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黛玉起了床,洗漱好,坐在窗前,眨着惺忪睡眼。紫鹃正在给她梳着头。

    黛玉还有些困意,她昨晚没有睡好,但不是因为遇了水匪遭受惊吓,而是一直在想着贾珝写的那几句诗……还有贾珝这个人。

    那几句诗真是极好,自然是比她作的好多了,便她读到过的,也没几句能比得上的。

    但可惜的是没能听全了。珝二哥还真坏,她不喊,他就不说……

    不过多时婆子送来餐食,黛玉用过后,准备看会儿书,才记起她的书都在那船上被一把火烧光了,心中一片惋惜。便准备出门走走,绕在三楼转转。

    早色还早,船内光线不是很好,黛玉出了门,就见一侧的书房里还打着灯,有个身影坐在那里,似在奋笔疾书。

    她领着紫鹃转了转,在一窗口处停下,拉开厚厚的帷帐,看向外面眺望。

    深秋气寒,河道上布满浓雾,能见度很低,看不到什么景儿,那只“锦衣指挥使”的旗帜都有些模糊。

    今后十余天,就要在这官船三楼渡过了。

    黛玉自然不会觉得无趣,相反这日子还很新颖。

    闺阁中的女孩子,被小小一方天地圈了十多年,别说在船上潇洒看十几天风景,就是再长些也能坐得住。

    秋风冷冽,黛玉身子弱,不敢多吹。

    来到楼梯口,就听见热闹混乱的声音,在船上不用操练,锦衣卫的番役们都海了野。

    黛玉唯恐被外男看了去,自不会接近,又一路回去,见那书房里的灯还亮着,便走过去敲门。

    “进。”

    贾珝抬起头,以为是添茶水的婆子,走进来的却是穿着淡青鹤纹素软缎裙裳,梳着的百合分髾髻,娇弱绝美的林妹妹,一眼被惊艳到了。

    黛玉迎着他的目光走了进来,“珝二哥在写什么?送回府里的信吗?”

    “是的,马上写完了,就差人送回去。”贾珝说完,继续奋笔疾书。

    黛玉看着那道俊逸的身影,轻步上前,走到书桌旁后停下,与贾珝也保持着三尺多的距离,她伸着头去看,但看不清字迹,只能又靠近了半步。

    只是当看清了那字迹后,黛玉便有些脸色怪异。昨晚贾珝抄完诗后,黛玉对他的印象就是才子,但这字只能算方方正正,与他的诗才可相差甚远……

    又看了半响后,读了贾珝所写的信,黛玉的脸色就渐渐古怪起来,直到看到贾珝落笔处,竟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贾珝瞥了她一眼,给了个“一边玩去”的眼神。

    不怪黛玉失礼,着实是贾珝所写书信太……别具一格了。

    他仅用三言两语就把昨夜之事说完了,剩下七成篇幅,居然都是在骂贾琏的!骂了一篇都不带重样的。

    黛玉罥烟眉微扬,笑道:“珝二哥真是个性情中人……只是你这封信寄回去,琏二哥就难以立足了,让别人知道,还说我的不是,琏二哥好心送我,却落得个这个下场。”

    贾珝不以为意,待笔墨干了后将信放入信封,“前些日子老太太说我是宁国之后,非给我安了个族长的名头,现在族长骂骂族中的不孝子弟还不行?”

    贾珝将信封递给紫鹃:“你去找个婆子,让她下二楼交到靳一川手里。”

    紫鹃答应了声,接过信封就走了出去,黛玉瞧了瞧,颇有些不自在,怎么就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了?

