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遇被兴州守将仁多济杀了?”

    当狄进得到前线传回的消息,都有些诧异。

    党项李氏在西夏的根基深厚,李成遇固然不成器,但终究是李德明的亲子,这位仁多族的守将如此大胆,直接就提刀弑主了?

    等到第二封由雷濬写明的详细情报来到军中,他才了解,李成遇在兴州城内是如何的倒行逆施,为讨好辽人,直接抄家灭族,结果辽人将他卖了,直接被反扑,难怪死得如此凄惨。

    “速去黑山城,通知狄殿直和刘提举,这次不要策动阻卜族,先按捺下来!”

    狄进第一时间通知狄青和刘知谦。

    如果辽军灰溜溜地滚蛋,那黑山下的阻卜部落,必然沦为出气筒,契丹大爷都没捞到,你们凭什么得到那么好的牧场?

    但现在辽军在西夏满载而归,捞了一笔狠的回去,不仅让萧匹敌在军中树立了威望,黑山脚下的阻卜族也不会被过于计较了。

    西夏没了,这群鞑子要能守住那片牧场,不然都是空谈。

    对于宋朝这边来说,黑山下的牧场虽然也不错,但终究不比贺兰山下的兴灵,现在的关键是将这片党项人的政治核心消化掉。

    半天之后,狄进正式进入兴州城中。

    刘平的帅府行辕已经先一步移入城内,但一众将领都在城门口迎接,上下齐声高喝:“王师克复兴灵,恭喜狄相公立此不世殊勋!”

    这份恭贺是真心实意的。

    西军中哪怕最狂妄的将领,可以轻视西夏,却不敢说胜过辽人,面对萧匹敌的辽军精锐前来为夏人撑腰,军中也是捏了一把汗,甚至有些硬着头皮上阵的感觉。

    但万万没想到,一向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辽人,居然跑了!

    连正面拼一场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掳掠了兴州城内的钱粮后,就迅速撤离,逃回辽西。

    再结合雁门关外的对峙,契丹铁骑不可匹敌的光环,终于宣告破灭,而戳破这一假象的,正是这位胸有韬略的经略相公。

    “同贺!同贺!”

    狄进抱拳还礼,语气恳切:“若无银夏势如破竹的大胜,辽人也不会相信国朝有北伐之勇,此乃将士一心,三军用命之功!”

    众将士闻言兴高采烈之余,眉宇间又涌出蓬勃战意。

    经此一役,朝廷如果真要北伐燕云,他们是绝对敢请命出征的。

    契丹铁骑又如何?

    干他娘的!

    实际上,狄进对于现在就进行宋辽之战,并不太看好,辽国远远不是西夏可比,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时机未到。

    但如果始终对辽人抱有畏惧之心,那是打都不要打的,至少要先抹去畏惧之心,未来才大有可为!

    远的不说,如今银夏、甘凉已克,再拿下兴州城,尚未立国的地方政权西夏,就宣告灭亡了。

    但若说战事彻底结束,并没有。

    还有灵州,还有地方上有所反抗的党项族人。

    想要统治一片新的地区,不能一味杀戮,安定人心从来不是靠着恐惧,而是靠秩序。

    但也不能一味受降,必须要杀上一批,接下来才好构建新的秩序。

    所以在全面接管兴州的城防后,众将马不停蹄,开始分头出击。

    都是军功啊!

    相比起来,刘平作为主帅,是最不需要与麾下争功的,与狄进并肩进了商议军机的临时帅府:“狄相公,我等专司打仗,如何治理番人,就要劳你多多费心了!”

    “太尉谦虚了,你是前辈进士,文武双全,朝廷也会任命官员来河西开路治州,不过暂时而言,一动不如一静!”

    狄进微笑:“我准备将五台山的僧人招来兴灵,做几场盛大的法会,邀党项各族观礼,超度亡魂!”

    刘平不信佛,但也能理解其中的妙处:“好!好!这能让党项各部恭顺于我朝,是大大的善事!”

    狄进接着道:“不过兴灵之地除了佛教信仰外,还有一个青羊神的祭祀,其祭司聚集于青羊宫内,此前在李德明治理河西时,就多有干涉……”

    听了青羊神与占筮卜问的关系,刘平的神情顿时郑重起来:“竟有此事?确实不得不防!要不要派人将这所谓的‘上师’带来?”

    “我正有此意!根据机宜司秘报,青羊宫在李成遇推行剃发易服的过程中,收留了许多反抗的党项贵族,也为我军兵不血刃地拿下兴州做出了一定的贡献,可作嘉奖!”

