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深秋,当真是多事之秋。

    今日相国府,接连的几天消息,让温如晦这老狐狸也坐立不安。

    其一,妻侄郑雨房被封为七品黄门侍郎。

    其二,京城文人连连作祟,攻击睿郡王李浔和长乐郡主卫汐。

    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封官一事独独少了温谨阳。

    温谨阳师从秋吾先生,以他才干和如今温家的地位,无论如何也是要强过郑雨房的。

    然而现实给了他们狠狠一击。

    当先坐不住的,定是温谨阳无疑。

    相府花厅,温谨阳神色愤慨,质问着自己的老爹:“父亲,那郑雨房那一点能比上我,他能封官,凭什么就没有我?”

    对于此,温如晦心中也是颇为愤怒。

    什么棘手的事情,立马就想到我温家,可凭什么落好处时,就与温家无关?

    我温家势大是不假,但何时威胁过你李家的江山?

    当真我温家那一点对不起你李氏?

    心中愤慨,但温如晦权倾朝野十数载,如何又看不懂当下的局面。

    如今圣上要立储,常人皆言温家定会支持三皇子李槊入主东宫。

    然而面对李无畏的询问时,温如晦却是将自己摘了出去。

    相国本就该尽心尽力辅佐皇帝治理国家。

    正所谓君臣一心,大渝方能日新月异。

    当然,他也知道圣上既然出言相问,自是对自己的信任。

    至于置身事外,也是也是由自己的考量。

    信任归信任,但有些事情不能掺和,就尽量不要掺和。

    当然,他也担心圣上会有想法。

    温家如今不是朝廷的温家,仅仅只是温家人的温家。

    温家人只会顾及自身利益,丝毫不管朝廷如何。

    他也怕因此招致李无畏的猜忌,可有些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如今这局面落入他眼里,当真是左右为难啊。

    胞妹温芊絮,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向他透露,希望她能扶持李槊。

    李槊是自己亲侄子,可谓是看着他长大的,温如晦自然也想扶持他登上太子之位。

    然而,李槊多次表示自己根本无疑太子之位,也不想未来君临天下,只想做那驰骋沙场的将军。

    苦苦相劝无果,温如晦又有什么办法。

    就算真的有一天要支持他李槊,也得等他自己想明白了。

    若不然,一切只是白搭。

    现在圣上突然有意提拔温家旁支,这用意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这是在敲打温家啊。

    “谨阳,你如此聪慧,难道还看不透吗?”温如晦无奈道。

    温谨阳闻言一愣,旋即心中一阵咀嚼。

    “父亲,你的意思是圣上有意敲打我温家?”

    见温谨阳被自己这么一提醒,终还是看透了目前之局势,心中不由得一阵欣慰。

    同时也不由得为温谨阳,甚至温家的将来担心不已。

    作檄文攻击睿郡王和长乐郡主之事,不止宫里传出圣上很是愤怒,那下达给顺天府尹的圣旨,已经说明了一切。

    温谨阳向来跟月上梢走得极近,又身为秋吾先生的学生,更是接连两次参与了月上梢之事,圣上真要追究起来,想必他第一个就逃脱不了。

    圣上如何又不知温谨阳参与了其中,现在迟迟没有拿他开刀,想必也是顾及温家的面子。

    “谨阳,如今局势难道还不明显吗?”温如晦反问道。

    “父亲,若是没有我温家支持,怎会有现在的大渝?”

    温谨阳语气极为不满,话语中不无透露,大渝是靠着温家起家的。

    温如晦闻言,慌忙道:“谨阳慎言啊!”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温谨阳冷笑一声,反驳道。

    这话对吗?

    对也不对!

    如今对当年的情况,怕是只有温如晦最为清楚不过了。

    不过多半事情,皆来自他父亲温淮安亲口所述。

    五十年前,前秦皇帝突然暴毙,各地将军趁机揭竿而起,历时千余年的前秦王朝轰然崩塌。

    李家祖上身为梁洲将军,割据梁洲之地,欲夺取天下。

    欲要争夺天下,必定需要当地氏族支持,方能稳固大后方,进而图霸天下。

    以当时的情形来看,李家并非只有温家可选。

    梁洲氏族无数,强如温家者不在少数。

    那为何温家能够从一众氏族中脱颖而出?

