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死人啦!”

    何家豪宅的仆婢众多,当夜幕降临,哪怕不喜欢那几个突然出现的凶恶护卫,终究还是有下人接近院落,然后就发现了两具尸体,凄厉尖叫起来。

    何金水闻讯赶来,也不嫌弃脏臭,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一下伤口,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他再观察了一下现场,觉得尸体好像是移动过的,但再多就看不出来了,琢磨半晌,终究不能断言这到底是怎样的冲突,只能挤出一句话:“不要声张!”

    普通下人并不知这几位的来历,宅老管事却是很清楚,这些人的身份是万万不能曝光的,马上对着左右厉喝道:“听清楚没有?谁敢乱说,小心自己的舌头!”

    众仆婢噤若寒蝉地道:“是!”

    “快些处理掉!别被人盯上!”

    何金水对着宅老吩咐了一句,又看向婢女:“你们说后院之前也有动静?”

    等到来到后院,这里倒是没有尸体,但地上一道道血液喷溅,倒是愈发的触目惊心,最令人变色的,还是一块块碎裂的……武器?

    “这刀是精钢制的,比起军营里的凤嘴刀可硬实多了,被直接打碎了?嘶!”

    何金水身为录事参军,也是有见识的,捡起几块碎块打量了一下,就能看出这刀锻造得不错,怕是专门请手艺上乘的铁匠用精铁锻造,如今却被打得稀碎。

    “这江湖人争勇斗狠起来,真是以命相搏啊!”

    何金水脑海中浮现出几个江湖高手大战上百回合,厮杀到筋疲力竭,打得武器都破碎了的场景,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

    从种种迹象来看,这明显是一场江湖人士之间的冲突,而非官府抓贼。

    既然是江湖冲突,虽说发生在自家的宅邸,还是令人很不舒服,接下来要大大的加强守卫力量,但终究不是致命的威胁了。

    事实上他本来就不愿意让王雄的人藏在家中,对方却半胁迫地住了进来,俨然一副拿住了自己把柄的模样。

    何金水感受到了养虎为患的威胁,此时发现对方跟江湖中人强烈冲突,指不定双方同归于尽,内心喜悦的同时,立刻下令道:“派出人手,在附近搜索,看看有没有江湖子的尸体!”

    尸体什么的倒是搜索不到了,距离何家数条街外的巷子里,正有三道身影追逐着。

    说是追逐,实际上是狄湘灵在后面优哉游哉地走,岳封和他的师侄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跑,就差互相搀扶着吐血了。

    岳封嘴角已然有血渍,刚才挨了一记狠的,险些把他五脏打得移了位,嘶声道:“狄十一娘,我们真不是敌人……吕夷简的罪证能够拿到,还是多亏你那日……那日赠予的钥匙,我才从他书房的密盒里面,寻得这件证物……但你若是一味逼迫,我也能毁了它!”

    “那就毁了吧!我瞧着呢!”

    狄湘灵笑吟吟的,语气十分舒坦。

    刚刚一战,她是打舒服了,这岳封原本的武艺相当不俗,但多年的忠义社会首之位,却是大大消磨了斗志,以致于一身实力发挥不出六七成,倒是那个疑似二当家的人物,一身传承相当了得,又心狠手辣,是個人物,这师侄俩人联手,反而是岳封隐隐成了拖累,不然她也没那么快打得两人大败。

    当然,她也得留一下手,不能立刻打死他们,因为没有看到吕公孺。

    岳封的现身,几乎可以肯定,吕家孩子就是他们绑走的,一个本就对吕家十分熟悉的昔日手下,再加上兖州地头蛇,才能令吕家吃了大亏,刚来兖州数日,孩子就丢了。

    只能说昔日种的恶因,如今结出了恶果。

    不过岳封如果能把吕夷简弄死,狄湘灵会抚掌称赞一句好汉,但绑人家八岁的儿子,就实在太下作了,尤其是弟弟还挺喜欢那个正直聪慧的孩子。

    但狄湘灵不能说她是为了救人而来,否则投鼠忌器的就变成了自己,而不是猫戏老鼠一般,撵着两人走。

    “师叔,她在耗我们力气,想要毫发无损地把我们解决……”二当家确实猜不到这位是为孩子来的,但看着架势,却在浓浓的生死危机下生出了拼死一搏的勇气:“跟她拼了,是死是活,在此一举!”

    岳封却不愿意真的搏命,目光微动,低声道:“不用担心,师兄也许就在附近,只要他到了,我们就有救了!”

    “你是欧阳春的师弟,他又是你师侄……”狄湘灵闻言目光倒是一亮,看向二当家:“如此说来,你是欧阳春的亲传弟子?”

