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入主中原后,沿袭明制,以纳税户为单位,每110户编为一里,选纳粮最多的10户充当里长,里下设甲,每甲11户,其中一户为甲长,其中百户为甲首户,十年一轮,协助朝廷完粮。

    甲首需要承担县里头的差事,一般为两种,其中便是钱,用来供养衙役和各差人。

    第二种便是一些零碎的差事,修路造桥,官员欢送,配合绿营衙役抓捕盗匪等等一系列。

    甲下户里谁欠了皇粮,从制度上找里长催要,可官府通常的作为都是找关联的乡绅讨要,而里长户基本都由乡绅所控制,于是最终负担便落到甲首上。

    “糟糕透了!”

    按理说他一个人,那十亩水田,再怎么横征暴敛,总不至于要逼得郭叔叔贩卖自家亲生女儿才能替他还清吧?

    疑点重重。

    可现在没有时间留给李平思考,简单问了那王婆家的位置后,随手将柴刀插到腰间火急火燎出门。

    王家村在十里开外,王婆家里人丁兴旺,所识官员之多,加之王婆包揽了方圆百里的杂事,说媒,贩卖人口……所以小院的装修在村里头称得上豪华,刷着小白墙,十分惹眼。

    “我说盼她娘,就算在广州府,样样顶尖的乖巧姑娘也不过30两,还得容貌出众,手脚麻利才行,你这姑娘,旁的不说,瞧瞧那脚裹都没裹,这般丑态,你张嘴就要40两,没睡醒呢?”

    院子内,王婆丝毫没有给韦氏好脸色看。

    “王婆,你上次说的可不是这样的,说咱家盼盼戚老爷瞧着喜欢,不当丫鬟,那价钱自然不能按丫鬟的算啊。”

    韦氏脸色发白,显然不符预期的结果。

    “瞧你这话,指望着她进戚府能当个小妾?就算戚老爷答应,他那几房夫人还不答应呢。”

    王婆子冷笑道。

    “王婆,我读过书,手脚也麻利,你就给个好价钱吧。”

    一旁的郭盼盼扑通跪下,泣声道。

    “嘿……你倒挺孝顺。”

    王婆子斜睨打量着郭盼盼,似乎被她的举动给打动了,叹了一声,对着韦氏道:

    “这丫头乖巧,瞧你们家可怜,也算我王婆帮乡亲们一回,这戚老爷就丢了30两,你若肯,咱们就签卖身契。”

    韦氏脸上表情丰富,不甘和喜悦参半,不甘的是只能拿到30两,喜悦的是马上就能拿到银子,这样也不至于卖掉剩下的三亩水田了。

    想了一通,韦氏咬牙一狠:“好。”

    王婆故作矜持点了点头,朝屋里走去,转身的时候,嘴脸一下子就变了。

    心里暗道:“嘿,原本以为要跑他们家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轮到他们家首,没钱完粮,价钱还是给高了,郑大少给了40两,早知便给他们20两了。”

    韦氏将郭盼盼拉了起来,拍掉她膝盖上的灰尘,眼神始终在躲避,不敢看她一眼。

    “娘,三十两够爹爹和平哥哥完粮?”

    小姑娘抹去即将掉下的泪水,轻启干裂的嘴唇问道。

    韦氏瞧着她那憔悴的小脸,张了张嘴,但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抱着郭盼盼抽泣出声。

    “娘,你别哭。”

    郭盼盼伸手抚摸着母亲的背,小声安慰。

    “你回去的时候,千万不要告诉平哥哥,若他问起,就说……说我出远门了。”

    小姑娘还不忘嘱咐一句。

    韦氏在王婆递来的卖身契书上按压手印,接过份量格外沉重的三十两银子。

    “小丫头,你过来,跟你娘道别吧。”

    王婆满意的看了看卖身契书,嘴角几乎快压不下去,正把契书卷起收好,听到一声“轰”声巨响,小院木门被一脚踢开。

    “李平?”

    “平哥哥!”

