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话,李平心尖一颤,这事已经在乡镇传开了?

    “前阵子俺去了一趟从化县,给冯元治病疗伤时,听到冯家兄弟隐约说到。”

    冯元?

    李平蹙起眉,那批写着康熙五十一的滚单上书办签证写的就是冯元,之前他的重点全在郑一休身上,全然没注意到这个冯元。

    听华郎中这样说,他倒好奇知县魏忠是怎么整治书办冯元的?

    “冯元吃了板子,半条命都没了,县衙书办的差事自然是没了,他哥哥典史冯春临,也被知县老爷拿了以前的事给革去了职位。”

    “俺去的时候,两兄弟开口就是骂人。”

    李平暗自冷笑,骂人?他们该叩谢不杀之恩,书办冯元吃板子,革去职位,知县魏忠这手段已经很轻了。

    换他李平来操办,和郑一休相似难逃一死,书办冯元给枪毙了,典史冯春临关大牢里。

    魏忠本该趁着这机会,将胥吏联盟彻底废除,想来其他的胥吏和戚老爷一样,都不敢在这事上掺合。

    “都是骂我的么?”

    李平接下问道。

    华郎中涨着胆子多说了一句:“谁都有,郑一休,魏知县,还有……郭炉工和李小哥你,这段时间,李小哥务必小心行事。”

    身为郎中,本就让自己保持中立态度,冯家那样的胥吏家族,自然是得罪不起,遭罪了他们,那可比官府还要难受,华郎中能说到这份上,已经有心了。

    “明白!”

    李平点了点头,黑名单再添两个名字。

    送走华郎中,李平盘算起来,冯家两兄弟得提防着,小心驶得万年船。

    不过两个失去了胥吏身份的家伙,只要他还待在永清镇,他们还没胆敢明着跑到村里来闹事。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挣钱,挣钱!挣钱!

    李平摸着干瘪的口袋,苦涩一笑,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以野菜充饥,很少吃荤食,嘴淡得慌,恍惚间,怀念穿越前大口吃肉的日子。

    突然有点后悔把乡亲们赠送的熏肉,精面什么的,全都送给了徐秀才。

    “戚佳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二十里外的宅院里,装扮精致的妇人手帕掩唇,哭得梨花带雨把手帕都给哭湿了。

    “若真是遭县老爷的罪,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就认了,可我弟弟却是被那群草民给害死的,如果不是听到冯春临亲口说,我还不知道。”

    “你这个姐夫倒好,闷在家里头一坐就是七八九十天,连家门都不敢出。”

    妇人捏着手帕,训斥间的手指头就在胖子面前晃悠着,这胖子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青花瓷茶盏,面目狰狞,身子却是一动不动。

    “戚佳国!”

    对面的胖子没发出一声吭,这让妇人愈发恼怒,随她跺脚,满头的金银发簪叮当作响,一双眸子哭得遍布血丝。

    “要不是我们郑家,让你攀上总兵的关系,你现在还是土里的小地主,你良心被狗吃了?我弟弟为这家四处奔波,到头来被一群贱民给害死,你这个当姐夫的还真打算一声不吭。”

    妇人声音渐高。

    “到了这时候,还不用你的关系,你的银子,不把那群贱民剿灭,我弟弟死也不瞑目。”

    郑氏是他正妻,平日就跟县里的贵妇游玩,吃大菜,对他一直很尊敬温顺,这会反了天哭骂,还真把他给喝住了。

    郑氏的话他没进去多少,暗暗里都在思考着刚才冯春临说的那些话。

    他冯春临被革去了典史,弟弟冯元吃了板子,半条命都丢了,两家这会儿都是同病相怜。

    之前郑一休带去的打手都是郑一休自己的人,可这些人都被魏忠被收拾一顿关大牢,派衙役去问也没问出个原因。

    他也是从冯春临口中听到了郑一休死去的真正原因,结果被一旁的郑氏给偷听到,这才发了疯似的要让他给她弟弟一个交代。

    “谁让你弟弟那么蠢,仗着自己的势力,为那点小钱,串通了县里的书办冯元,乱开什么康熙五十年的滚单,这纯纯是为自己掘坟墓,这怪谁?怪他蠢。”

    戚佳国心中暗骂,郑家也是胥吏世家,到了郑一休这一代有些落寞,要不然还轮不到他戚佳国这个小地主娶到郑氏。

    也正因为郑家余留下的人际关系网,他才得以勾搭上几任总兵,这才渐渐发达起来。

    郑氏哭骂的声音也把他的怒火给勾起来,先前听冯春临说,如果不是永清镇那群草民打死要闹,郑一休不至于落得惨死的下场。

    难的是,这件事是知县魏忠和李总兵共同一手压制他戚佳国。

    而郑一休的死对外宣称是意外,甘渡汛地的鸟铳兵驱赶闹事矿徒时,不幸鸟铳走火。

    戚佳国不敢找魏知县的麻烦,更不敢找李总兵理论,谁都得罪不起。

    忍了李总兵,也忍了魏知县,不见得必须要忍永清镇那群贱民,那群贱民是他佃农,又是他的雇工,里里外外全靠他戚佳国养着才饿不死。

    明知郑一休是他戚佳国的妻弟,还敢如此狠心下死手,这不摆明要以下犯上,造反么!

    “不管如何,你去找李总兵,派汛兵去把永清镇那群贱民给剿了,没有银子,我郑家可以出。”

    郑氏抹掉脸上的泪痕,厉色说着。

    “我知道,这事急不得……”

    戚佳国刚开口,惹得郑氏以为他是想拖延时间不作为,便想拿发簪以死相逼,却不料踩滑一脚,发簪不偏不倚戳中了大腿,惨叫一声。

    “夫人……”

    门外的丫鬟赶忙着推门进去,却被戚佳国顺手扔去的茶杯砸在面门上。

    “谁让你进来,滚!不知礼数的贱婢。”

    那丫鬟从地上爬起,捂着脸退开,地上洒开茶水还有一摊血水。

    丫鬟仿佛是永清镇那群贱民,戚佳国心头那股恶气也稍稍出了一些。

    郑氏以死相逼,也让戚佳国下定了决心,豁出去了,招呼着管家。

    “把珍藏的明宣德蓝地白花牡丹花果纹大盘装好,再拿一套景德镇瓷瓶,明天跟我去总兵衙门。”

    要整治永清镇那群人很轻松也很简单,只需要加一加矿场的租钱就能饿死他们。

    不过这是个慢活,不仅不解气,还有不少后患,要想既快又解气,还得需要找李总兵。

    先从李总兵探探风口和底线,跟过几任总兵,戚佳国寻摸出了一套如何当好狗腿子的金科玉律。

    而郑一休之所以死,不单是蠢,更是没有参悟好其中最为关键的点子:永远要记得自己脖子上的链条有多长,超出范围触碰红线,主子也救不了你。

    “永清镇那群人一直就跟我作对,那个炉头郭齐进一直不肯帮我做事,也好!这次干脆全弄了。”

    戚佳国咬着牙,听冯春临所述,郑一休之所以死根源就在永清镇上,有个读书人领着大家伙,那读书人背后有人,不好对付,除非把永清镇这个圈给打散了,才有机会。

    “跟李总兵有两三年头了,念着这份情,也该帮帮吧……”

    戚佳国有些不确定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