    各氏族一听说李家寻求合作,一个个狮子大开口索要夸张利益。

    唯有温家极为诚恳,只提了两个条件。

    一、扶持温家成为第一氏族。

    二、定国之后,朝堂相国只能是温家人。

    同比其他条件,此两点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要求。

    就此,温李两家深度捆绑。

    虽然李家最终没有稳定天下,只是偏安一隅,最终还是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温家入朝为相,父终子继,温如晦取代了父亲温淮安的相位。

    倘若不出什么意外,下一任相国的继承者定是温谨阳。

    如此说来,温家绝对不是决定大渝走向的绝对性因素,而是双方正好利益达成的相互选择而已。

    假如温家也如同其他氏族一般,也就是说李家既然可以选择其他人。

    温如晦深知,自己能窃据相国一位十数年,不过是沾了祖上的光而已。

    同时,自己身上还有一个最大的败笔。

    没有帮助大渝夺取天下,还在自己手中多了一个蒹葭山之殇。

    如此污点,能坐稳相国之位,已经是万幸了。

    虽然温如晦深知这一点,但人若是长久身居高位,便会生出不一样的心思来。

    胞妹温芊絮身为温家掌上明珠,为维护温家利益入宫,就是出自他的安排。

    如今温芊絮冠绝后宫,李槊身为皇帝嫡长子,自然是最有可能问鼎至尊之位。

    然而,世事难料啊。

    棋局并未按照自己预想的去发展,不得不暂时压制这个想法。

    因此,行事滴水不漏,从不参与李无畏的关键决策,就是不想让自己牵扯进去。

    不管怎么说,总应该为自己的胞妹留下一丝希望。

    可现在当真还有希望吗?

    圣上的行事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联姻之事,秋吾先生提出,七皇子李浔促成,他不过只是一知情者而已,圣上竟是将最后之事交于他来办。

    说好听一点是因为信任,说直接一点就是圣上的不断试探。

    温家在朝堂上本就势大,假如三皇子李槊再入主东宫,温家恐怕就能左右朝局了。

    身为一国之君,李无畏能不有所忌惮?

    面对温谨阳的反问,温如晦连连摇头反驳。

    “谨阳你错了。”

    “如果过去,圣上自是需要倚重温家。”

    “但如今不一样了,温家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温家。”

    “圣心难测,今日需要温家便有温家,如若不需要,自是也可以扶持一个张家王家来。”

    温谨阳也不是那愚笨之人,被父亲温如晦这么一说,心里当即就是一惊。

    过去从来只觉得温家在朝堂上势大,就连当今圣上也要看温家的脸色行事。

    如今才知道,根本不是如此。

    温家的一切来自皇家,既然如此,皇家同样可以收回去。

    “那父亲,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温谨阳慌张问道。

    “圣上钦点郑雨房为七品黄门侍郎,这敲打的妙啊!”温如晦没有回答,只是不无感叹道。

    四品黄门侍郎,定品秩为七品,当真是很会敲打啊。

    听到温如晦这般说,温谨阳连忙道:“父亲,我这就立马进宫面圣请罪。”

    “请罪?”

    温如晦讥笑一声,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这个儿子。

    世人皆夸你是秋吾先生的得意弟子,怎地能干出如此莽撞的事情来?

    “那里不对吗?”

    温谨阳似乎根本未想明白,还满是不解的问道。

    “你方才既已想明白,圣上是要敲打我温家,难道你就没想过,此时进宫面圣到底妥还是不妥?”温如晦又是反问。

    妥还是不妥?

