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

    狄进刚刚走出房间,就见一位书童打扮的少年郎,从二楼最好的上房冲出来,以浓重的川蜀口音叫囔着。

    似乎情绪上过于激动,又奔得太快,他喊了两声,一个踉跄,朝前栽倒下去。

    眼见着就要以头抢地,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探了过来,将之接住。

    狄进扶起书童,发现对方的四肢绵软无力,栽倒并非是假装,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陈家书童断断续续地道:“救救我家公子……他被恶鬼……被恶鬼抓走了!”

    “别慌,慢慢说!”

    狄进尽力安抚,那陈家书童定了定神,才将大致情况说明。

    陈家公子名叫陈知俭,是三陈中最年长的陈尧叟幼子,前来京师同样是为了科举应试。

    本来是年前就要到的,结果受了风寒,一路走走停停,而驿站拥挤,人多口杂,这位昔日的宰相之子为人低调,才选了这么一处客栈,住上几日,正好避过风雪,调养身体,再入京师。

    结果今早起来,发现房间的窗户竟然开着,书童和仆妇几乎是被寒风吹醒,再看床上,陈知俭莫名不见了……

    “刚刚我摸了被褥,还是温热的……吴娘子睡在外间,更不曾被惊动,公子……公子总不会跳窗!吴护卫说有一位官差就是被……被恶鬼害了,莫不是公子也……”

    陈家书童说到这里,眼中都是惊恐之色。

    狄进微微皱起眉头:“绑架么?你家的护卫去追了?”

    “吴护卫直接跳窗去追了……吴娘子在窗边守着……唔!头好疼!”

    眼见陈家书童捂住脑袋,狄进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已是滚烫,显然发烧了。

    按照他们所说,若不是窗户大开,寒风吹进屋子里,还不会惊醒,发现自家公子没了踪影,这倒是符合受寒的特征。

    狄进没有完全相信书童之言,放下对方,来到陈家房前,朝里面看去。

    就见一位三十多岁的仆妇立于窗边,瑟瑟发抖,满脸都是惊惧担忧之色,应该就是那位吴娘子。

    而房间里面除了很冷外,并无什么异状,更没有血迹。

    狄进收回目光,侧耳听了听,隐约听到后院方向传来争吵声,朝着那里而去。

    来到了后院,发现正是护卫吴景与官差起了冲突。

    “速速让我出去!贼人带着我家公子,必然走不远!”

    “薛头儿吩咐了,客栈里的人不准离开……”

    “薛头儿,笑话!他是封丘的县尊么?凭什么发号施令?河东人还敢在京畿之地放肆,我家公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等着被别人押送吧!”

    自从昨天薛超捧回了董头儿,就安排了官差守在前后门,不容许客栈里的人离开。

    这些官差平日里懈怠,现在头死了,也严守岗位起来,此时更不让吴景去后院雪地,害怕他一走了之。

    “让开!!”

    吴景显然已是怒极,手按在腰刀上,一股凌厉的气势生出,令狄进的目光都为之郑重起来。

    此人的武功,相当不俗。

    眼见着剑拔弩张的局势要发展成真的动手,被惊动的薛超匆匆赶了过来,知晓情况后,摆了摆手:“放他过去!此人如果跑了,反倒坐实了杀害董头儿的嫌疑!”

    那两位官差本来也有了退缩之意,闻言赶忙退向左右,吴景推门,立刻冲了出去。

    但很快,他就停下脚步。

    因为外面依旧是一片雪地,平整光滑。

    昨日薛超踩踏出来的脚印,早就消失,如果贼人掳走了陈知俭,带着一个人,更不可能踏雪无痕地离去……

    “客栈前后都找过了……怎会完全没了踪迹……难道世上真有……”

    吴景脸色难看,口中喃喃低语,环视片刻,突然指向一块凸起的地面:“那里是什么地方?”

    薛超道:“董头儿的头昨日就被放在雪堆那!是俺拿了回来,为其收尸……”

    吴景默然片刻,朝着雪堆的方向扑去,到了面前后,抽出腰刀,开始挖雪。

    官差对视一眼,觉得这位护卫丢了主人,怕是急怒攻心,半疯癫了。

    哪有找人去雪堆找的,难不成你家公子刚刚丢了,就被埋在雪里面?

    薛超跟了过去,也冷笑道:“看来你是真的相信恶鬼害人之言?俺是不信的,衙门马上要来人了,凶手逃不……”

    话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吴景挖了几下,一截醒目的黑色就暴露了出来。

    那是……头发?

    “挖!”

    薛超尖叫一声,几個官差也扑了过去,甚至用手开始扒雪。

    很快,一颗人头完整地暴露出来。

    双目圆瞪,透出惊恐与错愕,皮肤青紫,头发梢里满是雪花。

    只是从眉宇之间,依稀还能看出俊秀之气,显然是出身大户的富贵郎君……

    第二个遇害者出现了。

    曾经的宰相陈尧叟的幼子,如今权知开封府的陈尧咨亲侄子,陈知俭,死在了这里。

    看着这颗头颅,所有人都感到头皮发麻,张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公子——公子——!!”

    直到吴景凄厉而愤怒的声音响起,大家才如梦初醒,官差们忙不迭地往后退去,生怕引火烧身,薛超的脸色煞白:“陈家公子……陈家公子……怎么会……”

    得益于官差放行,狄进也跟了过来,全程目睹这一幕,眉头微皱,陷入沉思。

    根据书童所言,被窗户大开吹进来的寒风冻醒后,仆从发现公子失踪,一摸掀开的被褥,还有温热。

    那么从时间上来看,陈知俭从被窝里离开,也就在一刻钟左右。

    如果是简单的杀人,几十个呼吸就能破入房内,一刀斩首。

    但这绝非一场简单的谋杀案。

    因为陈知俭的房间里,没有血迹,没有尸体,更无凶器。

    凶手先要将陈知俭带走,到了远离客栈的地方,斩下头颅,才不会让鲜血喷溅在四周。

    然后要将尸身和凶器藏好,再提着头颅,来到后院雪堆前,挖开雪堆,埋下头颅。

    由于客栈方向是有官差看守的,凶手必须绕一条路,做这些事情,还要和昨日一样,不在雪地上留下半个脚印。

    最后再仿佛局外人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客栈……

    “一刻钟的时间,来得及做到这么多事情么?”

    “绝对来不及!”

    狄进缓缓摇了摇头。

    相比起第一夜的董霸之死,第二夜的陈知俭之死,更是一场不可能犯罪。

    既然无法用人的行为解释,这个时代的人如何反应,就完全可以预料了。

    且不说凄厉悲呼的吴景,刚刚还对恶鬼之言嗤之以鼻的薛超,放声尖叫起来:“恶鬼!这是恶鬼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