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一份杂志只有一个编辑,他们就是杂志的创办者,如果是女性杂志,那么创办者的妻子也会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他们通常在家工作,而稿件来源于各地撰稿人寄来的信,或者干脆雇佣评论家、记者、专栏作家提供稿件,编辑唯一需要做的是检查错别字和有碍审查的某些句子,然后将稿件交给印刷师。

    但《女士月刊》在公爵的资助下,不仅有专门的办公室和阅览室,甚至雇佣了整整三名编辑,其中两名还是女性。

    此时,阳光投射在办公室白底浅绿小碎花的墙纸上,一整墙的书架放满了书籍,书架中间的壁炉上方挂着一幅风景油画,壁炉正对着一张很长的桃花心木书桌,他们三人正坐在书桌前审阅稿件。

    “不得不说,最近的小说投稿都有些千篇一律,”年轻的女编辑露西叹了口气,“我已经看够灰姑娘的故事了,我是说,就不能有点新鲜东西吗?”

    “我猜,如果有的话她们也不会投给我们,”男编辑自嘲道,“毕竟我们才发行了半年,卢恩顿到处都是停刊的杂志。”

    主编奥查特夫人并没有搭理他们,她手持一把银柄开信刀,缓慢地拆着一封大信封,有些忧心忡忡,“公爵大人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怀疑他在开玩笑呢,没想到真的寄过来了,他那么相信他的学生们能描绘出足以卖出去的画像吗?”

    “一位老师对学生不切实际的关照而已,”男编辑点评道,“但他也说了由我们来把关,想以《女士月刊》版画的水准来要求,不得不说,这个要求会不会太高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露西,”奥查特夫人开玩笑道,“毕竟杂志的插图从前都是她负责。”

    露西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摆摆手道,“在你们面前,我只是一名学生。”

    此时的奥查特夫人已经拆开了信封,拿出里面的一沓画纸,以及放在画纸最上面的奶油色的稿纸。

    “这应该是与画稿一起发行的稿件了吧,”奥查特夫人伸手拿过奶油纸,将画稿分给另外两人,好奇地看了下去。

    故事的开端是一个名叫海伦的女孩生了病,蜷缩在狭窄的床上,希望父母能给予她救治之手,然而,母亲克里斯夫人却坚持说没有足够的金钱来请医生,他们还要求海伦将全家人的衣物清洗一番。

    奥查特夫人:???很好,已经开始生气了。

    海伦哭诉自己当女仆的钱被父母收起来了,怎么会没有钱呢?但是父母始终不愿意为她请一名医生,甚至她的弟弟还拍着手笑她要死了。

    同样有一个弟弟的奥查特夫人握紧了双拳。

    正当海伦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外面突然来了一辆贵族维克多家的马车,女管家见海伦情形不妙,立刻请了家庭医生过来医治,她打了海伦母亲一耳光,并表示海伦要是死了,让这家人永远无法在卢恩顿生存。

    这让奥查特夫人出了口恶气,“女管家真的会去打人耳光吗?虽然不太合理……”

    海伦很快被治好了,这时女管家才告诉她,她是维克多家的血脉,是维克多的女仆、海伦的母亲在维克多夫人生产时调换了海伦和自己的女儿,也就是说,海伦才是维克多家的女儿,现在维克多家的那个女儿其实是女仆的孩子。

    奥查特夫人:???这么荒谬的吗?

    接着,文稿用很大篇幅描述海伦小时候的一些悲惨事情,身为家里的一员,却像仆人一样干着所有的家务活,父母稍有不顺心就对其一顿打骂,邻居家的小孩拿她取笑,弟弟有的东西她都不能碰,尽管有家,她却非常羡慕那些在外流浪的孩子。

    【因为饿极了,海伦捡了弟弟吃剩的饼子狼吞虎咽,却被弟弟看见,他拍着手掌尖叫道,“废物吃了我的饼子,废物吃了我的饼子!”

    “它掉在地上,你已经不要了,”海伦试图为自己申辩。

    克里斯夫人冷酷无情地拽住她的头发,将她拖进阁楼上的小房间,毫不犹豫地锁上房门,“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

    她那次被饿了两天,抱着床边的木头啃着,似乎被她的声音吸引,一只肚子鼓鼓的老鼠好奇地爬出洞穴,打量着她。

    “就连老鼠都能填饱肚子,”海伦自言自语道,“我真想当一只老鼠。”】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只是一个孩子!”奥查特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作为杂志编辑,奥查特夫人阅读过的女性小说不计其数,她见过不少孤儿女主角,在看那些文字时,她就像在看一个故事,虽然事实上的确只是一个故事,但是海伦的故事让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代入感,以至于当她看到海伦受辱,自己也觉得十分憋气。

    在知道自己并不是克里斯家的孩子后,海伦一开始并不敢相信。

    【“我才是维克多先生的女儿?”海伦唯唯地道,“我是……我的主人?”