    贾珝起身,招呼着黛玉在旁椅子上坐下:“妹妹昨晚还适应吗?昨天走得急,行李都落船上,你缺什么,写个条子,到临清了我差人去置办。”

    贾珝有些热切,黛玉一时竟然有些惶恐,她笑道:“这船上东西齐全,左右不过十几天就到家了,没什么需要置办的……唯独缺了一样,倒需要珝二哥写个条子,交于我。”

    贾珝自然会意,微微一笑,又到案前坐下,写下两句,交于黛玉……他知道自己字丑,但内心强大的人不会因为这点自卑,能认得就行。有本事和他比硬笔书法?

    黛玉有些欣喜的接过,在诗文的加持下,那平平无奇的字都变得高雅了起来。

    她看了一遍就很喜欢,不禁默读:“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看完后,黛玉又眼巴巴的看向贾珝,一双温柔的眸子像是会说话一般。贾珝说:“这是开头两句,下面的可不能白看了。”

    不得不说贾珝吊胃口的本事一绝,黛玉想了一夜,自己也试着补全几句,但看了这两句,便将她补的全推翻了……

    黛玉拿着纸张,越看越喜欢,心里如同猫爪了一般痒,她求道:“珝二哥,伱就写给我看吧,不然晚上又睡不着了。”

    黛玉求人撒娇起来,贾珝有些难以抵抗,但他还是移开了视线。

    “晚上睡不着就白天继续睡,左右在船上没有人管着你,想干嘛就干嘛。”

    黛玉见求人没用,又傲娇了起来,兀自回了房间。她断然是不会喊那声“珝哥哥”的!

    又一日中午,楼船到达临清,在码头靠岸。

    临清是运河北上神京的经转之地,多数船只商队都会在此停留整顿,自然繁华无比。

    码头上人声鼎沸,除却纤夫、力夫等揽活的,还有挑着餐食玩意儿贩卖的小贩儿。

    又见一伙锦衣卫运着补给、货物而来,神气傲然,贩夫走卒自觉让开一条道路……黛玉看了一会儿稀奇,就放下了帷帐。

    不时,一队婆子健妇抬着几只大木箱子上了三楼,在丁白缨的指挥下,往黛玉的屋里搬,黛玉一阵不解。

    “丁姐姐,这些都是我的?”黛玉问。

    丁白缨对这个小姑娘印象不错,点点头温声道:“伯爷特意交代过,都是给林姑娘的,不会弄错。”

    刚才贾珝让她写了条子,命人置办物件。

    黛玉的行李都被烧没了,自然有缺的东西,但问题是她带的银子也没拿出来……

    黛玉和荣府是至亲,和宁府关系就远了,更莫说是冷清的贾珝了——贾珝对荣府等人的态度,黛玉可是瞧见过几次。

    黛玉自然不肯占他的便宜,只写了几样要紧的东西,例如丫头们用的水粉,她解闷想看几本书——但怎么会有这么几大箱物件?

    箱子打开,顿时几人都傻了眼,书都有半箱子,约莫有几百本,其余水粉、首饰、文房四宝、皮毛大袄、绸缎等应有尽有。

    寻常富贵人家置办聘礼、嫁妆,莫过如此了吧……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

    紫鹃瞧了瞧黛玉,若有所思的说:“珝二爷对姑娘还真是上心啊……”

    黛玉脸有点烧。

    贾珝这心思,连懵懂的雪雁都品出来了,聪慧的她自不用说。

    ……

    荣国府,原本还热闹的荣庆堂内,传入贾珝的一封书信后,逐渐安静下来。

    众人默不作声,观察着贾母的脸色,看她先是好奇,再是惊恐,然后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脸色一黑……

    待到贾母看完,又把书信递给一旁的元春,王熙凤才问道:“老祖宗,这信上怎么说?”

    “气死我了!琏儿这混账……”贾母气得拍着大腿,“等他回来,叫他滚去跪祠堂!”

    王熙凤脸色一僵,试探的问道:“琏儿不是送林妹妹回扬州了吗?那珝哥儿又在告什么歪状?”

    贾母说:“琏儿和玉儿在沧州遇到了水匪……”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姐妹们满脸骇然,宝玉急得站了起来,“林妹妹!”

