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倭!

    马宁远的脸立刻白了。

    郑泌昌震惊地望着何茂才,“老何,你疯了?那可是灭门的大罪!”

    在中原王朝,任何时候,与敌人私通,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一旦踏上这条路,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京城、南京城的官血,现在可还没干呢?以当今圣上的暴虐,你以为制造水患是什么样的罪过?”何茂才眼睛里冒出凶光来。

    郑泌昌、马宁远遍体生寒,也知道何茂才性子是急了点,但急狠了的狠招,绝不是无的放矢。

    皇律。

    贪污万两者杀。

    贪污十万两者抄斩。

    贪污百万两纹银者族诛。

    郑泌昌当了浙江布政使二十年,就掌了浙江财政二十年。

    在这二十年里,过手的金银岂止万万两,随便截流一点,就在百万两纹银以上。

    何茂才也当了浙江按察使二十年,掌了浙江刑名二十年。

    在这二十年里,经手的案卷岂止百万卷,随便徇私一点,收受的银两都在百万以上。

    而马宁远。

    在官场资历比郑泌昌和何茂才低的不止一点半点,但马宁远有个好靠山,那就是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

    在郑、何看来,马宁远的能力,就是一地知县的水平,但靠着忠心,和对胡宗宪家眷及在浙江官场的打点,一路坐上了杭州府知府。

    江南赋税数浙江,浙江赋税数杭州,为官这些年,马宁远下贪上献的银两何止百万。

    光贪污的银两,就够族诛的,再加上故意毁堤,试图制造九县水患,郑泌昌、何茂才、马宁远,和远在京城诏狱里的杨金水,九族的人脑袋随时都有落地的风险。

    什么都不做,等海瑞借题发挥查出新安江九县决口真相,被族诛。

    去通倭,失败了,也不过是被族诛,但要是成了,那就什么事都没了。

    就和当初杨金水常在嘴边念叨的那句话一样,“家破人亡就该入十八层地狱,逍遥法外才能大罗升天”。

    “不光放出杭州府大牢里那十几只倭寇,还要把前线海防图放给海上的倭寇,让倭寇来攻浙江,来攻杭州府,只有这样,才能伪造成倭寇劫狱,手持天子剑的钦差被杀,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东南大乱,让浙江民不聊生,让皇上不得不放胡部堂出诏狱回浙江平倭,倭寇一日不息,东南就一日离不开胡部堂,胡部堂没事,严阁老、小阁老,还有徐尚书就不会有事。”何茂才凶狠道。

    皇上、朝廷能让一个小小知县来浙江威胁他们,他们也有办法让皇上、朝廷投鼠忌器。

    在大明朝。

    平息倭祸高于一切。

    通倭、杀钦差、乱浙江、逼迫皇上放胡宗宪、严嵩、严世蕃、徐阶,环环相扣。

    郑泌昌、马宁远的头皮轰的一下都麻了,两张脸涨得通红。

    郑泌昌坐在那里,沉吟良久,“淳安在杭州的腹心,倭寇劫狱、要逃,怎么也不可能跑到淳安杀人。”

    “那就让海瑞到杭州府来!”何茂才觉得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海瑞在淳安的动静,不就是自那万亩诡田而始吗?只要海瑞来杭州府,省府就推翻那征地公文,还地给那些刁民!”

    命都快保不住了。

    田地这些事就成了小事。

    至于推翻征地公文,是打了自己的脸,都这时候了还要脸干什么?

    “海瑞会来吗?”

    “一定会!”

    何茂才虽只见了海瑞一面,但却充满了信心,“他和我们不一样,他把百姓看的比什么都重!”

    此话一出。

    郑泌昌、马宁远沉默了,就连何茂才心里也觉得堵得慌。

    曾几何时,他们也曾为百姓奔走,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而今更是要与那畜生的倭寇私通。

    “先不要通那什么,先请海瑞来杭州,如若海瑞愿意淳安的事、新安江的事到此为止,还是不要干那遗臭万年的事。”

    马宁远的声音温和了下来,望了望郑泌昌、何茂才,“我在淳安待了几天,更了解海瑞,四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儿子都没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海瑞孝名远扬,若是有个女子能怀上海瑞的孩子,想来浙江的事都迎刃而解了。”

    郑泌昌神情似是一动,问道:“你的意思,是找个女子色诱?眼下上哪找个绝色美人去!”

    “现成的不就有吗?”

    马宁远手指着织造局的方向,答道:“那芸娘当年艳动江南,就连秦淮河都鲜有及者,曾有富商一掷万金想入幕为宾都不成,被沈一石赎身后献给了杨公公。”

    说到这里,马宁远难免流露出几分惋惜之色,那样的绝色美人,许给了个太监,唉。

    何茂才这回有些明白了,“可这芸娘是织造局的人,是杨公公的人,我们出面干这样的事,到时候杨公公怪罪下来,恐怕交代不过去。”

    “我们能将杨公公从诏狱里救出来,杨公公给我们磕一个都不为过,更何况是个玩腻的艺伎。”马宁远摇摇头,笑道。

    当官的人,都不把艺伎当人,太监就更不在意了。

    “那行!”郑泌昌肯定了马宁远的想法,接着又叮了一句,“那这个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好。”

    马宁远点头。

    待马宁远走出巡抚衙门,郑泌昌望着他的背影,漠然道:“放牢里倭寇,和放给海上倭寇海防图的事,老何,你接着去办。”

    多年的搭班子,何茂才立时猜到了郑泌昌的心思,慢慢站了起来,“嗯。”

    几十年宦海沉浮,郑泌昌、何茂才,或者说绝大部分朝廷官员都不会寄希望于“敌人”的突然心软。

    就浙江的局势,没有海瑞很重要。

    马宁远的美人计在明,通倭计在暗,势必要置海瑞于死地。

    郑泌昌也站起了身,叮嘱道:“通什么的那个事要做干净,千万不要落下什么把柄!”

    “干了二十年的刑名了,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

    “全是他们逼的,干吧。”

    是日夜。

    伪装后的何茂才夜入杭州府大牢。

    与此同时,锦衣卫浙江千户所千户沈袠收到了何茂才异动线报,也动身来到了杭州府大牢的暗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