    海伦多羡慕自己的小主人啊,能跟着家庭教师学钢琴、学外语,那么黑、那么亮的钢琴,她只是摸了一下,就被女仆领班打了手。

    维克多家的小女儿,有穿不完的裙子,戴不完的首饰,她的父母哥哥还会拥抱她,在她的脸颊上亲吻,亲切地叫她“小天使”。每次出差回来,她的父亲还会带小礼物来哄她。这些是海伦做梦都不敢梦见的场景。

    但这一切原本应该属于海伦的。】

    海伦她顿时理解了为什么自己的童年如此凄惨,原来是调换孩子的假父母在维克多家受了气,就打骂维克多家的孩子。他们还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将海伦送去维克多家当自己女儿的女仆,以此获得阴暗的快感。

    【“我们对她很好的,”眼见事情败露,克里斯夫人一手抓住海伦的手臂,忙着向女管家解释,“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说海伦是维克多家的孩子?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海伦,快说啊!妈妈对你好不好?”

    海伦吃痛地躲闪着克里斯夫人的动作,女管家见此情形,不禁抓住海伦的另一只手,将她的袖子往上一捋,露出她满是伤痕的手臂,新伤叠着旧伤,层层叠叠,青青紫紫。

    “他们已经两天没打我了,”海伦忙解释道。】

    “碰”地一声响,正看画稿的男编辑和露西立刻抬头看来,奥查特夫人无处发泄自己的怒气,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反倒震得自己手疼。

    “卑鄙!无赖!和癞蛤蟆一样让人恶心!”奥查特夫人气得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稿纸甩得哗啦哗啦响,她只恨自己没学太多骂人的话,现在只能用几个单词翻来覆去,“我从未见过那么心肠歹毒的一家人!多么邪恶啊!他们应该下地狱!下地狱!!!”

    男编辑和露西安静得像两只鹌鹑,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出头,尽管他们非常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到奥查特夫人缓过劲来,露西大胆地问道,“夫人,是什么让你那么生气?”

    “这该死的、恶毒的一家人,”奥查特夫人一提起来还是止不住的愤怒,“居然胆敢调换自己和主人家的女儿,甚至还虐待那可怜的孩子。”

    “什么?”露西瞪大眼睛,“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

    “在这份手稿里,”奥查特夫人抖了抖手上的稿纸,哗啦啦作响,“如果你想看的话不妨拿去,我现在不想看它。”

    露西忙不迭地接过稿纸,不忘汇报道,“送过来的画稿我已经看完了,实话说,我觉得还不错,但是下面的文字不太理解,比如说,”她拿起一张画稿,上面是一个身穿灰白色棉质细布连衣裙的女孩,头发挽起,戴着一条白色头巾,手持一束紫罗兰,下面的文字写着:

    【海伦将见到她的亲生父母,她穿上洗得发白的唯一一条没有补丁的连衣裙,向女管家借钱买了一束象征永远的爱的紫罗兰,她如此地期望着,能从未曾谋面的亲生父母那里获得温暖的亲情。】

    “哦,可怜的海伦,”奥查特夫人的指尖抚过画纸上女孩的脸庞,叹息地道,“被认回去之后,你一定能过得很开心的。”

    不明所以的露西歪了歪头,直到看了几行文稿,才恍然大悟,“画稿和文稿原来是配套的,文稿说的是海伦的故事,画稿是根据海伦的故事画的,哇,这想法真棒。”

    “不,根据公爵大人的意思,”奥查特夫人心情缓和下来,恢复以往的平静语调,“画稿是用来做一种玩具的。”

    尽管公爵大人没要求保密,但奥查特夫人本身就有极高的职业道德,她不会让开发新产品的事情从她口中泄露出去。

    奥查特夫人开始查看画稿,就她的眼光而言,这些服装的设计尽管生涩,却很符合海伦的身份和画稿下的文字,很多画只需要略微改动,或者增加一些细节即可。

    让她吃惊的是,服装的配色却可圈可点,比如说,红色的裙子一般是纯色,也经常与黑色搭配,与金色则是另一种流行,还有少量的一些是与白色、格子印花来搭。可是在画稿上,她看到一条袖子和裙子墨绿,而胸衣位置浅红的裙子,不得不说,这条裙子的配色让她眼前一亮。

    毕竟撞色的概念要等到20世纪才提出,直到20世纪60年代风靡时尚界。然而,这种生动而富有艺术感的颜色搭配,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效果,确实非常独特。

    “甚至可以单独拿出来做一期专题,”奥查特夫人见猎心喜,“他们怎么想到在裙子上印花的?”

    艾琳娜深藏功与名,她只是将后世影视剧中常见的衣服、配合杂志刊登过的版型画出来,反正有《女士月刊》把关,她大可以放飞自我。

    正当奥查特夫人把画稿挑出来,准备等会儿跟其他人分享时,突然,露西锤了一下桌子,愤怒地喊,“他们怎么可以那么偏心!那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什么?”奥查特夫人立马抬起头,机警地看向露西,“偏心?亲生孩子?发生了什么?海伦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