战事进展的如此顺利。”

    注意天时的同时,因为人和,大明军在征战的过程中,就不会绕路,也可以避开一些死地,让行军更加顺利,这是地利。

    黔国公府在云南两百年的耕耘,终究是有一批拥趸,如此天时地利人和都占据的情况下,战争就变得格外顺利,而不是打的大败亏输。

    “而且最重要的人和,其实还是来自于朝廷。”戚继光看向了陛下,颇为肯定的说道:“陛下保证后勤和犒赏,让前线军士无后顾之忧,实乃大明幸事儿。”

    朱祁镇就喜欢瞎指挥,非要在土木堡这个没有水源的地方驻陛欲决战,朱祁镇如此下令,就是把京营、亲征扈从文武百官,全都推上了赌桌,而且输的一干二净。

    自宋朝之后,中原已经完成了军事是政治的延伸,作为皇帝,可以不知兵,但唯独不能胡乱的指手画脚,那前线会因为自上而下的压力,做出不明智的决定。

    “挺好。”朱翊钧笑着说道:“戚帅解开了朕心中的疑惑。”

    “先生,宏源大染坊的案子,朕意欲私宥匠人周建仁,他是被迫自卫反击,不应处死。”朱翊钧对宏源大染坊的案子做出了明确的表态。

    “无不可,理当如此。”张居正支持陛下的宽宥,这不是陛下对穷民苦力怜悯,是袁慎带家丁想要杀人,杀人者,恒杀之。

    袁慎案,在京师掀起了轩然大波,因为林辅成和李贽关于金钱对人的异化的论断,全部一一应验,这让林辅成和李贽的名声,水涨船高,与此同时,关于袁慎该不该死的问题,京堂的杂报开始了针锋相对的辩论。

    有些杂报为袁慎奔走相告,希望能够保住袁慎的命,也不是和袁慎有什么瓜葛,就是因为袁慎活下来,宏源大染坊就还是袁慎的,如此一来,集体所有制经济的探索,就可以戛然而止了,对于工匠拥有生产资料的所有权,势要豪右非常警惕。

    势要豪右也决计没有想到,万历维新对生产资料的革新,居然不是从田亩开始,而是从工坊开始。

    还田令,自张居正提出已经六年之久,这本该是清丈之后要推行的新政,但朝廷一直没有推进,因为还田之事,兹事体大,相比较之下,工坊的影响就小太多了。

    万历维新是一场不彻底的、旨在自救的改良式政治斗争,这种情况下,对于土改的推动就需要小心再小心。

    争论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刑部办了个加急,在中秋节之前,将此案宣判,大理寺只用了一天就走完了流程,大理寺认为刑部的判罚公正严明。

    刑部的判罚是斩立决,袁慎及其走狗家丁十四人,全部斩首示众,而且已经开始走死刑的程序,而打死了三个家丁的周建仁,并没有流放,而是被无罪释放。

    这个结果甚至出乎了朱翊钧的意料之外,赵老七赵吉案中,赵老七得到了皇帝的私宥,仍然被流放到了应昌,同样需要杀人偿命的周建仁居然无罪释放。

    朱翊钧详细了解了刑部的判罚后,才清楚了的确是公正严明的判罚。

    首先,大明律有法:诸殴,两相殴,后下手理直者,减二等。

    毫无疑问的事实是袁慎带着家丁到大染坊打人,而且往死里打,周建仁,就是后下手且占理,自然而然可以触发自卫的罪减二等,这就是死刑到流放的减刑。

    而从流放到徒刑,则是大明律的另外一条律法:夺获凶器伤人之犯,照执持凶器伤人罪上,量减一等,杖一百徒三年。

    袁慎带人去大染坊带了兵器,而周建仁是夺获对方凶器才杀人,这就是再罪减一等,也就是从流放降为了徒三年的徒刑。

    最后就是周建仁触发了见义勇为。

    《论语·为政》有言:见义不为,无勇也。

    而大明律对此规定为:行凶人持仗拒捍,其捕者得格杀之;持仗及空手而走者,亦得杀之。

    这也就是大明巡检司弓兵搜捕行凶人的法律依据,抓捕行凶的人,尤其是有武器的人,格杀之。

    大明对于见死不救也有明确的规定,如果邻居被抢劫、或者被杀,看到了却不救助要打一百杖,听到了呼救声不救的打五十杖,打不过也要最快的速度告官,有司要对见死不救者进行追责。