    郭盼盼母女同时惊呼出声。

    十里距离硬是被李平当成人生最后的几分钟跑来,到院外时,听到里头在谈论卖身契的话题,毫不犹豫一脚踢开闯进来。

    李平眼疾手快地将卖身契一把夺来,接着瞪着韦氏,手一伸,平静道:“银子。”

    语气平静带着强硬,眉目冷凝,这张面孔很熟悉,可气质从未瞧过,韦氏呆呆地将东西递给李平。

    “走!”

    李平将银子甩在桌上,抓着郭盼盼的手,莫约是小姑娘先前太紧张的缘故,怕见不到家人,掌心湿漉漉的。

    “站住,想干嘛?”

    走到院门口,王破顿然醒悟,拍着胸脯喘了好几口大气,慢慢向前走来,出声怒斥:“人家不卖二女儿怎么把大女儿嫁给你?你来插这一脚,为的是啥啊?前阵子摔坏脑子啦?”

    以王婆的差事,方圆百里的小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指着李平手里的契书,面目狰狞,这可是在郑大少邀功的凭证啊。

    “李平把契书拿来,不然老婆子我上衙门告你毁契约,到时候进了牢里,你这条小命可保不住,劝你识相点。”

    李平举着契书,冷笑道:“好啊,这契书既没有中人,也没有辅保,废纸一张到了衙门,你觉得吃亏的会是谁?”

    “嘿!”

    王婆子脸色煞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想恫吓这李平,没想反被将一军。

    卖身作为奴婢,不仅要中人,还要有里长或有面的一类人作为担保,这才算完整的契书。

    “白契你懂不懂?”

    王婆子显得底气不足喝了一声,白契就是没经过里长一类的人画押的契书,大家都减少麻烦事,故而喜欢签白契,但在官府面前白契是不被律法所认同的。

    “你既知晓白契,还想着闹到衙门?”

    李平当场把契书撕成碎片,虽然白契不具备律法,但有时候官府为了稳定,有时候不得不以白契判罚为依据,所以留不得,李平可不想冒险。

    “王婆子,少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李平直视她的眼睛。

    “你,你……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这疯子抓住,狠狠抽他一顿。”

    王婆子气得直跺脚,这王八羔子,竟敢顶撞她,这方圆百里,除了戚老爷,谁敢不买她的账?

    王家几个汉子被王婆子一嗓子喊醒,撸起袖子慢步围了过去,却又停下脚步。

    见李平从背后取出一把磨得锃光的柴刀,起初想拿斧头彰显一下气势,但太显眼,干脆换了把柴刀,如今效果同样好用。

    “你们试试,谁来我砍谁!”

    李平恶狠狠的说着,王家几个男的,你看我,我看你,一个都不敢上前。

    少年持柴刀相逼,这个年龄段,做事自然不考虑后果,谁也不敢上前,因为他真会砍。

    “不……至于,你,你把刀放下吧。”

    “是啊,瞧你这德行,这还是我们院子,你,你别太放肆哈。”

    李平将两人带出小院后,将重新刀插进后腰布带,不亮这刀,他们不会这般客气。

    王婆子这人李平回想起了,这肥婆就是戚老爷放在的一条哈巴狗。

    “一群废材,一把小刀就给你们吓的。”

    王婆子怒骂着院内的男子们。

    男人们面面相觑,大儿子委屈巴巴辩解道:“闹出人命总该不好。”

    “是啊,就算是帮郑大少,咱们也得留个底线,反正完不成让他自己愁去呗。”

    王婆子面色铁青,声调一下子拔高:“你们以为我愿意啊?还不是为了这个家?郭家二丫头是郑大少点名要,这事黄了,他能高兴?他不高兴,戚老爷也不会给咱们好脸色。”

    肥胖的身子气喘吁吁的,王婆一咬牙。

    “不行,这事要黄了,要完蛋,这契书都签,传出去我王婆子以后还怎么混?把村里几个身子好的招呼上,跟我出去抢人。

    大儿子开口劝道:“郑大少让娘来操办这事就是不敢得罪这帮人,永汉村可是有几百号矿工,出了事,郑大少也保不住咱家。”

    王婆子急躁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在院子来回踱步,眸色一亮。

    “也对,那小子还是丢给郑大少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