    雷濬传来的信件里,同样将青羊宫的情况重点说明,其内就有分析的“上师”图谋,如今狄湘灵一行正在庙宇外围盯梢,狄进入城后,也不做丝毫耽搁,直接就准备解决这个问题。

    当然,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是不可能亲去青羊宫,见这装神弄鬼的宗教头领的,一道命令下达,将“上师”唤来此处领赏便是。

    如果对方不来,不接受好意……

    那就是有不臣之心,派兵围剿也名正言顺!

    在狄进的影响下,刘平没有掉以轻心,令亲卫首领率领两队精锐,朝着青羊宫而去。

    “来了!”

    狄湘灵手持铜锏,正立于宫城西北一间殿宇的屋顶,望向不远处那座基石高耸,堂皇大气的青灰宫殿。

    她看着宋军抵达,几位头戴青色面具,穿着祭服的侍者出来迎接。

    双方交谈片刻,侍者返回宫内。

    很快,十几道身影自羊头骨下鱼贯而出。

    头戴饰着金花的毡帽,穿一身绣花窄袖的圆领长袍,系一条金带在腰间,正是党项贵族的装束。

    在侍者口中,这些人就是得青羊神降,赐福改命的信徒,在关键时刻,他们也得到了青羊宫的庇护,抵抗李成遇和背后凶神恶煞的辽军。

    狄湘灵其实挺好奇,如果辽军不退,铁了心地扶持李成遇上位,青羊宫又怎么在辽军的兵锋下,庇护这群信徒呢?

    现在还是有类似的问题,宋军接管了兴州城,如今点名要见“上师”,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宗教首领,还能继续隐藏么?

    刘平的亲卫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看都不看这群党项贵族,直接呵斥侍者,让“上师”出来,随他们去帅府觐见。

    然而接下来,那些党项贵族全部拜倒在地,面对的方向却不是亲卫,而是那个悬挂在青羊宫前,硕大无朋的羊骨,神情虔诚。

    一蓬迷蒙的烟气生出,瞬间笼罩住羊骨。

    “咦?”

    狄湘灵目光一凝,发现就在烟气缭绕之际,一道修长的身影几乎是瞬息出现在羊骨内,盘坐在里面。

    此人的坐姿极为奇特,与羊骨形成了一种既包容,又共生的状态,构成了一副诡异而和谐的画面。

    “礼敬上师!!”

    在党项贵族们异口同声的高声呼唤中,那個人伸手一探,从巨大的羊骨牙齿间,取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再漫步而下。

    脚下仿佛有无形的阶梯,从容地来到亲卫首领面前,将盒子递了过去,开口讲述着什么。

    那亲卫首领起初是戒备,手都握紧了武器,但听了对方的话语后,却猛地愣住,呆立在原地。

    “怎么回事?”

    狄湘灵握了握铜锏,没有接近,选择停在原地,继续等待。

    “出事了!”

    不多时,燕三娘来到身后:“那‘上师’说,藏于羊骨内的是天命神石,从天上降下,坠地时声如雷震,气热如火,尘起连天,当年恰好就落在这里,后来青羊宫才特意修建于此地!”

    狄湘灵不解:“一块从天上掉下的石头,又当如何?”

    “‘上师’说这是祥瑞,也是事关天下的预兆!”

    燕三娘沉声道:“这些年间,他屡屡请神赐福,目的就是要弄清楚神石所预示的天命,如今受兵祸所逼,十六位神赐者聚于宫内,终于令他堪破最终的奥妙!”

    “怎么编的?”

    “他说这块神石上的天命,关系到我朝的太后!”

    ……

    “你说什么?青羊宫内藏有一块天降神物,上面的纹路,预示着太后身穿衮服?”

    亲卫统领终究是在儒将刘平身边当兵的,耳濡目染之下,比那些大字不识的士兵要懂许多,更知道许多事情的利害关系,第一时间就将消息禀告回来。

    刘平闻言,双目圆瞪,大惊失色。

    狄进眉头微皱:“此物不是什么天命神石,史书中常有记载,如‘雨金’‘天雨铁’‘天雨石’等,现世后多伴有流言……”

    刘平想了想道:“始皇三十六年,荧惑守心,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那还是天降神物啊!有天命的预兆!”

    狄进默然。

    在古人心中,只要是天降之物就被赋予了一种天授的意义,他很难解释陨石只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唯有直接略过这点,询问道:“石上有文字?”

    亲卫统领摇头:“据那位‘上师’所言,没有文字,只有纹路……”

    狄进又问:“既如此,这个祭司凭什么说,‘天雨铁’上预示的是我朝太后呢?”

    亲卫统领缓缓地道:“原先也不知是预示我朝太后,然卫慕氏妄图窃神石为己有,因此身亡,李氏父子由此狂悖犯上,引发天军攻夏,如今兴州重回中原,‘上师’方知天数有定,愿将此物敬奉太后,以全天命!”