    周建仁触发了见义勇为,所以最后这徒三年的徒刑也被减到了无罪释放。

    整个案件里,并不需要皇帝去私宥,刑部是完全按照大明律和大明会典进行了判罚,都察院、六科廊那些摇唇鼓舌的贱儒质询,刑部也是有理有据。

    死刑三复奏的过程中,六科廊和都察院并没有言官提出质询,自卫、夺获凶器、见义勇为这三次减刑,都是有法可依。

    周建仁被关押到了北镇抚司的天牢里,因为朱翊钧对刑部大牢不是很放心,所以安排在北镇抚司,这是朱翊钧对周建仁的保护。

    “周建仁,你被无罪释放了。”朱翊钧穿的是常服,他从缇骑手中拿过了钥匙,打开了周建仁的牢房,示意周建仁可以走了。

    “啊?”周建仁站起来之后,还是一脸茫然的说道:“无罪释放了?我杀了人呀?”

    “姚知县不是说了吗?你是老实人,不是被逼急了,你会杀人吗?”朱翊钧笑着说道:“没事了,走吧。”

    刑部郎中带着刑部审判的驾贴,让周建仁签字画押,为了防止周建仁看不懂,刑部郎中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并且解释了下其中的原因。

    “这就没事了?”周建仁走出了牢房,仍然不敢置信的说道:“入京的路上,缇骑说,我可能要被流放到应昌呢!”

    “你出去后有何打算?咱这里有纹银五两,当做你回家的盘缠。”朱翊钧让冯保递给了周建仁五两银子,周建仁是被押到京师的,身上没有盘缠,无论如何都回不去的。

    “谢贵公子赏,谢贵公子搭救!若问去向,水师衙门在招兵,我打算去试试!”周建仁压根就不知道面前这个贵公子的身份,但他还是说出来自己的打算来,他接过了银子,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有银子寸步难行。

    “好,很好。”朱翊钧不住的点头。

    周建仁杀过人,这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回到松江府恐怕也不好正常生活,但这壮硕的汉子去从军,倒也算是合适。

    “敢问贵公子高姓大名!日后若有了银子,一定还给公子。”周建仁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郑重的问道。

    朱翊钧颇为温和的说道:“我姓黄,暂住奉国公大将军府,是大将军的家人,你若是还钱,还到大将军府就好。”

    “哦对了,我这里有本书,叫《防骗经》,都是俗文俗字,很好认,你看看,不要上当受骗。”

    朱翊钧很贴心的为周建仁准备了一本故事集。

    “再谢公子大恩。”周建仁获得了一本故事集,是大明的防骗指南,是一个叫张应俞写的,一共收录了88个江湖骗术,每一篇都是俗文俗字所写,通俗易懂。

    “去吧去吧。”朱翊钧负手而立,看着周建仁在缇骑的带领下离开了北镇抚司。

    朱翊钧就这么一直张望着,直到周建仁消失在了拐角处,才乐呵呵的打算回宫去了,他的生活其实非常枯燥,亲眼看到正义得到了伸张,这就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上磨上磨!”朱翊钧回到了通和宫御书房,带着好心情开始批阅奏疏。

    长崎总督徐渭上了奏疏,言倭国诸事,织田信长再次被刺杀,和前几次一样,侥幸活了下来,但这一次身受重伤。

    这次袭杀的方式是织田信长最信任的三个宫婢,用簪刀行刺,织田信长躲闪不及,身中三刀,手臂、腹部、背部各一刀,而救下织田信长的是他信任的近侍森兰丸,安土城已经全面戒严。

    “织田信长这幕府将军坐的当真是胆战心惊。”朱翊钧由衷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