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堂旁边的一个小房间,站着几个小孩。

    左边的三个小孩鼻青脸肿,尤其是那一個叫做熊海之的小孩,门牙都掉了一颗,一说话就像是在漏风。

    右边的三个小孩,许铭笔直地站立着,许庞达看起来有些紧张,秦清婉抬着白皙骄傲的小下巴,小手紧紧捏着许铭的衣袖,那小模样仿佛在说:“谁敢动我的铭哥哥!”

    在几个小孩子的面前,坐着的是萧先生以及那位穿着蟒袍的男子。

    许铭抬起头看了那个穿着蟒袍的男子几眼。

    这个男子一直面带着微笑。

    注意到许铭的视线,蟒袍男子还对着许铭点了点头。

    许铭没记错的话,在《武朝法典》中,蟒袍是一种皇帝的赐服,穿蟒袍要戴玉带。

    蟒袍与皇帝所穿的龙衮服相似,本不在官服之列,而是武朝官员蒙恩特赏的赐服。

    获得这类赐服被认为是极大的荣宠。

    这个男子的地位......不低。

    至少,这个男子深得武国帝王的看中。

    “让梓鸿兄笑话了,没想到梓鸿兄你今日一来,还能看到如此热闹。”萧墨池气笑道。

    名为苏梓鸿的男子摇了摇头:“我武朝本就以武立国,莫说是小友们之间拳脚相向,朝堂之上,经常说着说着就打起来,越是有能力的官员,就越是喜欢动手,这说明几位小友以后乃是武国的顶梁支柱啊。”

    “梓鸿兄你还在打趣。”萧墨池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看向几个小娃娃,“说吧,几位小友,为何动手啊?”

    “......”

    几人一片沉默。

    萧墨池看向自己最欣赏的许铭:“许铭,你先说。”

    “......”许铭作揖一礼,“回先生,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萧墨池笑着道,“海之他们的牙齿都是你打掉的(上一章“打断腿”改为“打掉牙”,不影响阅读)。”

    “回先生,我确实是动手了,但那是因为我的兄长被人打,我岂能白白看着,袖手旁观?”许铭挠了挠头,看似义正言辞,又看似很无辜,“至于理由,我确实不知......”

    而且许铭感觉自己真的挺无辜的,自己当时可是很好控制了力道,他们牙齿被打掉了,很可能是因为他们要换牙了?

    “没错没错!”秦清婉连忙附和道,“许庞达虽然和我们不熟,但是许庞达的妹妹是我们最好的朋友,雪诺的哥哥被欺负了,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那海之,你说说,是如何与庞达发生......”

    “是谁?是谁打我家的儿子!”

    “还有没有王法了!”

    就当萧墨池要询问熊海之他们的时候,三个女人吵闹地走了进来。

    萧墨池以及苏梓鸿皆是微微皱眉。

    “娘亲,哇哇哇.....娘亲啊.....我的牙没了......”

    “娘亲,我被一脚踢了好远啊......”

    “娘亲,我差点要见不到娘亲了......”

    见到自己的娘来了,熊海之、李伞、王武三个人连忙走过去,抱着自己娘亲的大腿。

    三位夫人看着自己的孩子鼻青脸肿满是灰尘的模样,甚至门牙都掉了,心疼不已。

    “放心放心,是谁打的伱!娘亲为你做主!”兵部尚书夫人——熊夫人摸着儿子的脸。

    “是他!”

    熊海之三人指向了许铭。

    “不是铭弟弟打的,是,是我打的!”

    许庞达吞了吞口水,脸色发白地站在许铭的面前,双腿都在发抖。

    许铭和秦清婉惊讶地看着许庞达,没想到许庞达竟然这么有担当。

    但是你的腿别抖啊。

    “是他们先......”就当秦清婉要走上前争辩的时候,许铭拉过秦清婉的手,然后走上前,“就是我打的。”

    “你......”熊夫人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是谁家的孩子?”