    二当家冷笑一声:“我已经被逐出师门了,不敢借师父威名……”

    “有骨气!”

    狄湘灵赞道:“我想和伱师父交手很久了,可惜一直遇不到他,现在遇到了两位师门中人,他怎么的也要出来和我打一架了吧!”

    换成旁人说这话,二当家只觉得不知天高地厚,但刚刚亲身尝过亢龙锏的恐怖,他也只能道:“你确实配与我师父一战!”

    岳封眼见有机会,赶忙道:“狄十一娘,你要和师兄切磋,不用对我们赶尽杀绝啊!大家并非敌人,吕夷简厌恶你弟弟,也生出过对付你镖局的心思,我们同样要对付吕家,岂非盟友?”

    “你们也配?”

    狄湘灵心里这么想,但没直接说出口,毕竟江湖人最重颜面,这话真要说出来,自己只能立刻打死对方了,所以嘴上还是留有余地的:“你们能做什么?”

    岳封马上道:“我有吕家的罪证!”

    狄湘灵皱起眉头:“你的罪状若是真能对吕家产生致命威胁,为何迟迟不拿出?别说畏惧他的权势,如今的吕夷简已经不再是参知政事,而是被贬外出的,你所言的罪证,到底能不能动摇吕家?”

    岳封目光闪烁,缓缓地道:“当然能,只不过吕家是仕宦之家,门生故旧极多,我不敢贸然行事……”

    他手中的证物,是从吕夷简书房密盒中偷出的册子,上面记录着京师十九家贵人如何入净土宗享乐的详细,岳封由此断定,吕家才是幕后主使者,否则不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但这件事如果由他捅出去,无疑将那群贵人彻底得罪,他自己也得不到任何好处,所以他的想法是要挟吕家,包括此次绑架了吕公孺,也不是真的为了要一个八岁孩子的命,根本目的还是要吕家服软,答应自己的条件。

    可这番话却是不能对这位狄十一娘明言,岳封只能组织着言语,希望安抚住对方。

    狄湘灵却不耐烦了,手指捏住铜锏:“别拖延时间,你到底有什么实际的手段?再吞吞吐吐,等你下去了,我也听不到了!”

    岳封背脊一凉,眼中露出迟疑,二当家却很直接,开口道:“吕夷简的儿子也在我们手上!”

    狄湘灵知道自己演技不过关,在并州时就被弟弟笑过,也不故作惊讶,只是皱着眉头看过去。

    岳封给她看得脸火辣辣的,只觉得自己堂堂忠义会首,干乞儿帮一样的活计,实在丢脸到了家,倒是二当家无所谓地道:“吕夷简对他的儿子疼爱非常,我们自有一番算计,能让吕家吃个大亏!”

    岳封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忠义社倾注了我的心血,一朝瓦解,皆是拜吕家所赐,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吕夷简倒了,你弟弟也能当知州,何乐而不为?”

    狄湘灵颇为无语,她跟着狄进耳濡目染,清楚上位绝不是这样的,可对方说得信誓旦旦,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干脆道:“我弟弟是三元魁首,需要靠这等手段上位?”

    岳封被堵住,二当家则道:“你可以不屑于这等手段,但你又何必替吕家出头,相助敌人呢?难道不能坐山观虎斗?”

    狄湘灵冷笑道:“那我又怎么知道,吕夷简倒了后,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弟弟了?与其到时候后悔,倒不如趁着你们现在犯到我手上,来个一劳永逸!”

    对方的思路过于清晰,关键是自己两人加在一块,还打不过她,岳封实在无奈,语气里已是有些哀求:“那你要怎样,才肯放我们一马?”

    狄湘灵此时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忠义会首,转而望向二当家,反倒有了些许重视:“你是王雄的狗头军师?”

    二当家怔了怔,沉下脸来:“我确实为王雄出谋划策。”

    “你既是欧阳春的弟子,哪怕被逐出师门了,也不至于落魄到为这一个匪贼助纣为虐,背后一定别有用心!”狄湘灵挥了挥手中的铜锏:“江湖规矩,我不打探你的秘密,但你也得识趣!”

    二当家沉默片刻,识趣地开了口:“我可以提供一个弥勒教的据点,让狄同判去清剿,如何?”

    “不够!”

    二当家继续识趣:“王雄没用后,他的人头,狄同判也能拿了去!”

    “不够!”

    二当家咬牙切齿:“你要怎的?”

    狄湘灵淡然道:“你们要怎么对付吕家,我要全程盯着,别处不管,兖州这里得我说了算!”

    二当家和岳封自是百般不愿,但看着对方手中的铜锏,只能憋着嗓子,挤出一句话来:“好……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