    被这一提醒,温谨阳瞬间陷入了沉默当中。

    方才他确实没有去思考过这个问题。

    只觉得进宫面圣承认错误,皇帝应该就不会计较了。

    然而父亲的表情说明了一切,自己大错特错。

    为何会错?

    温谨阳一直反问着自己。

    良久,温谨阳惊呼一声:“父亲,我明白了。”

    温如晦只是神色平淡的问道:“那你说说看。”

    “圣上下旨顺天府尹彻查攻讦一事,就已经说明了一切。”温谨阳惊喜道。

    “哦!”

    温如晦讶异了一声,示意温谨阳继续说下去。

    “孩儿乃是相国之子,圣旨真要处置咱的话,恐怕就不是下旨让顺天府操办此事了。”

    “恐怕就是直接下旨捉拿孩儿,将孩儿树为典型,如此来警告大渝文人。”

    “如今圣上没有这般做,就是顾及温家和父亲你的脸面。”

    “因此,孩儿无论如何也不能进宫承认错误。”

    听着温谨阳的一番分析,温如晦终是忍不住连连点头。

    很显然,他认可了温谨阳的说法。

    “既然你能明白这一点,知道最近该怎么做了?”

    虽然温谨阳能够明白这点,但温如晦还不是不忘继续敲打他一番。

    “父亲,孩儿这段时间就好生待在府里读书。”温谨阳连忙道。

    “嗯。极好!”

    温如晦点了点头,继续叮嘱着道,

    “另外还有一点,不管你知不知道攻讦一事主谋为谁,檄文是何人所写,他人若是问起来,你必须咬死一概不知。”

    “到时要是出了岔子,为父也不一定能够护得住你。”

    “孩儿谨记。”温谨阳连忙躬身道。

    今日之事繁多,除了教育温谨阳外,还必须要走一趟北周使团。

    和亲一事,事关大渝今后,温如晦自然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虽一早就通知了礼部准备一应事项,有些细节必定还是要亲自过问。

    打发走温谨阳后,稍微整理一番,温如晦出门直往礼部而去。

    ——

    宫内高墙下,李浔和卫汐并排而行,准备出宫。

    行了盏茶时间,终是无话的两人,被李浔打破了沉默。

    “对不起。”

    身侧的卫汐微微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殿下何须道歉。”

    “此事终归是因为而起,应该向你道歉的。”李浔回道。

    想想,好像对也不对。

    卫汐哑然失笑,随后道,

    “其实这件事也不完全是因为你,只是有人不想看到我们成亲?”

    “哦?”

    李浔讶异一声。

    京城勋贵子弟谁人不将卫汐视为灾祸,谁人还会不愿意看到她出嫁?

    终于有人要娶这克父克兄的女子,恐怕很多人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一时之间,李浔有些想不明白了。

    似是卫汐看出了李浔心中所想,刚要开口说什么,忽而抬头看了看四周,兴许是觉得宫墙内说话不太安全,只好立马改口道,

    “不如去郡主府坐坐?”

    长乐郡主府,上次被刺杀时,还是府上的护卫相救,那次算是两人十年来的第一次相见。

    自那天后,反正李浔是从未去过一次。

    且不说其他,毕竟对方救了你,如此做法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李浔见无法推脱,只得答应。

    两人无言,行至下马碑处,卫汐忽而开口道:“不如我们同乘如何?”

    面对卫汐的邀请,李浔能拒绝吗?

    虽然心中还有抗拒之意,但是根本没有借口反对。

    再者说,方才说有人不希望看到他们成亲时,根本没有下文,他也很想听听到底是何原因。

    上的卫汐马车,李浔发现女儿家的就是不一样。

    掀开轿帘,一股香味铺面而来,其中装潢也尽是女儿家的喜爱之物。

    第一次和卫汐独处如此空间,再加上本身就有心理阴影,李浔只觉浑身都不自在。

    兴许是卫汐看出了李浔的窘态,卫汐竟是忍不住掩面偷笑。

    想来也是,年幼时李浔看着自己就怕,每每想要拒绝自己时,经常就是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如今,他好像还是一点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