    “许国府,五夫人之子。”许铭开口道。

    “许国府,五夫人?”熊夫人想了想,“区区一个庶子,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说着,熊夫人走上前,就要一巴掌朝着许铭打下去。

    苏梓鸿眉头蹙起,想要上前,但是被萧墨池拦住。

    就当熊夫人的巴掌即将要打在许铭身上,许铭也将要躲开的时候,熊夫人的巴掌被一只修长白皙的小手给抓住。

    熊夫人抬起头。

    还未等熊夫人反应过来,王凤已经是扬起另一只手,一巴掌打在了熊夫人的脸上。

    “王凤!你!你敢打我?!”熊夫人气得脸色发白。

    “打的就是你。”王凤站在许铭的面前,双手叠抚在身前,冷冷地看着熊夫人,“熊夫人好大的威风啊,竟敢对我许国府子弟动手,真当我许国府无人了吗?我倒要让哥哥上奏陛下,问问熊大人是如何相妻教子!连一个五岁的孩子都要打!”

    “你......”

    熊夫人脸色青一片白一片。

    虽然说王凤的父亲被罢官,但是她的哥哥还在朝堂,且担任御史中丞,要是自己的夫君被御史台的那一些狗咬住,怎么说也够喝一壶的......

    “王夫人!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我们的孩子被打的如此模样,你难道不该给个解释吗?!”李夫人走上前说道,也是给熊夫人一个台阶下。

    王凤眉头微微蹙起,侧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许铭和许庞达,目色询问。

    许铭也是看向许庞达。

    许铭是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打起来。

    按道理说,根据自己这几天对许庞达的了解,他的性格其实是那种比较软的,不容易和别人起冲突。

    但是许庞达只是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王凤看向熊海之三个人,这三个小孩子一下子就低下头,看起来非常的心虚,也是不敢说。

    “要不这样如何。”

    萧墨池也是发现有些不对劲,这些小孩子打起来的缘由,怕不是放不到台面上。

    “也到中午了,几位夫人和孩子也没吃饭,几位夫人先将孩子们领回去,今日之事,是我的疏忽,我定会给诸位夫人一个交代,墨池给诸位夫人道歉。”

    说着,萧墨池站起身,对着几人作揖鞠躬道歉。

    熊夫人等人吓了一跳,连忙道:“先生这是哪里的话,既然先生都这么说,那我们就相信先生。”

    “我们也相信先生之公正。”

    “小孩子的事情,估计也不大,我们先回去。”

    其他人也是赶紧说道。

    虽然萧墨池至今没有任何官职,但熊夫人她们也听丈夫说,这个先生是多么的炙手可热,人家都这么说了,自己再不休,怕是会留下很不好的影响。

    更不用说萧先生身边还有一个穿着蟒袍的男子......

    真不敢闹得不好看。

    熊夫人最后看了王凤他们一眼,跟萧墨池告别后,就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学堂。

    王凤也是松了口气,转过身,对着萧墨池欠身一礼:“今日之事,打扰先生了。”

    萧墨池摇了摇头:“夫人哪里的话,都是小生的疏忽,届时小生去诸位夫人的府邸道歉。”

    “先生言重了。”王凤颔首,“那妾身先带着逆子离开了。”

    萧墨池:“夫人慢走。”

    王凤看了许庞达、许铭和秦清婉一眼,示意他们跟自己一起走。

    “许铭,你先留下来了吧,先生有些事情想要问你。”就当许铭跟着王凤要一起离开的时候,萧墨池喊道。

    王凤转过身,欠身道:“先生,铭儿还小,不知铭儿......”

    萧墨池笑着摇了摇头:“夫人多虑了,小生只不过是有些问题想要问问许铭小兄弟,并无其他意思。”

    王凤有些不放心地看了许铭一眼。

    许铭:“大娘先带着庞达和清婉回去吧,我认得路的。”

    “行。”王凤点了点头,“你娘亲那边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先不跟她说,你回去之后自跟她解释。”

    许铭点了点头:“谢谢大娘。”

    秦清婉还想要留下,跟自己的铭哥哥在一起,不过最后还是被王凤给拉走了。

    “先生。”