    “放心,还好珝哥儿带着锦衣卫及时赶到,没出什么事,你林妹妹好好的。”

    贾母又看着王熙凤说:“琏儿倒好,打不过水匪,也不管他亲表妹了,这混账自个儿坐着小船就跑了!”

    夫妻俱为一体,王熙凤自然满脸的尴尬,她有替贾琏辩解的话,但这会儿肯定不能说的……

    薛姨妈说:“也不能全怪他,他哪里见得那些穷凶极恶的水匪,兴许是一时慌了神。”

    宝玉才松了一口气,张口“阿弥菩萨”,“佛祖保佑”的念个不停。又连忙问:

    “那林妹妹现在怎样了?她几时回来?”

    元春看完了信说:“不用担心,珝弟恰好办差要过扬州,就顺路把林妹妹送回去,他们坐的是锦衣卫的官船,自然会一路平安。”

    这和官船关系不大,有贾珝在,事情自然能办妥。堂下多数人虽然不喜贾珝,但也不能否认他的能力。

    宝玉听这话,应该放下心来了,但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的……

    宝钗看着那张信纸,目光凝了凝,所以此刻百里之外,珝二哥正和颦儿在一起?

    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贾母直接说:“珝哥儿是个有能为的,早知道就让玉儿晚一天,和他一起走。”

    邢夫人笑道:“老太太说的也是,但怎么他早上走,我们中午才收到信?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但在他那儿,又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贾母看了邢夫人一眼,邢夫人立马闭嘴了。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元春柔声解释道:“珝弟办的是国家大事,护送钦差南下,自然不能走漏消息。”

    众人又齐齐的看向元春,不是说不能走露消息吗?你怎么知道他是去护送钦差南下了?

    元春自知失言,连忙低下红了的脸,不说话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整个神京城都知道贾家出了个有能为的后辈,但他却对西府不亲近……这如同一根刺一般,扎着贾母不舒服。

    贾母依然没有忘了给贾珝娶亲的事,她又不傻,自然清楚上次没成功,是因为贾珝看不上史家的姑娘。

    那日贾母自然不是心血来潮突然说出此事的,事前还是和王夫人、邢夫人、凤姐儿等人商量过。

    几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好法子,王夫人先说觉得黛玉好。

    黛玉是贾母的亲外孙女,又打小养在西府,自然和西府等人接近。

    王夫人先推了黛玉,凤姐儿自然不敢有异议。

    贾母明白她们的心思,还是凭私心定了自家的史湘云。

    黛玉是贾母留给宝玉的,在贾母看来,和宝玉的终身大事比起来,拉拢贾珝都是小事了。

    哪想到人家根本看不上她史家的闺女……史家一门双侯,又是老亲,门楣自然不低,肯定是贾珝没见过史湘云的原因!

    贾母这般想着。

    没错,肯定是这样!

    贾母只觉得糟心,又叹了一口气。忽然她看见了一旁明媚动人的宝钗,不由得眼前一亮……!

    就在这时,有婆子进来通传道:“老太太,琏二爷回来了。”

    “叫他滚去祠堂跪着,问他有没有脸见祖宗……”贾母还没说完,一道落魄的身影就跑了进来,正是满身狼狈的贾琏。

    贾琏噗通一下在堂下跪下:“老祖宗不好了,林妹妹她没了……”

    贾琏放声哭着——突然他感觉不对劲,怎么大家都没反应啊?

    贾琏抬起头,只见贾母那张老脸黑的可怕,然后王熙凤又瞪了他一眼,跟在他旁边跪下了。

    贾母正欲开口,又有一个婆子进来报信:

    “老太太,东府传来消息,蓉大爷没了……”

    众人一愣,才想起说的是被发配充军的贾蓉。

    婆子顿了顿又说:“说是蒙古人犯边,蓉大爷尸都寻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