    所有人走后,只剩下的许铭对着萧墨池作揖一礼。

    “许铭,我听闻你打熊海之他们之前,说‘都是兵部的官啊,那就好办了’,这句话乃是何意啊?”萧墨池笑问道。

    “回先生,根据《武国法典》,兵部之中,所有官职皆是在战场中厮杀出来的,非战功无法在兵部任职。

    铭更是听秦夫人说过,兵部所有官员之子,必须习武,兵部之风,以拳头说话,若是哪个孩子被打哭了,也是他的无能。

    兵部爽朗之风,铭非常敬佩,想必就算是铭将尚书以及两位侍郎的孩子打伤,也不会怪罪,更不会找铭之娘亲的麻烦,否则定会被朝堂之人取笑。”

    “哈哈哈哈......”苏梓鸿笑着道,“还真是如你所说,他们听说自己儿子被打了,也不敢找你麻烦,否则以大欺小,朝堂的文官就要笑话了,他们可丢不起这个老脸,不过你这娃娃,五岁而已,怎得如此早熟?”

    “铭不过是想的多了一点。”许铭说道。

    萧墨池越是看许铭就越是喜欢,总感觉许铭有一种天生的文人之气。

    这种气质若是在朝堂上,可是很惹文官们喜欢的。

    就是可惜......

    为什么这样子的孩子,偏偏就是庶子呢?

    ......

    许府。

    许庞达跟着自己的娘亲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王凤走的很快。

    许庞达每走几步就要跑几步,这样才能跟上。

    许庞达看了一眼娘亲的侧颜。

    娘亲的脸色很冷。

    许庞达心里咯噔咯噔跳,感觉肯定是有自己好受的了......

    回到院落后,王凤将院门关上,转过身,冷冷地看着许庞达:“跪下!”

    许庞达不敢违背自己的娘亲,放下小书箧,跪在了娘亲的面前,低着胖胖的脑袋。

    王凤抄起一根树枝,打在许庞达的身上,一边打一边训斥:“让你去读书!你去打架!你打什么架?!你打得过谁?

    打架!

    让你打架!”

    树枝一下下抽在许庞达的身上,王凤一边打,眼泪一边滴答落下。

    “娘亲,对不起......”

    “娘亲,对不起......”

    “呜呜呜......对不起,娘亲......”

    许庞达痛得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地上,但是嘴巴却没有求饶一声,而是不停地跟娘亲道歉。

    打了七八下后,王凤重重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娘亲问你!知道错了吗!”

    “娘亲,对不起......真对不起......但是庞达没错......”许庞达哽咽道。

    “还没错?你还不知错!”

    王凤再拿起树枝,一下又一下抽在许庞达的身上。

    “你知不知错!”

    “庞达没错。”

    “你知不知错!”

    “庞达没错,呜呜呜呜,庞达没错......”

    “你......”王凤气得胸口起伏,将树枝丢在许庞达的身边,“你怎得没错!”

    “他们可以骂庞达,但是不能够骂娘亲!庞达没错......庞达不认错......”许庞达一边哭一边流着鼻涕,衣服下的血痕火辣辣的疼。

    王凤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许庞达一边抹着鼻涕眼泪,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

    “他们说......他们说娘亲没用,连侧室.....连侧室都......都比不过,说......说娘亲迟早一天要被......被赶出许府,说妹妹有出.....出息,但是和娘亲没有关系,说娘亲活该就是被冷落的命。

    都是庞达没用,都是庞达没用,没有办法修行。

    庞达连......连读书都读不好,写的诗被别人笑话。

    都是庞达没用,上课犯困,先生教的那一些,庞达也听不懂。

    都是庞达不到爵位,都让娘亲被骂......

    娘亲,对不起......对不起......娘亲......”

    王凤听着孩子的解释,看着孩子泣不成声的模样,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了一般,重重地坐在地上......

    怪不得,当时萧先生问理由,自己孩子不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说......原来......

    王凤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跪在面前的孩子,想起庞达无法得到世袭罔替,自己对他的冷落......

    那世袭罔替,究竟自己要给庞达,还是说是自己要给自己的虚荣啊!

    “我在干什么!”

    王凤扬起巴掌,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我在干什么啊!”

    “我究竟在干什么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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